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冥顽>第122章

  汜A开头的黑色大G急刹在医院门口,引擎盖上积雪两寸,霍渊时反手关上车门,一边打电话一边走,想上台阶却被保镖拦住。他好涵养地笑了笑,并没有生气,而是打开免提,慢条斯理地问晏司臣的病房该怎么走。谢闵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是十足的礼貌腔调:“进门右转乘电梯上七楼,东侧倒数第二间VIP病房就是。”直至保镖低头退开,霍渊时才应了一句:“多谢。”

  谢闵轻轻地笑了:“二哥客气。”

  医院闭门近半月,入夜后几乎只有医护人员在走动,更别提无人敢踏足的七楼。霍渊时摘掉手套,活动他冻僵的十指,在巡守电梯间的保镖们略显迟疑的注视下不急不缓地迈进走廊。格栅灯被他的脚步声惊醒,不甚明亮的昏白灯光追随着他来到病房外,透过可视窗,霍渊时看到坐在病床上输液的晏司臣,还有围在晏司臣身边的、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彼时霍止在拆保温盒。他们的一日三餐都是菀姨做好后由司机送来,燕川偶尔亲自代劳。听到敲门声,霍止扭头望去,诧异至极地:“二哥?”他随即看向盛楚,盛楚却比他还在状况外,完全不知道霍渊时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找到这儿的。霍渊时面无表情,眉目俱都冷漠地垂着,霍止想起他故意不接的几十通电话,忙不迭迎上去。病房里暖气很足,霍渊时刚脱下大衣,霍止就抢过去转手挂好,他甚少这般低眉顺眼地面对霍渊时,想来是自知理亏的缘故。见霍止不言语,霍渊时于是抬起手,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

  晏司臣神色稍变,他没有说话,反倒是盛楚惊呼出声:“你动什么手?”

  霍渊时恍若未闻,只是问霍止:“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霍止扭过脸来,浑不在意似的笑了笑:“知道。”

  霍渊时看着霍止,良久后,轻飘飘地说:“知道就好。”他没再继续问因由,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越过霍止去探望晏司臣,霍渊时有些愧疚,为他忽视霍止太久,一叶障目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晏司臣的困境,“不过你放心,”他对晏司臣说:“大哥向纪检那边表过态了,这件事就算上面要查个底朝天,也没人敢把你推出去顶锅。”

  晏司臣一怔,他从未想过霍家会为他下场,这对霍家没有半分好处。晏司臣难得无言以对,下意识看向霍止,霍止于是接过话茬,张罗道:“二哥,咱们先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波诡云谲,到最后险些不欢而散。席间霍渊时和声细语同晏司臣交谈,起初霍止还没察觉到不对,直至盛楚撂筷,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霍渊时从进门起就没给过盛楚正眼。盛楚情绪外露,动作幅度不小,吓了霍止一跳,那厢霍渊时彷佛置若罔闻般,仍然自顾自地与晏司臣说:“虽然第九分局对外宣称汤凤年是自缢于家中,但据我所知,他是被人勒死的。”盛楚骤然起身,冷冷道:“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吧。”

  晏司臣并不拦着:“你不认路,让霍止开车送你。”

  霍止大为震惊,想也不想就拒绝道:“我送他作甚?”他偏头去瞧霍渊时,全然没有方才那副兄友弟恭的劲儿,“盛楚要走,你还在这儿坐着干什么?谢闵没给你安排住处吗?”

  盛楚已经摔门而去,霍渊时终于老神在在地站起来,边走边摆手,示意他们不必送了。

  这对冤家先后离开,病房里一霎便安静下来。霍止收拾着桌上的分装食盒,听见晏司臣用一种笃定的语调问他:“你昨夜去渚宁见盛楚了?”

  霍止手势一顿,没有否认:“吵醒你了。”

  “没有,”晏司臣无奈地说:“何必瞒着我?”

  “瞒着你?我倒是想。”霍止把保温饭盒塞进保温袋,转身去拿水果刀,然后坐到床边开始削芒果,“渚宁当局的那帮酒囊饭袋不把汤凤年当回事,汤凤年不死,蒋处也吃力,偏偏他老来心软,盛楚躲了这么久都不见他有动作,这才按捺不住来找我。”霍止淡然道:“眼下局势瞬息万变,举棋不定可谓大忌。”

  “汤凤年是他做的?”

  霍止颔首默认,用刀尖戳了一小块芒果递过去。晏司臣吃完,眉头敛得更紧。霍止见状,奇道:“不甜么?”

  “压根就没熟。”晏司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在哪儿买的?”

  霍止回手将果盘放远一些,嗤地一声笑出来,“盛六特意从进口专柜里挑的反季泰芒,一百八十八块钱一斤,怎么劝也不听。”他由衷感慨:“盛六逛个超市跟下凡似的,不是我说你,媳妇儿,你真是给他惯得太过了。”

  “是么?”晏司臣掀起眼皮子瞧他一眼,“蒋处确实提过几次,我倒是没想过霍三少爷能说出这种话来。”

  霍止听他又开始护短,立刻举手投降:“我不说盛六了,你也别说我。”

  晏司臣下床去卫生间洗漱,刚拧开牙膏,霍止就挤了进来。两人于镜中无言互望,多年老夫老妻似的挨在一起,连刷牙动作都如出一辙,最后接了一个柠檬薄荷味儿的吻。

  等晏司臣洗漱完,霍止进淋浴间简单地冲了个澡,期间晏司臣好像在外面说了句什么。又过一会儿,霍止顶着半干的头发出来,关灯上床一气呵成,单人病床对于两个大男人而言并不算宽敞,他从身后搂住晏司臣,心满意足地问:“怎么了?我刚才没听清。”

  晏司臣于是很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与霍止额头相抵。他的嗓音放得很轻:“蒋处给我发消息了。”

  霍止啧了一声:“三更半夜的准没好事。”

  “是了。他说Michael可能会被遣送回国。”

  “勃拉姆斯的那几个长老都是坚定右翼,只有Michael和Gabriel是亲民主党派,民主党想保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霍止并没有太惊讶,“蒋东林没告诉你上头这么做的原因?”

  “大使馆在和外交部洽谈。双边引渡条约最迟明年就会签,中南海不想闹得太难看。”晏司臣疲惫地阖上眼睛,“我以为他这次一定会死在我手里……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你这人做事惯爱逞强,早在小勐拉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霍止调侃道:“小晏组长,你说是不是?”他的语调格外轻易,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甚至没有埋怨晏司臣的意思。晏司臣的心于是慢慢地安定下来,平生以来第一次问:“那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霍止等到这一句,彷佛孔雀开屏,迫不及待地为晏司臣指点迷津:“上头要咱们交人,咱们就完好无损地交人,出境之后生死不论。”

  晏司臣瞬间了然于心:“我倒是忘了你和雷德梅尼家的交情不浅。”

  “昨儿个就打过招呼了。”霍止点头承认,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但我没有让Ryan解决。”

  “你信不过他?”

  霍止失笑道:“不至于。”他想了想,似乎怕吓着晏司臣,慢慢地说:“我会让Michael死在你手里。你只管动手,其余的不必担心。”

  与他十指相扣在被窝里的手蓦地一松,像是想逃走,却被霍止用力握住。晏司臣声线飘忽:“霍止,我恨他并不是出于什么道貌岸然的国家大义,更多的是私人原因。”

  霍止将晏司臣湿冷的掌心重新捂热,俯首亲吻他眉心的折痕:“我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你赤诚而坦荡的人生中唯一的私心是为我,我才无论如何也要成全这份执着。

  他信誓旦旦:“我会安排好的。”

  晏司臣忍不住闷笑出声:“什么都能安排好?”

  “什么都能安排好。”霍止重复一遍。

  晏司臣心口犹如卸下千斤担,终于展眉,他缓缓地舒出一口气来,蹭进霍止肩窝处枕着,含含糊糊地厮磨道:“听蒋处的意思,国安高层怕汤凤年的事闹到台面上不好看,想息事宁人,未必肯保我。”

  霍止的手臂揽在他腰上,闻言也不在意,“你别太小瞧他,如今汜渚两地皆姓蒋,天高皇帝远的,谁能左右得了?退一万步讲,还有我呢。”

  “万一真到那时候……”晏司臣半梦半醒地,说了上半句就没下文,霍止垂目凝望他恬淡的眼眉,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去:“真到那时候,我自然要带你跑。咱们随便去一个热带小岛度过余生,只有你我,后半辈子谁也不见了,你说好不好?”明知是玩笑话,霍止却忽然很想要一个答案。他不确定地问:“你跟我走么?”

  晏司臣窝在霍止怀中,他倦意愈渐浓厚,几乎下一秒就要睡过去,只勉强听清霍止字字迟疑的上扬尾音,残存的意识令晏司臣还能从喉腔里发出一个单音节,他昏昏沉沉地想,这算什么问题?不与你在一起,我又能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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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渊时到平城的第二天,省督查组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谢闵提前听到风声,便与燕川特意去了一趟,不巧正赶上省督导在楼下发飙。这些天里谢家的保镖什么阵仗没见过,除非谢闵点头允肯,否则任凭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踏进医院半步。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省督导早就听闻是平城谢家把晏司臣藏了起来,从前没有十足把握不敢贸然交锋,如今Michael已然清醒,三言两语便将晏司臣钉死在案子里,他星夜兼程,一刻都不敢耽搁,生怕国安先他一步将人抢走,却不曾想这一纸公文还不如谢家太子爷一句话好使。

  省督导万万没想到谢家敢嚣张至此,他走得急,身随不过三五人,对上十几个谢家保镖可以说是毫无胜算。正僵持间,院里驶进一辆银白大G,直愣愣地停在他身后,省督导扭头望去,只见驾驶位的车门被从内推开,一左一右走出两个年轻男人,穿着打扮十分相似,显然是谢家的两位少爷。他不愿同谢家交恶,因而忍气吞声,皮笑肉不笑道:“谢大公子,我奉行前来逮捕嫌犯,您这是什么意思?”

  被他问住的那个先是一怔,随即不耐烦地说:“你认错人了。”从他身旁扬长而去。省督导脸上青白交加,还是谢闵主动开口,直言弟弟年轻气盛。省督导被气得几欲吐血,险些将逮捕令扔到他身上,谢闵看罢,自然而然地说:“范处既是秉公办事,我们谢家自然要配合的。”

  听他言称范处,范玉楼心知谢闵已经摸过他的身家底细了,只是现在顾不上这些,满腔心思都惦记着赶紧把晏司臣攥进自己手里,一叠声要谢闵带路,谁料真教他见到人了反而原地傻眼——

  这病房本是极宽敞,现下满屋子或坐或立,一尊佛比一尊高,竟然无端端地显得拥挤。霍家老二老三不必提,都是打过照面的了;方才那眼高于顶的谢家小少爷也在,正拿一双眼睛冷冷地睨着他,旁边还抱臂站着一个更加盛气凌人的,倒是没见过;再往床边一瞧,那慈眉善目的不是蒋东林还能是哪个?省督导心中一惊,与霍止交谈的男人也在此时转过身来,他半边臂膀都裹着石膏,因而病号服只是虚虚披着——周野迟挑了挑眉,先于众人问出声来:“大清早的,有何贵干?”范玉楼头晕目眩,怔怔地反应半天,不敢相信周野迟也会掺和进来——难道周潜江和省厅斗法还有这样一层缘故?

  见他不答,谢闵于是慢条斯理道:“范处来逮捕嫌犯。”

  蒋东林把削好的梨塞到晏司臣手上,闻言作诧异状:“什么嫌犯?”

  行将至此,范玉楼咬牙从怀里摸出逮捕公文递上去,低声说:“案子闹得太大,又牵涉到公职人员,省厅怕影响不好,一再督促我尽快将……缉拿归案,我也是秉公办事。”

  蒋东林连忙接过来,边看边应道:“唔,省厅要问话,我们肯定听从指示。只是小晏儿现在的身体状况你也看到了。”他将逮捕公文对折、放到桌上用果盘压住,很是无奈地朝范玉楼笑了笑:“我体谅你有难处,但我这徒弟才在刀山火海里走过一遭,脆得连花瓶儿都不如,确实是经不住折腾,不如等他休养几天再……”

  “这怎么能行?”范玉楼打断他的话,“至迟四十八小时必须缉拿归案,蒋处长,你我也算同行,你、你应该明白的呀!”

  “正因为是同行,我才要劝你不要乱了章法。”蒋东林连声安抚,解释道:“当年这几个孩子名义上是转职去市局,实则是借调,故而上周我便将他们的档案都调了回来。”盛楚闻言恍然大悟——省厅管得了市局,却无权过问国安——前段时间周礼天天两地奔波,想必是在忙这事,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范玉楼没想到蒋东林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登时哑口无言,蒋东林对他愈渐青灰的脸色熟视无睹,语气也冷淡下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省厅想打什么如意算盘。烦请你帮我带句话给陈立彰,如果他再死咬着我的人不放,未必不是下一个董成辉。”

  范玉楼彻底惊呆了,“你把董局怎么了?”

  “看来你的消息不太灵通,”霍止嘲讽道:“昨天夜里董成辉就被纪检委带走调查了。范处长神通广大,连逮捕令都能搞到手,这么大的事,竟没人告诉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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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厅办公室的座机响铃时,霍行鸾手边的玉瓷茶具中雾气蒸腾。渚宁正值寒流,霍行鸾连手套都没有摘,只是朝陈立彰微微一笑:“临近年关,你公务繁多,不必送了。”许是室内暖风太足,陈立彰额角有细密汗水顺着太阳穴滑过,他不动声色地用纸巾拭去,然后按掉座机,起身笑道:“怎会忙得连说两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范玉楼连着打了几遍电话,第一次被挂断,后面两次干脆占线中,他犹不甘心,问蒋东林可否借一步说话,蒋东林岿然不动,一副四两拔千斤的做派,范玉楼风度尽失,一字一顿:“倘若你退让半分都不肯,这场闹剧到底要如何收场?”他一语道破权贵间党同伐异背后的荒唐与不堪,涟漪之下暗流涌动,再不能平,假以时日必成风浪,而他不过是攀附在陈立彰身上的一根朽木。范玉楼原本不信蒋东林敢对付陈立彰,但……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周野迟,终于败下阵来。

  范玉楼放低声音,虽然仍是对着蒋东林,却像是说给别人听,“做人须得留一线,世道太乱对谁都没好处。我知道你护短,弄成现在这样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如今四面八方数不清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这桩案子,总要拿出个人来给各界一个交代。你现在兴风作浪,是因省里尚有余力掩饰风波,万一愈演愈烈惹来中央下场……那群货色的行事作风你比我清楚,届时各打五十大板,陈厅失势是小,你仕途正盛,难道就甘心止步于此么?”

  他分析得不无道理,可谓是字字肺腑,各退一步总要好过两败俱伤。蒋东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范玉楼却将视线明晃晃地投向他身旁。病床上的男人一直在默默吃梨,分明是涟漪中能定风波的一枚棋子,却彷佛一切与他毫不相干,完全置身事外。目光交接的刹那,晏司臣举着梨核,问范玉楼:“梨不错,您要尝一个么?”

  范玉楼:“……”

  “我最近胃口不好,要是晚上能多吃半碗,绝对有您的功劳。”霍止接过梨核转手丢进垃圾桶,听晏司臣起了这么个调,便没忍住笑,讽刺道:“那我还要多谢范处长。”

  “和您解释再多,您也不会信。”晏司臣望着他,眼底甚至有笑意:“您仔细想想,我若真是Michael同伙,现在还会坐在这里任人宰割么?”

  这句话简直是明晃晃的挑衅了——任人宰割?谁能宰割得了他?范玉楼满面涨青,准备了一箩筐的慷慨陈词要大驳特驳,正不知用哪句开头,省厅办公室的座机回电,范玉楼定睛一看,忙不迭地接起来,结果连一声陈厅都没喊出口,就被对面骂了个狗血淋头。

  陈立彰本意是将霍行鸾亲自送到楼下,等电梯时他笑吟吟给霍行鸾打包票,既然是霍家的人,保外就医绝对没问题。霍行鸾漫不经心,压根就没听进去,陈立彰还想与之交锋,却发现自己完全在唱独角戏。这些天他被周家搞得焦头烂额,没想到霍行鸾也来添堵。周家好歹是红三代,整个省区的枪杆子都握在手里,有底气和他打擂,霍行鸾一个吃绝户的倒插门,凭什么敢和他提要求?陈立彰自讨没趣,心里愈发不耐,想尽快应付了事。电梯行至,门向两侧开,陈立彰脸上的笑意瞬间一僵,电梯里宝蓝色制服与玄青色制服各站一边,是国安和纪检。霍行鸾明显不意外,颔首同纪检打了声招呼,说道:“借过,我着急接我女儿下课。”陈立彰这才反应过来——霍行鸾哪里是来同他商量的,分明是早已办妥,过来知会他一声的。

  渚宁当局出面,向陈立彰出示了一份绝密档案,内容涉及当年轰动东南亚的安达曼游轮爆炸事件。而纪检是来询问陈立彰对汤凤年勾结董成辉陷害晏司臣一事是否知情。陈立彰坚决否认。

  省公安厅厅长御笔亲批的逮捕文书在八个小时后沦为一张废纸,汜江市公安局局长被双规的消息随即登上新闻。

  世风日下,风雨如晦。

  省督查组直接从平城撤回渚宁,蒋东林正好同路。他砸人饭碗还想搭顺风车,但凡换个心眼儿小的,准给他扔到高速上不可。

  谢闵和燕川要回老宅祭祖,打过招呼就走了。周野迟被霍止骗来当枪使,但还是配合着唬住了范玉楼,霍止十分承情,主动开口道:“迟哥,我送你吧。”

  出了病房,霍止问周野迟有什么打算,周野迟斜睨他一眼。霍止于是换了个问法:“周司令知道你的事么?”见他摇头,霍止忍不住出言提醒:“老爷子算不到你出岔子,未必会留后路。陈立彰背后牵涉太广,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斗掉的。你现在坦白从宽,老爷子也好早做打算。”

  “晏司臣官司缠身,你还有功夫来操心我家的事。”周野迟避而不谈,转过话锋问霍止:“小云还没出院么?”

  冬水寒凉,莫云烨又娇生惯养,前天霍止给他打了个电话,听声音仍旧哑得厉害。周野迟一言不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霍止觉得自己不该再继续待下去,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再无话可说。

  晏司臣在等护士换药,见霍止回来,笑道:“才把二哥和小六送走。”他身上披着羊毛衫,显然是出去了一趟,霍止有些意外,“怎么这么着急?”

  “年底了,你二哥忙不过来,”晏司臣看着霍止,试探性地问:“我自己在这儿没什么事,要不你回去待两天?”

  霍止低眉避开他目光:“不行。”

  彼时晏司臣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私心作祟也舍不得霍止,便随他去了。国安高层的态度转变得尤其迅速,不仅为晏司臣正名,还任命蒋东林全权接替汤凤年的职位,同意彻查到底。隔天陈立彰大张旗鼓来探望,由秘书献上鲜花果篮,在若干摄像机前承认下属办事不力,晏司臣面无表情与其握手言和。霍止看准时机按下呼叫铃,护士们顷刻间鱼贯而入,成功将举着话筒试图采访当事人的报社记者挡在白大褂之后。

  此事一经见报便传得人尽皆知,报社为保护缉毒英雄没有泄露晏司臣的个人信息,却瞒不过霍老爷子的火眼金睛。霍止现在不敢拒接家里的电话,霍渊时上次和弟弟动手都不知道要追溯到猴年马月,老爷子的脾气可比霍渊时暴躁多了。晏司臣眼睁睁地看着霍止几度欲言又止仍被骂得无法开口,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度过了漫长的二十分钟,直至电话那边表示立刻要来平城,霍三少爷终于忍无可忍,豁出去了:“你少折腾吧!八十多岁了谁敢让你坐飞机?嫌自己活得不够长啊?”晏司臣轻轻地嘶了一声。

  元旦那天宋景宁接到纪检电话,要提她的车去做技术鉴定。原是董成辉招供,承认他趁着宋景宁大闹会议室的功夫派人在宋景宁车上动了手脚。纪检问她认不认识梁福生,宋景宁心绪飘忽,好半天才喃喃地应了声认识。

  那辆SUV停在宋家的地下车库,宋景宁有些犹豫:“我不在汜江,家里人不方便和您对接,明天我把车送过去可以吗?”那边还算通情达理,爽快地说可以。

  通话结束后,宋景宁犹自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霍止的声音:“怎么还在窗前站着,小心吹得头疼。”她慢吞吞转身,举起手机晃了晃,勉强扯出笑来:“是纪检。”病房里一霎静了下来。

  董成辉被双规的这段时间里,无论是蒋东林还是霍家都在密切关注纪检的动向,得到的消息也很一致——董成辉非常配合调查,纪检甚至没怎么费力气,至于具体交代过什么,纪检并不方便透露。许是桩桩件件清算至此,终于轮到宋景宁的这场车祸。

  “他是知道自己出不来,所以才承认得这么爽快。”霍止冷笑道:“他若能从轻发落,我岂不是枉姓霍了。”

  虽然早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宋景宁仍然对董成辉残存幻想,不愿相信他真的起过杀心。到底是曾经敬重的长辈,宋景宁坐在床边,瓮声瓮气地问晏司臣:“老大,董局到底是为什么?”

  晏司臣抬手伸过来,替她将细碎的刘海儿掖到耳后,语气平和得犹如浑不在意般:“世间万事难能两全,他所求的要他舍弃咱们,这是他的选择。”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节日氛围掩盖过去,最近宋景宁家里不太平,索性来平城和晏司臣两口子一起安安稳稳地跨年,廉润颐和容遥没她这么清闲,早在上周就被新官上任的局座同志喊去渚宁打下手,至于晋灵微,晏司臣问起近况时,宋景宁摆摆手,言简意赅道:“他没救了。”

  周家现在内忧外患、密而不发,托晋灵微的福,宋景宁隐约知道一些,总归闲来无事,便当成八卦讲给晏司臣听——周知之被确诊出重度抑郁和精神分裂,伴有轻微的自毁倾向,周潜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将周知之送到疗养院,周麒夫妇不敢和周潜江作对,反倒是向来最听话的周吟坚决不同意,可谁又会听她的?周潜江的勤务兵上医院企图把人带走的时候周吟恰好不在,彼时晋灵微刚出院,第一次来探望周知之,就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医院人多眼杂,勤务兵不敢硬碰硬,无可奈何地回去复命了。

  经此一遭,周吟才意识到老爷子来真的,后知后觉地想起给周野迟打电话。后面的事不必宋景宁言说,霍止和晏司臣比她还清楚。周野迟连夜飞回汜江,裹着半边臂膀的石膏险些被周潜江的龙头拐打碎。周吟何曾见过祖孙这般架势,再这么下去不是小的把老的气死,就是老的把小的打死。她在周家没有话语权,遂把主意打到莫云烨头上,寄希望于莫云烨能劝动周野迟走怀柔政策,莫云烨却冷漠地表示就算周野迟被打死也和他没关系。

  盛楚和霍渊时姗姗来迟时,霍止刚好讲到莫云烨是如何拐弯抹角同他打听周野迟的伤情,盛楚听了几句,随口道:“周家激流勇退,想来是周野迟仕途中断的缘故。”霍渊时闻言侧首瞧他,眼底隐隐有笑意,盛楚回望过来,只觉莫名其妙:“你看我做什么。”

  这段时间霍渊时经常在盛楚家里留宿,对盛楚身上添了多少新伤可谓是一清二楚,却不曾过问半个字。盛楚本就无心解释,见他识相,自己又浑身破绽,索性破罐子破摔,某次霍渊时照常为他换药,冷不丁地听盛楚说道:“我差点回不来了。”他一意孤行去灭口,现在说得轻松,实际上吃了很大的苦头。霍渊时的视线从他青紫交加的肩窝扫到腰腹,左肋下被尖锐瓷片捅出来的血洞还未结疤,霍渊时一层一层地缠着纱布,头也不抬,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下次记得提前告诉我。”盛楚没想到他是这样四两拔千斤的反应,怔愣半天,并没有答应,只是从那以后接打电话再也没避讳过霍渊时了。

  众人从周家近况引申到省里局势,无外乎打起来容易收手难,如今双方渐呈力竭之势,就看谁先低这个头。闹剧终有落幕时,好在晏司臣这枚小小的引子已经被摘得干干净净,无论外面几多风雨,总归是与他们不相干了。

  元旦夜就这么被大家悠闲地消磨过去,似乎都很享受久违的安宁时光。零点将至,无数烟花在平城上空绚烂绽放,霍止送客归来,发现晏司臣正站在窗前仰头赏景,霍止于是走过去,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希望明年是个安稳年。”晏司臣说。

  霍止的下巴垫在他肩窝,听他语气虔诚活像进庙拜佛烧香许愿,不由得低眉笑了,“放心吧。”他偏头亲吻晏司臣上扬的唇角,喃喃道:“有我在你身边,以后年年皆是安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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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章字数超标所以拆分上下 之前标的完结章作废了 117&118是真完结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