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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头,看见一个略年长的男人有点拘谨地站在他后面几步,高挺鼻梁上驾着一副金丝眼镜,细长闪亮的链子柔顺坠落在脖颈两侧,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此时迟迟得不到时翩应声,皱着眉又问了一句:“时老师?”

  “……啊,是我,您是?”

  “我叫燕归南,您不认识我也正常,不过以后我就是高一(26)班的数学老师了,希望 咱们搭档愉快,共同努力。”

  燕归南伸出手,时翩犹豫地握上去,搞不清楚这位燕老师想干什么,只听燕归南继续说:“我来主要是想和您聊一聊二十六班的调课问题。”

  时翩还愣着,下意识要点头,动作做一半觉得不对劲,重复道:“调课,调什么课?”

  “啊,就是关于体育课调换数学课的安排,我列了一张表,您要看看吗?”

  时翩一口气没上来,就被塞了一张薄薄的纸,他在夏末的燥热里满头雾水,觉得教数学的是不是都有病,才刚开学,调什么课?

  他本来就憋着一股邪火,现在说起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也没什么好气儿,薄薄的纸张没怎么看,先眯着眼又笑了,“燕老师是吧,这才哪儿跟哪儿?小朋友刚开学,没必要这么着急吧?”

  燕归南像是听不懂人话似的摇头,“不,现在学生的担子越来越重,当然要从高一抓起,到时候被落在后面了可就…”

  “您也知道担子越来越重啊?咱们都强调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年年那么多学生小病大病不断,上头也说不能忽视体育课,这事儿在我这儿没门,您找别的班体育老师问吧。”

  时翩短短一小段时间之内生了两次气,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他没再管站在原地没动的燕归南,自顾自往前走了一段,临转弯时,余光瞥到对方有点失落的脸,在心里哼了一声:

  装得倒是挺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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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翩带的班的确水平不怎么样,他踩着午自习的铃声进了教室,还是有些座位空荡,不知道属于哪几个不着班的学生。

  一中算是名校,时间安排的也赶,上午忙完了之后,下午也闲不下来,学校广播一直响着,各种思想教育轮番上,教室里的喇叭不准关,规定班主任必须在一旁听着,还要做记录;时翩听得昏昏欲睡,却忽地听到一把耳熟的声音,“各位同学、老师好,接下来由我为大家做一下数学知识的总结。”

  是燕归南。

  燕归南声音动听,带着成年男人特有的低沉,与这个人的气质很相仿,但也许是心理作用,在时翩听来,还是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浸淫学校多年的老师,抛开小部分异类不提,似乎大部分都还是天真的。

  想到这儿,时翩轻轻叹了口气。

  班里的学生早在听见这个声音之后就小小骚动了一下,声控是这个年代很流行的词语,赋予到老师这个职业上,总是能吸引眼球;报告已经做到末尾,时翩听见沙沙的电流声,正要和大家宣布这个人就是未来的数学老师,就听见燕归南似乎是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报告人,王常军。”

  他未来得及漾起的笑意凝固了。

  时翩对声音很敏感,几乎百分百肯定这就是燕归南的声音,难道真有那么巧,世界上有两个声音一模一样的人,还偏偏分布在一中的数学办公室里?

  他才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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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有点疑惑,时翩倒也没有追问,两人充其量算是同僚,替稿这事儿应该在教师行业里也是司空见惯,第二天正式开始上课,上午语英物三门课连着轰炸,让刚入学的学生们叫苦连天,到了下午,燕归南来上课时,竟然也没多少人记得这个就是昨天那个声音非常好听的数学老师。

  时翩站在班后面,遥遥地和对方对望了一眼,两人目光对上,燕归南皱眉,把视线撇开,扶了扶眼镜,镜链的光闪动,他说:“大家好,我教数学。”

  他在黑板上写了燕归南几个大字,遒劲好看,“大家可以叫我燕老师。”

  刚夸过时翩帅的那几个女生转眼间又立刻奔向了燕归南,时翩看了一会儿,觉得没趣,准备回办公室,忽然被燕归南当场叫住,“时老师,”

  他非常诚恳,“我说的事情,希望您再考虑一下。”

  这人真的有病吧?当着学生的面,时翩不想让他下不来台,胡乱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溜去找隔壁班教语文的班主任,是个慈祥的老头子,此时正站在大阳台上抽烟,“李老师!”

  老头被吓了一跳,转过来气呼呼地抱怨,“能不能别一惊一乍!”

  “我错了,”他老实认错,又问道,“你们班数学老师找你说调课这事儿了吗?”

  一个数学老师带两个班,燕归南刚好带这两个,只听老李头有点摸不着头脑地说:“没有啊,什么调课?”

  “……没事了。”

  老李头带的是快班,比时翩的高一个级别,此刻他悟了:合着燕归南这人还挺有原则,重点抓落后,还爱挑软柿子捏。

  真行。

  他把燕归南让他考虑这事抛到了脑后,结果对方刚下课就又来找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样粘人,“时老师,”

  燕归南很诚恳,“我上课发现水平参差不齐,最好的也落在别人后面,您知道这样…”

  “这样不公平,燕老师。”时翩打断他。

  燕归南的眉头又皱起来,显出眉心的一些纹路,他听到时翩继续说:“对别的班想上课的学生不公平,也对应该享有体育课的我们班学生不公平。本人初出茅庐,最不缺莽劲儿,可能在将来我会妥协,但绝对不是现在,无论如何,您这种思想,恕我不能苟同。”

  时翩说完就走,不想再讨论这样荒谬的问题,不久后就迎来了第一次月考,他们班果不其然成绩不怎么样,在差班里比也是倒数;校长又要召集学生开动员大会,时翩这次看见王常军本人了,顶着个啤酒肚,旁边飘着一堆谄媚的笑脸,燕归南也在其中,只是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格格不入,也没人和他搭话,好不可怜。

  这种念头其实不应该,时翩自从认识燕归南之后,就常常出现类似于心软或者可怜的心态,这样的想法其实是不那么恰当的,大家都是成年人,燕归南看上去还比自己大了那么几岁,成年人要为自己做出的每一个选择负责,轮不到旁人来施舍泛滥的同情。

  他站在班级最末,轻轻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班主任照理来说要站在班级最末,老李头闲不住,又来找他聊天,时翩很招这种老教师的喜欢,再加上老李头也了解他的情况,两个人寒暄几句,对方率先压不住话,试探问道:“小子,真不去了?”

  时翩笑容没变,轻飘飘地应了,“不去了。”

  “哎,你们这些后生……”老李头拍了拍他肩膀,很感慨似的说,“倔得很,你也是这样,小燕也这样。”

  “燕老师?”时翩不动声色地高高竖起耳朵,“他怎么了?”

  老李头欲言又止,最后刚开了个头,就被迎面走过来的本尊打断了,燕归南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离了王常军那边的大队伍,还是一贯地没什么表情,步伐倒是很快,不久后就走到了时翩面前,“时老师,李老师。”

  三人站在末尾,静静看了会儿台上王常军横飞的唾沫星子,燕归南率先扭开头,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时翩也刚听了个半截的八卦,好奇心正盛,于是多管闲事地问了一嘴:“这王常军,教得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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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