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冥顽>第29章

  才看破红尘的霍三少爷仗着天高皇帝远,在晏司臣走后的第一天就去了金枝寻乐子。

  自晏司臣在金枝露面起,便时不时传出霍止收心的小道消息,起初无一人信,哪知后来霍止出入金枝的频率愈来愈低,再后来,毫无征兆地,霍止以一张背影合照掀翻了朋友圈,浪子回头这四个字终是板上钉钉,且被霍止本人亲自坐实。那一晚圈内不知多少人私底下奔走相告,震惊之余还不忘调侃,争相猜测是个什么样的人间绝色才能收了霍三儿这颗来之不易的真心。

  只是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真心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过期了。霍止一进金枝,全场的目光便都聚到他身上,惊讶者有之,看戏者有之,激动者亦有之,霍止恍若未见自己成为焦点,自顾自坐到吧台前,塞了小费给调酒师。调酒师与他很熟,故而敢于调笑:“真是好久不见,我还当你再不会踏进这风月里。你家狗儿子的另一个爹呢?这就玩腻了?”

  霍止轻嗤一声,说你懂个屁,调酒师便笑着给他递过一杯酒,“那就祝三少今晚玩得尽兴。”

  久不闻荤味儿的饿狼一下子扎进了羊堆,必然是要大开杀戒,霍止端着酒杯转过身,倚在吧台眯起眼打量着舞池中的形色男女,不乏有新鲜面孔合他胃口。霍止顿时心情大好,与DJ遥遥对视,眼底浮出心照不宣的笑意。音乐暂停,DJ拿起麦克风,嗓音低沉含磁,说的是今晚霍少包场,谁也别和他客气。短暂安静一秒后,池中人群轰地热闹起来,口哨声与鼓掌声糅杂在一起,兼之起哄尖叫,气氛瞬间被推向高潮。

  接连三日,霍止都在金枝住下。他在金枝有专属套房,只是从未带人进去过,没曾想这回竟然破例了。

  第一个睡在套房里的是上次被莫云烨要求去喂他酒的那个心肝儿。只是旧爱不比新欢,莫云烨的心肝儿早已换了不知多少轮。好在这旧爱在金枝还算吃得开,那日霍止对他无动于衷,他一直惦记到现在,故而一见霍止走下舞池便缠了上去。

  霍止没有出言拒绝,令他心下暗暗惊喜,但霍止什么也不说,又让他摸不着底。环状舞池的中央是组合沙发,真皮材质使得沙发表面冰凉,少年贴在霍止身旁,试探性的挑逗动作都被霍止不动声色地避开,他茫然地咬着唇,就见霍止招来服务生,点名要了一杯鸡尾酒。

  这酒只有刚与霍止说完话的那位调酒师才会调,上层湛蓝,愈往下愈红如烈火,杯底液体稠若岩浆,细碎金粉融在其中,闪闪发亮。此酒名为The Fall of Virgins,译作失身,酒如其名,后劲甚大,少年眼珠一转,一双手大胆地搂上霍止脖子,下巴垫在他颈窝处吃吃地笑:“少爷什么意思?我不懂。”

  霍止也笑,只是笑意浅淡,雾一般转瞬即散,“不喝这酒,你上我的床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翌日清晨莫云烨得知他重回金枝且还留人过夜的消息,在电话里大呼小叫,大概意思为你是不是疯了,让你家晏警官知道后你吃不了兜着走,彼时霍止还在金枝,一声不吭地由着莫云烨教训自己,莫云烨听不到他动静儿,没好气地说:“你少和我装死,说话。”

  霍止无奈:“你让我说什么?”

  莫云烨气得直吼:“理由!我要一个你这么做的理由!”

  “玩还需要什么理由。”

  “……你连我都瞒是吧,”莫云烨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去金枝找他对峙,“你睡谁不好非要睡丛宁?我告诉你那个小王八羔子心思最多,睡过之后简直后患无穷。”

  霍止略一挑眉,“丛宁?”继而反应过来,忍不住笑道:“多谢提醒,我知道了。”

  莫云烨还要再说,霍止抢在前面开口:“我要去上班了,有事晚上再说。”他不顾莫云烨的叫骂声赶紧挂了电话,将手机揣回浴袍口袋,抬手将窗帘拉开了一半。霍止转过身,看着坐在床上局促不安的少年,神色淡漠地问:“你叫丛宁?”

  丛宁听他喊自己名字,先是浑身一僵,随后迟疑着点头,霍止走过去,与他隔着三五步的距离,仍算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乱说话的后果,你是知道的。”

  丛宁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着,又听霍止接着道:“少去惹莫云烨。再让我知道你算计他,就不是离开金枝这么简单了。”

  霍止从金枝直接去公司,下班后回家喂狗,九点又回到了金枝,莫云烨已在金枝等候多时,身后还跟着一只小尾巴,小尾巴见到霍止,先低眉顺眼地喊了声三哥,霍止诧异地看向莫云烨,问道:“你怎么把他带出来了?”

  “艺术家都需要在生活中汲取灵感。”莫云烨偏头看了眼默默咬吸管的周知之,好笑地抬手在他头顶揉了一把,“我说得没错吧?”

  霍止不置可否,在莫云烨身旁坐下,见莫云烨什么也没点,倒是周知之握着一杯柠檬气泡水隔一会儿就咕咚一口,霍止于是问莫云烨想喝什么,莫云烨骄矜地摇头,“我今儿可不是为了喝酒来的。”霍止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要了两杯加冰威士忌,莫云烨被他无视自己的行为气着,一拍桌子,装模作样道:“从实招来,你在搞什么鬼!”

  霍止瞥他一眼,又将眼神投向他身后四处观望的周知之,莫云烨于是心领神会,消停下来,酒保将两杯威士忌推到二人面前,二人端起酒杯,同时转了个身,手肘搭在吧台上,以相同姿势看着舞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期间有人前来和莫云烨搭讪,并非金枝熟客,也不知道二人身份,莫云烨与霍止对视一眼,笑吟吟地看着那男人不说话,他端着酒杯的手无意识地晃,尚未融化的冰块撞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在他要去揪霍止衣襟的前一秒,霍止伸手搂住他肩膀,神情慵懒,似笑非笑,“不好意思,他有人了。”

  霍止五官线条清晰硬朗,面部轮廓也分明,生人靠近时只需稍一眯眼就自带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气场,男人讪讪道歉后赶紧走了,霍止这才抽回手,气定神闲地抿了口酒,莫云烨笑得花枝乱颤,“你怎么知道我要玩这个?”

  霍止懒懒瞥他一眼,莫云烨这才想起还有正事尚未解决,只是周知之还在旁边坐着,见莫云烨扭头看他,还茫茫然地问了一句:“怎么了?”莫云烨连忙摆手。他迫不及待要盘问霍止,一时半会又找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霍止见他眉间渐显焦灼,叹了口气,扬手招来服务生,塞了小费,指了指周知之,让他好生盯着,倘若看见周知之被搭讪又不知怎么应付,随便服务生去提谁的名字,务必不能让周少爷受委屈,全程低声缓语,又有莫云烨挡着,周知之什么也听不到,只有意无意地注视着每一个走进金枝的人,莫云烨叫他名字时他正恍神,音乐很吵,莫云烨只好凑近些,在他耳边说:“我和霍三儿去那边坐坐,你一个人在这儿没问题吧?”

  周知之被气泡水呛了嗓子,咳了好半天,眼尾泛红地朝莫云烨点了点头,莫云烨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后悔自己经不住他央求就把人带出来,这又乖又呆的单纯性格,可叫人怎么放心才好,于是走前又叫来刚才那服务生,千叮万嘱,千万要将这小孩儿看紧了,出什么岔子唯你是问,霍止在一旁听着,见那服务生走远,摇了摇头,“你吓他做什么。”

  两人穿过舞池,寻了处连灯光都打不到的双人桌坐下,还不等莫云烨开口,霍止就先坦白了:“我和晏哥吵了架,来金枝是为了气他。”

  莫云烨一怔,随后更加激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松了口气,又猛然想起什么,压下嗓音急切地问:“那丛宁呢?你真把他睡了?”霍止含混地唔了一声,莫云烨又一拍桌子,“晏司臣那样的人,怎么会容忍你在外面乱搞。”霍止埋头不语,忍笑忍得辛苦,在莫云烨看来却是理亏默认,于是再忍不住对他念叨,霍三儿,我看你这招是伤敌一千自损八万,好容易才让你追出点眉目,这可倒好,一朝回到解放前了。霍止的肩微微颤抖,莫云烨疑惑地推了他一把,“你怎么了?”霍止深吸一口气,敛去笑容后才敢抬头,故作正经地说:“你都知道我不敢,还乱担心什么。”

  莫云烨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确定他没有红杏出墙,就懒怠再管了,仿若如释重负,“我就知道丛宁爬不上你的床。”霍止从他眼中窥出几分厌恶,便状似若无其事地问他和丛宁发生什么事了,莫云烨一皱眉,万分不愿提及的样子,“没什么。”隔了一会儿,才忍不住恨恨地说:“他拍了我睡觉时的照片去找林潼,林潼回家后又哭又闹,我被他气得头疼,就和他断了。”

  谁能想到丛宁能做出这样的事,怪不得莫云烨这两日与他联系甚少,竟然是因为后院起火而被迫焦头烂额。莫云烨见霍止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咬牙道:“要不然你当我为什么问你睡没睡丛宁?还不是怕你着了他的道。”

  “我又不像你这么傻,”霍止嘲笑他,“林潼看起来那么温顺的性子也能和你又哭又闹,必然是丛宁对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总不会是真心爱上你了。”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轻飘飘,却重重砸在莫云烨心上,他脸色有些难看:“他爱我也没用,我实话和你说,是林潼主动要求断的。那天晚上他哭得嗓子都劈了,非要我解释,我能和他解释什么?我俩在一起,本就是各取所需,他想要的我半点也给不了。明明最开始时说好的,是他太贪心了。”

  霍止不免感叹道:“这样看来,他对你还真是上了心的。我看你这几年花大力气捧他,还以为他会和别人有所不一样。娱乐圈里长得比他好的比比皆是,你当初到底看上他什么?”

  说及此处,莫云烨喟然长叹一声,语气十分幽怨:“你是不知道,他做的饭有多好吃。”霍止听罢愣了半晌,不可置信地问那你岂不是相当于花大价钱养了个厨子,莫云烨痛心疾首地说可不是,霍止被他这理所当然的回答气得一噎,再无话可说了。

  两人回去时,周知之的那杯柠檬气泡水已经被他喝完了,他下颌垫在杯沿上,仍是盯着门口的方向,只是看起来无精打采,眼神也黯淡无光,莫云烨问他在看什么,他只是摇头不说话,莫云烨看了眼腕表,“这也不早了,咱们走吧。我答应过你姐,十点之前要给你送回去。”

  周知之跳下高脚凳,站到莫云烨身边,莫云烨于是看了眼霍止,“我俩先回去了,明晚若有空,我再来找你。”周知之也在一旁和霍止道别,霍止点点头,叫周知之开车时注意安全,又说莫云烨才刚喝了酒,不许他碰方向盘。直至两人出了金枝再瞧不见身影,霍止才转身回去。

  又一晚,霍止照例去金枝,与前两天不同的是,有些许久未见的朋友都听闻霍三少近日在金枝的手笔,相约而来找他喝酒。霍止还未到时莫云烨就给他发了消息,说已有人订好了四楼的包厢,为的是给他接风洗尘,庆祝他重拾浪子身份。

  霍止问是谁订的包厢,不待莫云烨回答,便叫他去退掉,在一楼酒吧的长沙发上叙旧就好,莫云烨下意识道:“你从前不是嫌酒吧很吵?”霍止笑了笑,“包厢都是熟人,你叫我上哪儿去挑人暖床。”

  莫云烨笑骂一声,挂了电话,和其他人说霍三儿在楼下等着咱们,包厢是孟致订的,闻言诧异道:“怎么不上来?”莫云烨摆摆手,“你管他呢,反正也是喝酒,坐哪儿都一样的。”于是一行人又有说有笑地下了楼,莫云烨落在后头,等着系鞋带的周知之,孟致都走到门口了,一转身见莫云烨正伸手去让周知之牵,不由觉得好笑:“从没见过逛酒吧还带小孩儿的,你也不怕麻烦。”

  周知之与孟致不熟,故而抿着唇不说话,莫云烨也只是说:“走吧,霍三儿还在楼下等着。”就从孟致身边走过去了。

  到了一楼酒吧,远远就见霍止坐在沙发一角,以手扶额,在听人说着什么,莫云烨坐到霍止旁边的沙发上去,叫周知之挨着自己,孟致只好坐去对面,莫云烨往后一倚,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听那人与霍止调侃道:“三哥,不要你的警花了?”莫云烨闻言稍稍偏了偏头,在看清那人的脸后忍不住轻嗤,霍止心不在焉地笑笑,与他碰了碰杯,这话茬本该到此为止,偏那人是个没眼力的,凑近过去,语气中带着众人心照不宣的期待与迫切,“可还有他的联系方式?我不比你识人刁钻,还没尝过这样的……”话音未落,一只骰蛊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只听莫云烨似笑非笑地骂道:“凭你也配?不知好歹。”

  骰蛊是雕花实木制的,份量并不轻,那人捂着脸,胸膛渐渐起伏剧烈,骰蛊摔落在地,一路滚到莫云烨脚边才散开,而莫云烨只好整以暇地坐着,还是周知之弯下腰将骰蛊和三枚骰子捡起来,重新扣好放回桌上,众人讪讪地笑开,与那人关系好的硬着头皮替他圆场:“沈徽只是开个玩笑,三哥别当真。”

  霍止于是抬了抬眼,笑容与莫云烨如出一辙,唇角虽弯,但眼眉皆冷,“就算我给你指条明路,恐怕你也不敢下手。”他将盛着冰块儿的酒杯贴上沈徽泛青的颧骨上,示意他自己拿着冰敷。沈徽不敢不听,霍止于是撤了手,漫不经心道:“盛楚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你但凡有点脑子都该想到,以盛世与沈家的关系,你敢去招惹他,盛楚就敢要你沈氏的全部身家。”

  沈徽曾不止一次在聚会时提起盛楚对自家生意的打压,沈家与盛世不和也算是人尽皆知,沈徽脸色一变,早先听莫云烨说那警官来头不小,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哪里想到竟然还牵扯出盛楚,他皮笑肉不笑地应着,“我知道了,多谢三哥提醒。”

  众人连忙七嘴八舌地谈论起别事,沈徽也被朋友招到另一沙发上坐着,霍止与莫云烨对视一眼,以口型道谢,莫云烨微微挑眉,很是受用。霍止叫来服务生,让他做个冰袋送来,服务生应声离去,霍止转头时不经意间一瞥,稍作停顿后,又神色如常地收回目光,唇角掀起一缕极浅的笑意。

  酒吧灯光迷离,但那一头金色的卷发委实有些显眼。他坐的位置离他们很远,但刚好能清楚地看到他们。他似乎看了挺久,怀里的男孩儿一直在不安分地玩着他的皮带扣,而他才刚刚看完闹剧一场,正是兴致盎然,并不想回应男孩儿的暗示。

  他近乎执迷地盯着霍止的侧脸,忍不住低声喟叹,男孩儿听不懂意大利语,撑着他胸膛支起身,抬起水润的眼眸,茫然地问:“你刚刚说了什么呀?”他偏头亲在男孩儿柔软的耳垂上,换成英语夸他像洁白的天使,男孩儿信以为真,红着脸窝进他怀里。

  如果周知之在他身边,就能听懂他所说的。

  ——相同的皮囊却装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