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焕云转过身, 轻轻抚着季央的侧脸,低头凑近了些,嗓音里带着舒缓安抚的笑意, “没说去谭家,也没说要跟谭钰一起吃饭, 明天是给你过生日, 只给你, 谭钰啊, 自己在家待着反省吧,过什么生日,没得过。”

  季央皱起眉,“他要是知道了不得闹翻天, 我懒得再……”

  梁焕云上了两只手,就跟季央揉搓他一样揉了揉对方的脸颊——还是放轻了力道的,打断了眼前人接下来的话,“你管他干嘛, 你父母哥哥既然决定了这么做,那就是他们要面对的事儿,让他们自己处理去。”

  季央盯着梁焕云看了好一会儿,到底没再说什么。

  也是,事情走到这一步不是谁能控制得住的, 谭家人提出给他过生日,肯定还是想要弥补, 反正明年的这个时候他肯定已经出国了, 也就是说今年的生日是唯一的机会。

  那就过吧。

  他晃晃脑袋挣开梁焕云的手, 把脸埋在对方怀里,闷声闷气道:“是弥补他们没给我过一次生日的遗憾, 也是满足我的……一点私心吧。”

  梁焕云的眼里是晦涩不清的光,他一下一下抚着季央的头发,缓声道:“这都是你应该有的。”

  他知道对方一门心思要离开,但他不可能放手。

  绝不可能。

  晚上两人早早上床休息,季央沉沉地一觉睡到了自然醒,精神状态这几天给养得挺好,去公司的时候虽然还带着一点没完全消散的病容,但比起之前已经好太多了。

  员工大会上,他披露了一份资料,是郑贺今涉嫌吃回扣的铁证,要说多也不多,但前后有三次了。

  这就是副总被辞退的原因。

  吃回扣这事儿是梁焕云安排的人逼问了郑贺今才知道的,而他着手整顿了公司内务,拿到了相应的证据。

  说实话对这件事他很意外,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尽管他开出的年薪非常高,但人心不足蛇吞象,郑贺今想要更多当然没问题,却选错了方法。

  他信任对方,工作上的事情不是桩桩件件都逐一过问的,这就给人留下了可趁之机。

  如今铁证如山,即便吞的不多,也不能助长歪风邪气,辞退郑贺今就是给其他人的敲打了。

  高位能者居之,正者居之。

  公司内部高层变动的风波平稳落地,他才问了梁焕云怎么处理的那个恶心玩意儿,对方说给打了一顿丢出国了,至于之后会遭遇什么,他们都不再插手。

  他信梁焕云的话,但觉得对方可能是说了一部分瞒了一部分,不过他并不十分关心,郑贺今什么下场都是自作自受,怎么处理都行,自家这位心里有数,不过火就行。

  每次他有什么事儿,梁焕云总归是最担心的那个,郑贺今算是撞在了枪口上,给大佬一个发泄的途径自然没问题。

  而眼下他需要面对的是晚上的生日宴。

  往酒店去的路上,他坐在副驾上有点焦虑,下意识去摸小药盒才发现没带,他最近都没再因为狭小空间感到焦虑难受了,就疏忽了随身带。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果然有人宠着,各种小毛病就很容易被惯出来。

  没有药,他转而去摸手腕上的表,这是刚才梁焕云接他时刚送的生日礼物,他很喜欢,跟对方戴着的是情侣款~

  瞥见季央的小动作,梁焕云了然,清楚这不是因为幽闭恐惧症导致的焦虑,而是因为要跟家人一起过生日才会有的紧张,放在别人身上不算什么的一件事,对季央而言却这样难得。

  不过这才是第一次,生日嘛,多过几次就不紧张了。

  他宽慰道:“我们待会儿要见的是真心待你的家人,又不是季家那些腌臜货,你想聊了就随便聊点什么,不想说话就当自己单纯只是来干饭的,吃饱饱回家好睡觉,你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被梁焕云的话和相当拽的语气逗乐,季央笑了笑,慢慢松缓下来,“行,我就当是去吃晚餐的,吃完就回家。”

  别紧张别紧张,应该要珍惜这次难得给他过生日的机会。

  然而,尽管已经告诫过自己,但看到布置得热热闹闹的偌大包间,堆得满满当当的礼物,还有那个亲生母亲做的生日蛋糕,他还是没绷住。

  他抱紧了宋兰茵递过来的七八十厘米高的米白色垂耳兔玩偶,盯着这只兔子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最后他忽然举高了些把脸埋在兔兔脑袋上,咬住了嘴唇。

  将涌起的情绪压了回去。

  梁焕云递给其他几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等季央稍微缓了缓情绪,他才在对方肩头轻轻捏了下,哄道:“这只垂耳兔送得刚刚好是不是,跟我爸妈送的那只摆一起就只有两个字,般配。”

  一只米白,一只米灰,都是柔软温和的颜色。

  还是一个牌子的。

  他说着扫了宋兰茵一眼,还是当妈妈的心细,很会投其所好嘛,季央喜欢他的那只兔子,上次视频里能看出来,正好配成一对儿。

  季央闷闷地应了一声,又过了会儿才又蹭了蹭兔兔,抬起头来,眼眶微微泛红,一双眼却湛亮,他看看谭书廷,再看看其他几人,轻声笑道:“谢谢……这些我很喜欢。”

  喜欢今晚上的一切。

  这话听得其他几人心里不无难受,如果在谭家长大,如果季家不是那样糟糕的环境,这一切本来就是是对方应得的,哪里需要说什么谢谢?

  宋兰茵缓了缓情绪,上前一步轻轻拉住季央的手,带着对方往餐桌边走,轻声笑道:“别客气,都是应该的,以后你每一次生日家里都不会错过,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对不对?来坐吧,尝尝这些菜式合不合胃口。”

  季央应了声,没有反驳什么,只扭头看了梁焕云一眼,眼里逐渐弥散开一丝笑意。

  现在这样就很好很好了。

  本来安排的是吃了饭再切蛋糕,但他想先吃,大家就顺着他的意思先切了。

  但是。

  他握着蛋糕刀,看了看梁焕云,轻轻笑起来,伸手勾住身边宋兰茵的手指尖晃了晃,小声道:“我们一起来切蛋糕……好不好?”

  宋兰茵怔了下,随即反握住季央的手,笑着应道:“当然好,我们一起。”

  季央垂下眼,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心里感受很微妙。

  很奇妙。

  切蛋糕前大家让他许愿,他嘴上说着幼稚,但还是搁心里悄摸摸地许了愿,他是第一次过生日,自然也是第一次许生日愿望,他所求的很多,但到最后只剩下了一点——

  希望他爱的人余生能够平安、健康、顺遂。

  别无他求。

  他就求这一次,希望愿力强一点,不管是那方神仙,只要听到了他的愿望就好,就这一次,总不会让他的祈求落空吧。

  第一块儿蛋糕他自然是给了宋兰茵,第二块儿给谭道元,余下他们就自己切了。

  说实话在场的只有他跟宋兰茵喜欢甜食,其他人主要就是陪他俩的,用谭书廷的话说是——第一次一起过生日,这蛋糕不管怎么样都要吃,沾个好意头。

  年年岁岁有今朝。

  他知道,但没有回应。

  这顿生日宴吃到一半,宋兰茵说有事出去一下,谭琪璋陪着去了,他没多想,只是谭道元起身又坐了过来。

  哎?

  在跟谭家人来往的过程中,他跟沉稳内敛的谭父接触不算多,可他清楚眼前这位对他一样是关心的,所以乖乖巧巧地笑了笑,递了个疑问的眼神过去。

  谭道元没有避讳梁焕云,看着季央道:“央央,如果谭家只有你两个哥哥……还有你,愿不愿意回家来?”

  ???

  这什么意思?季央一瞬间都怀疑自己幻听了。

  他皱起眉,下意识扭头去看梁焕云,对方示意他们都没听错,可他还是茫然,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不就是不认谭钰了吗?

  这开的哪门子玩笑?!

  包间里除了舒缓的音乐声之外十分安静,半晌,还是谭书廷直言直语打破了这阵沉寂。

  他相当好心情地笑道:“爸说的话就是字面意思,你没听错,我们谁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宋兰茵或许还对谭钰抱着最后一丝期待,但他们仨到现在已经看得很明白,谭钰能改好?不是难,而是不可能,那拙劣的演技也就骗一骗还戴着滤镜的宋兰茵。

  有些话是不用说出来的,一个人的眼神、神情、气质,就表现得清清楚楚。

  这次说是在家反省,实际上能反省出什么名堂?

  连对谭钰最亲近的宋兰茵都觉出来对方的陌生了,更不用说他们,观感差得很,怎么就能做出来那些事情?

  说来也是讽刺。

  谭家到底是养了个白眼儿狼出来,该说是季家夫妻俩的胎教太好了么,后天这么多年都没给本性掰过来。

  以前他们觉得谭钰就是恃宠而骄了些,没什么坏心眼儿,不遇到事儿看不出来,稍微遇到点需要抉择的问题就原形毕露,可能他们家的宽纵也有一定关系?

  可有些人宠着也是宠不坏的呀。

  只能说是分人的。

  谭钰跟他们不是一路人,等宋兰茵彻底放下期待,就是对方离开谭家的日子,他们把该做的做好,仁至义尽就行了。

  季央还是眉头紧皱,看着眼前神情温和也认真的谭道元,心里突然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说是阴差阳错也好,说是因缘际会也罢,他根本想不到会出现眼下的局面。

  怎么应对?

  无从应对。

  谭道元的话说出来,并不着急得到答案,语气还是缓和的,“你慢慢考虑,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时间,不急。”

  季央含糊地应了一声,在宋兰茵回来的时候他的心思就转开了,不愿意再去想这个烧脑的问题。

  对方端着个小托盘,托盘里是一小碗面,他猛得反应过来,说是有事……是去后厨了吧?

  宋兰茵把小面放在季央跟前,神情柔和,“生日还是要吃面,尝尝?”

  季央抬头看过去,宋兰茵妆容依旧精致得体,眼眶却微微泛着红,似乎是……哭过,他微微抿起唇,不用深想就知道是为什么。

  触景生情。

  愧疚、难过、悔恨、庆幸、高兴……情绪太多了。

  他轻轻应了一声,在对方落座后看向了面前的生日面,小小一碗的量并不多,两片生菜、两勺玉米粒、几个虾仁、几瓣红通通的千禧,还撒了小香葱和芝麻。

  质朴却情真。

  他慢吞吞拿起筷子,一搅动,从碗底扒拉出一个圆圆的煎蛋,看着看着他就没忍住笑,笑着笑着眼眶又酸涩了。

  他缓缓深吸了一口气,食物的暖香沁入心脾,让他整颗心都暖洋洋了起来。

  他没再说什么,只顾着低头吃面。

  到底还是忍住了没让自己再掉眼泪,他要是哭了,刚止住眼泪的宋兰茵肯定又要难受了。

  看了会儿季央,宋兰茵偏过头悄无声息地抹了抹眼睛,没说什么让人心情沉重的话,过生日呢,先高高兴兴的过了再说。

  等结束这场生日宴回家的路上,季央往后看了眼,别说塞满满的后备箱了,连后座都有不少礼物。

  留意到季央的动作,梁焕云的心情很不错,道:“这礼物的数量……回去我们找个房间专门放。”

  季央斜了梁焕云一眼,又叹了口气,在梁焕云面前没忍住提起那茬搅乱他心绪的事情,轻声道:“礼物不礼物的还在其次,关键是那个话……”

  梁焕云知道季央说的什么,宽慰道:“谭钰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他非要闹妖、作死,谁也拦不住,你没对不住谁,不用给自己这么大的心理负担,船到桥头自然直,走着看嘛。”

  季央望向窗外,看着热热闹闹的街景,眼里是沉沉的光。

  谭钰要能好好的,他走的时候也放心,要是谭钰……那谭家父母感情上多少会空落落的吧,也是难处理。

  不过。

  杞人忧天没必要,先顾眼下吧,他公司那边现在正在筛选人,必须尽快把副总的人选定下来,时间不多了。

  他应了梁焕云一声,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应对,想太多也没用。

  明白季央的意思后,梁焕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没有多提一句,他清楚谭道元的意思,先跟季央知会一声,有个心理预期吧。

  他对这点乐见其成,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他巴不得更多人真心实意珍惜他看重的人。

  回到公寓,那么多礼物还是管家刚忙搬上去的,嗯——季央自己只抱了那只米白的兔兔,喜欢之情溢于言表了。

  他走的时候要带向日葵,要带这只兔兔!

  当然,脚链是不可能摘下来的。

  等洗漱完上床,时间还早,才刚过九点,他把两只兔子并排摆在床头,左看看、右看看,相当满意地歪靠在梁焕云身上,“你说的很对,确实般配。”

  说着,他还用脚丫子去碰兔兔的爪子,毛绒绒的细腻触感相当治愈。

  梁焕云顺势把人搂进怀里,应道:“当然般配,你也就庆幸床够大,不然放两只我们俩可就没地方睡了。”

  季央仰起头看过去,笑道:“那我们可以叠着睡,起码省一半地方!”

  梁焕云眉眼微抬,略压低了嗓音,“叠着睡?”

  季央顿了下,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尽管他实际上没有那个意思,但是!

  误打误撞就是好机会。

  他缓了口气,抬手轻轻勾住梁焕云的睡衣,笑眼盈盈的,“今晚上我吃了一大块儿蛋糕,吃菜不少,最后又把那碗面都吃掉了,有点多,现在让我睡也睡不着,不如……

  “来点运动怎么样?”

  现在是真的在一起了,不是协议,他也说了真心的喜欢,大佬还有什么理由能够拒绝他?忍一时靠毅力,水到渠成了为什么不让毅力歇一歇呢?

  这么好的机会。

  梁焕云定定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季央的一双眼里漫着莹润透亮的光彩,平日里多少显得疏淡的桃花眼在这一刻昳丽如珍贵的宝石,让人想去亲一亲。

  去占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