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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与修没想到樊迟的话效用竟然这么强,他在这边酸酸甜甜地正式度过了恋爱的第一晚,第二天仲囡发疯似的给他打电话;短信电话铃响成一片,谈与修迷迷糊糊中看了一眼,连瞌睡都被吓走了,因为最新一条赫然写着:[咻咻,你把你谈恋爱的事情告诉你妈妈了?]

  他睡不着了,绞着被角忐忑地回复:[怎么了?]

  [她联系我了。]

  这里要说一下,谈与修大学毕业独立后,就自己搬出来住了,因为母子关系岌岌可危,他并没有告诉谈冉自己现今所在的地址,对方如果想来,就只能另想办法,或者骚扰仲囡和燕归南两人,不过这两个都是知道他家那堆烂事的,所以仲囡先装作没看见,转而就给谈与修透了风:“咻咻,我要说吗?”

  谈与修还有点迷茫,他又将手机里里外外地翻了一遍,发现除了仲囡联系他的那些消息,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谈冉这次一反常态,过来找他,竟然没有事先联系他,事出反常必有妖,谈与修大清早就开始焦虑,他惊醒了睡在旁边的樊迟,对方的声音还带着迷蒙睡意:“与修?”

  樊迟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是眼睛还闭着,坐起的中途又倒了回去,他闭着眼,嘴里却还在问,“出什么事了?”

  谈与修张了张嘴,本来想说没事,但话在嘴边绕了一圈,他决定改口,“樊迟,你别睡了。”

  “嗯嗯……”

  “樊迟,”谈与修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脸,被樊迟下意识地反握住手,放在脸颊边蹭了蹭,他有点想笑,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样,“你别睡了,我妈妈来了。”

  “嗯嗯,你妈妈……什么?!你妈妈?!”

  樊迟猛地向上一蹿,撞到了床头,他痛呼一声,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睁大眼睛,“在哪儿?”

  昨日往事历历在目,没想到送走一茬又来一茬,樊迟立刻就要翻身下床,深感自己的人生转折点就要发生在今天,可是他走出去几步,回头看谈与修,对方还犹疑着,小声地说:“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谈与修已经想好,他可以带樊迟去见他任何的亲朋好友,但是谈冉可能不行,因为他的母亲就是有这样的能力,把所有人都搞得不开心,他不想要樊迟去面对这些。

  “为什么不去?”樊迟语气灼灼地反问,然后话锋一转,开了个玩笑,“男朋友还不能过明面了么?”

  “不是……”谈与修停顿一下,妥协了,“好吧,我给她打一个电话。”

  谈冉没有联系他这件事始终让他心怀恐慌,他已经习惯了时时刻刻活在高压中,做紧绷着线的风筝;此刻骤然的松快,让他忍不住想:后面又会发生什么?

  好在谈冉很快接了电话,她语气很低地问:“仲囡告诉你了?”

  “嗯。”

  谈与修面对她,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这次谈冉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之间陷入长久的沉默,他听见话筒那面传来的车辆鸣笛和喧闹,于是问:“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火车站。”

  先前曾说过,谈与修是单亲家庭,他来自远方的一个十八线小城市里,燕归南和仲囡也同样。三个人考上大学之后,谈与修更是里面最少回家的,他的家庭关系本就淡薄,谈冉也自诩是长辈,从不主动提出来看他,这次已经是破天荒,所以难免措手不及。

  谈与修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说:“我去接你吧。”

  然后又补充,“我男朋友也会来。”

  他自己的车还停在家里,两个人就开了樊迟停在车库里吃了很久灰的车,一路上,谈与修持之以恒地跑着神,连樊迟和他说话都没听见;直到路边的风景突然静止,他才惊觉,竟然已经到了。

  谈与修控制不住地想:路程也太近了。

  他发信息,询问谈冉所在的具体地点,对方很快回过来;他和樊迟一路循着找过去,看见谈冉坐在车站的长椅上,别人都是三两成群、行色匆匆,只有她坐在那里,神情漠然,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是没有归属感的异乡人。

  谈与修停在原地,半晌,嘴唇轻颤,生涩地喊了一句:“妈。”

  谈冉闻声回头,谈与修这才觉得自己和对方原来已经不知不觉间陌生了这样多,他看到谈冉发间的几缕银丝,终于前所未有地意识到:那个让他深陷在折磨里,让他痛苦的人,现在已经逐渐老去。

  樊迟快步走上前,握住了谈冉的手:“阿姨好,我是与修的男朋友。”

  谈冉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默认,就说:“我刚刚订好了酒店,一会儿我自己过去,不用和我吃饭,就当我没来过。”

  谈与修脑海里嗡的一声,顾不上还有很多人在场,他问道:“什么意思?所以只是让我来,再让我回去?”

  “不然呢?”谈冉看向他,“你不告诉我你的住址,不告诉我你谈恋爱,你什么都瞒着我,我当你的这个妈又有什么用?”

  谈与修说不出话,他嘴唇剧烈抖着,哆哆嗦嗦地掉下一行眼泪,车站里,别人在为即将到来的分别哭,只有他,不问缘由地掉眼泪。

  话已经说过太多遍了,他累了,但是谈冉好像还是不懂,他不想再说了。

  “那就这样吧。”他决绝地转头就走。

  角色仿佛倒转,在这样的时刻,谈与修忽然想起,小时候他酷爱收集贴纸,走到哪里都要装着,有次没装好,被风吹落一片五颜六色,谈冉只是看了他一眼,毫无留恋地转头就走,仿佛他们是陌生人。

  那个时候他是什么样的?

  一边哭着捡贴纸,一边大喊远去的妈妈。

  可是时间早就匆匆流过,他不再喜欢这些东西,谈冉也不会因为他今天的举动而失态流泪。

  从头到尾,为闹剧伤心的好像都只有他一个,像小时候一样,可是小时候他敢喊妈妈,现在他又该呼唤谁?

  家人难道不应该是港湾吗,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折磨他?

  谈与修的步伐越来越缓,最后,如同衰竭的枯叶一样倒在了地上,昏过去的最后一刻,他想:

  我真的没有太多年可以让你折磨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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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读一下谈冉的沉默:一是因为她在仲囡那里碰壁了,她以为仲囡会立刻告诉她,结果仲囡不仅没回她,反而转头直接告诉了谈与修,她的权威被挑战了;二是她真的老了,不管承不承认,她的反应在逐渐迟钝,她对出远门的环境而恐慌。

  但是这都不是她给我们咻咻增加精神折磨的理由哈,没有要打感情牌洗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