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冥顽>第57章

  最后一场连绵夜雨落在七月中旬,夏天悄然别离。弹指间兔走乌飞,蓦然秋深。

  凌晨两点半,警局内灯火通明,三间审讯室门窗紧闭,晏司臣的科室一改往日清闲作风,全员彻夜加班。他们忙了大半个月,对此早已习以为然,起初只是涉黑人士聚众闹事,巡警们隔三差五就抓一批,被带回警局的小混混大多留有案底,故而谁也没放在心上,以至于后来出了人命都显得毫无征兆。巡警一死三伤,现场搜出违禁枪支和大量海洛因,显然是瘾君子的狂欢。

  刑侦与缉毒两大支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城西,陈旧胡同年代已久,首尾封着明黄色警戒线。简要交接后,刑侦负责押人,缉毒四处取证,傍晚时收队回警局,又马不停蹄地各自提人去审。案发有因,供词倒是出奇一致,虽然解释得通,但听起来总透着几分匪夷所思,说是两伙黑帮前段时间为一个船厂争得不可开交,昨天其中一伙的太子爷突然以双倍价格把船厂买走了。另一伙不甘心之余更眼红对家这笔横财,于是派小弟暗中打听,原来这太子爷不知从哪儿摸来一条门路,只经手倒卖一批毒品就狠狠捞了一笔。小弟鹦鹉学舌似的交了差,当大哥的听罢眉头一皱,凶神恶煞地问此话当真?小弟缩着脖子说当真,大哥顿时拍案而起,领着几十个弟兄雄赳赳气昂昂地砸场子去了。

  小弟为表忠心在前辟路,踹开门只见一屋子乌烟瘴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嗑嗨了。混黑的最忌讳这么打架,一是打不过,二是搂不住,结果大哥正在气头上,秉着来都来了的四字箴言,二话不说就比了个手势,事态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赤手空拳哪能打得过拎刀的,更别提枪声一响把所有人都吓成了鹌鹑。才嗑出幻觉的几个小年轻纷纷清醒过来,定睛一看迎面这人已经被自己捅穿了。刚闹出动静时有路人报警,巡警以为是寻常斗殴,对此见惯不惯,来了才发现不仅有枪还有白面儿,区区小分队简直就是单枪匹马入狼窝,一片混乱中,有人失手把警察打死了。

  录完口供后,刑侦支队长和缉毒支队长正商量着谁去请一趟太子爷,鉴定科的人就带来了一个委实不太好的消息——从现场提取的海洛因纯度极高,成分分析的结果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公安备录在案的毒品货源。两大支队长还没反应过来,又接到董成辉的电话,让他们别动太子爷,换言之,吃了这个哑巴亏。

  汜江多年来扫黑除恶力度严苛,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世间万事万物难有非黑即白,于政于商更是如此,利益在前,少不得官匪勾结。纵观汜江这些名门望族近廿载荣盛兴衰,无一姓氏是干净的,但凡屹立风雨,身后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势力在暗中扶持,便是霍行鸾当年也曾用黑道的规矩铲除异己,借刀杀人是白道惯用手段,黑道听凭差遣,实乃互惠共存,正如这太子爷说不能动就不能动,连董成辉都得任其左右。

  这批货从何而来并不难猜,只是Michael这号人物倘若公开,或多或少都得牵扯出一些旧事,而他如今搞出这样大的阵仗,警方必然要着手介入。单凭悍狼秘密解决已是不可能,董成辉和蒋东林两只老狐狸吵了半宿,最后以蒋东林妥协告终,董成辉决定成立特别行动组,翌日晏司臣刚进警厅就被叫到会议室安了个组长头衔,刑侦与缉毒两大支队长都成了他的副手,仨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晏司臣茫然问:“出什么事了?”董成辉摆摆手,刑侦支队长立刻会意:“晏队,是这么个情况……”

  晏司臣听着听着脸色就凝重起来,再一抬眼正好瞧见董成辉意味深长的目光,别无选择地走马上任。既然要查,总得知道太子爷的上头是哪一位,董成辉微微一笑:“公安厅秘书长亲自拨冗问候,区区一个郑双刀绝对请不到这等靠山保自己儿子,中间起码隔了好几层才能给他认主。”

  这郑双刀原名郑强,年轻时手握二尺砍刀打群架,久而久之就搏了个郑双刀的名号,自立门户后势头更足,道上都得尊称一声刀爷。郑双刀为人沉默寡言,并无太大野心,颇有些与世无争的意思,若非他儿子行事高调惹出祸端,郑双刀本可以一直独善其身的。

  “官场党争不是警察该费心思去调查的,”晏司臣盯着董成辉,“你是局长,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

  董成辉一脸无辜,“局长怎么了?我向来两袖清风,哪有功夫留意官场上的事。”

  晏司臣沉默片刻,站起来道:“行,我让景宁去查。”

  “诶诶,你这孩子怎么经不起玩笑话的,”董成辉忙叫住他,“市委书记的原配夫人是厅长外甥女,和他站在同一条船上的就那么几家。姓什么总不用我告诉你了吧。”

  董成辉高估了晏司臣,迎着晏司臣求知若渴的眼神,董成辉痛心疾首地说:“城南章、莫、李,你还真是一问三不知,什么都指望宋景宁那个情报贩子。”

  .

  冷白的灯光衬得男人面部轮廓很是分明,他双手被铐,以一种慵懒的姿势斜靠在椅背上,一双眼半睁不睁地盯着摄像头,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唇角。他打了个哈欠,彻底阖上眼,感慨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局子。”

  “章逢。”宋景宁说,“再问你一遍,你购买海洛因的渠道是什么。”

  “小妹妹,大学刚毕业吧?年纪轻轻的,怎么偏要想不开当警察呢?”叫章逢的男人叹息着,似乎很为她感到不值,“这工作又苦又累,薪资也不高。你长得这么漂亮,不如我给你介绍一份工作,保证你一晚上的价格比你一年挣得还要多。”见她面有愠怒之色,章逢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嘛。有表情的美人才是真正的活色生香,你刚刚像块木头似的,多没劲呐。”

  晏司臣抱臂坐在一旁,连日通宵的倦怠令他疲于审讯,可这个章逢又不是善茬,晏司臣终于开口:“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等你的律师来保你出去。你不说没关系,反正你的包养情人也在隔壁录口供。这么晚了,你需要我们通知你太太吗?”

  “我无所谓。”章逢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我们各玩各的,她也不止我一个男人。”

  “这样啊。”晏司臣若有所思地点头,“当初两家联姻轰动汜江,你太太风光大嫁,任是谁都要夸你夫妇二人郎才女貌,婚后琴瑟和鸣,原来都是逢场作戏的?”

  章逢嗤声笑道:“可以这么说。”

  “章老夫人知道吗?”晏司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听说她很喜欢这个孙媳妇儿。”

  脸上笑意渐褪,章逢盯着晏司臣,似是不可置信,“你威胁我?”见晏司臣含笑不语,章逢深吸一口气,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他语调怪异地重复一遍,“你威胁我!”章逢向前倾身,十指交握的手在桌上敲了敲,他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不是疯了啊?”手铐间的链条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章逢双目泛红,隐隐显出几分阴鸷,他骤然扬声:“你知道我动一动手指能碾死多少像你这样的警察吗?!”

  宋景宁忍无可忍:“你他妈的有完没完!”晏司臣皱了皱眉,态度不复平稳,他抬手关掉摄像头,狭长凤眼中充斥着不耐与轻蔑,“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吗?”他同样逼视着章逢,森冷眼神令后者无端端地脊背发寒,“因为就在一个月前,死了一个像我这样的警察。”

  整整一个月,他们都在同伴牺牲的氛围中负重前行,而事态发展并不尽如人意。这批高纯度的海洛因似乎一夜之间全部涌进了地下黑市,警局安插在各帮的眼线也都传来帮内在接触毒品买卖的情报。更加微妙的是,郑双刀与对家帮派冰释前嫌,诚意是一条纹着青龙图腾的手臂。虽说郑双刀平素从不与人结怨,但那日是这手臂的主人前来挑事为先,捅人也好,失手打死警察也罢,清点下来全是双刀帮的人,一场混战过后,分明也是双刀帮损失更惨重,即使如此,郑双刀还是给了这个面子。

  倒卖毒品所带来的巨额利润令多方势力忘却昔日嫌隙,渐呈同心之势。Michael似乎对纵横捭阖之术驾驭得格外得心应手,他将黑道搅得死水生澜,自己却隐匿在暗。警方昼夜盯梢苦不堪言,偏又没法打破局面,自上次意外缴获双刀帮的枪和海洛因后,黑道行事愈发小心谨慎,幸亏晏司臣等人沉得住气,多日按兵不动,才能一举拿下章逢。

  章逢是章家长子,为了掌权没少和他弟弟明争暗斗,却又处处略逊一筹,唯一得势些的便是他的妻子出身名门,而章二少爷不顾家族反对娶了个平淡无奇的女人。章家上下都很满意章逢的婚姻,章逢必然不敢让长辈们知晓这其实是一段从始至终都名存实亡的关系,晏司臣轻而易举地捏住了他的七寸,章逢能看出来,这男人并不忌惮他的身份,而他偏偏只会仗势欺人。

  今天是章逢新欢的二十岁生日,这姑娘不同于以往的那些风月女子,是堂堂正正的名校大学生,章逢对其一见钟情,追了仨月有余才搞到手,故而这生日宴办得颇为隆重。姑娘心性单纯,胆子又小,章逢本不想当着她的面玩得太过,却架不住朋友言语相激,都说他手里有好货,藏着掖着就显得不够意思。这批白面儿纯度高,一小包能用好久,章逢都是随身携带,趁着姑娘去洗手间的功夫,章逢用吸管沾了些粉末兑出几杯水,正要分而饮之,哪知变故瞬生,十几个便衣警察破门而入,章逢骂了句脏话,回手将那几只玻璃杯扫落在地,再想藏塑封袋已是来不及,人赃并获,他被警察拧着胳膊死死摁在桌上,一片混乱中,他抬眼看见门口站着惊慌失措的姑娘。

  “放她走吧。”章逢说,“她是干净的。”

  宋景宁重新打开摄像头,平复好情绪后,她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问章逢在哪里买的毒品,章逢烦躁道:“我的律师还没到吗?我要见律师。”

  宋景宁再次萌生骂人的冲动,她与晏司臣四目相对,都从对方脸上看出几分疲惫,晏司臣也要耐心告罄,僵持之际,忽然有人敲门,是刑侦的人来送口供,章逢所言属实,他那小情儿的确什么也不知道,但章逢的司机说了点有用的东西。晏司臣边看审讯记录边捏眉心,而章逢瞥见他左手无名指上泛着光泽的婚戒,莫名似曾相识,他恍然道:“你就是霍三儿迷上的那个警官?”

  晏司臣动作一顿,挑眉看了他一眼,章逢蓦地笑出声来,“我早就听说霍三儿为了个警官当痴情种,没想到是你。”顿了顿,他更加兴致盎然地说:“上上周他在拍卖会上逢人就要握手,我还以为他学会怎么做人了,后来才知道他只是想炫耀自己戴了戒指。是不是很幼稚?像个蠢货一样。”

  这对儿婚戒是霍止在BVLGARI订制的,绝无仅有只此一款,霍止趁着晏司臣睡觉偷偷给他戴上,晏司臣毫无察觉地戴了好几天,还是宋景宁先发现他换了新戒指,晏司臣哭笑不得,下班回家后问霍止原先的那枚戒指的下落,霍止说被他扔进大海了,连着他的那枚一起。晏司臣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戒指表面,眼底掠霜飞雪,而章逢还在继续,“怪不得你不怕章家,原是霍三儿在为你撑腰。不过你知道吗,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姐夫。”章逢眯了眯眼,压低嗓音故意与他调笑:“我劝你趁早和他断干净比较好,霍三儿此人呐,命中犯煞,在娘胎里能克死亲妈,你……”话未说完,晏司臣已凛然起身,似是再难容忍,他居高临下地半垂着眼睑看向章逢,“你最好想想我再来的时候你能交代出什么,在你毒瘾犯了之前,没人能保你出去。章逢,你好自为之。”

  自霍止将晏司臣追到手后,晏司臣愈渐爱笑,气质温柔胜似当年,宋景宁等人对霍止称得上是感恩戴德,只盼他能让晏司臣彻底放下过去,两个人好好生活。宋景宁原本担心晏司臣只是看中霍止的容貌,直至某天清晨撞见晏司臣站在路边隔着车窗和霍止接吻,宋景宁才发觉自己属实是多虑了。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晏司臣露出这样凉薄的神情,眉目间更是透着一股凶狠的冷意,晏司臣被章逢激怒了,这不是一个受过训练的高级特工该有的表现,将章逢一直关在审讯室也不合规矩,但宋景宁实在不敢出言提醒,章逢听罢目眦欲裂,破口大骂:“你就不怕我出去后找人革了你的职?!”

  “我有霍止撑腰,”晏司臣笑了笑,“你可以试试。”

  ----

  琢磨剧情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