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兰茵怔了怔, 她知道季央对林欣彤爱恨交加,有过伤害,但多年感情却是实打实的, 她确实没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反应。

  谭书廷倒是能理解,跟导演对视一眼, 让对方注意下剧组这边, 别乱传什么话。

  他抬手搭在季央肩上, 只当林欣彤是空气, 道:“看你也累了,我陪你回休息室吧?梁总一会儿就到。”

  季央盯着地上破碎的蛋糕看了会儿,应了一声。

  那段所谓的母子感情,在真相戳穿的那一刻就像这个蛋糕一样, 已经碎得形貌模糊,再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

  碎了就是碎了。

  他确实有些疲累,没想跟林欣彤纠缠,连句话都没必要说, 没什么意思,他只希望对方能别再出现,这就足可以了。

  但林欣彤没领会到他的拒绝。

  看着季央要转身离开,林欣彤不能不再争取一把,赶忙道:“当年的事确实是我错了, 我跟你道歉!央央,你是无辜的, 我千错万错不该伤害你, 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凡事总要向前看,现在一切真相大白, 大家好好相处就是最好的结果,是不是?”

  听到这话,季央给气笑了。

  他顿住转到一半的脚步,看向神情貌似恳切的林欣彤,微扬起下巴,显得淡漠、疏离又冷傲,“往前看的前提是以前的坎迈过去了,不然说再多都无济于事,看在你专程跑过来给我添堵的份上,有心了,所以我不是不能给你一个提醒。”

  这话说出来周围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愣怔。

  林欣彤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切道:“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一定做!”

  季央的嘴角牵了起来,却是浸冷的一弯弧度。

  他靠近林欣彤一步,凑到对方耳边低声道:“你要真想弥补我,就想想是什么招致了我二十余年的苦难,还有,以前你那么多顾虑,现在宁可脸面不要,都敢在公众面前给我施加道德压力了,怎么没勇气脱离那个牢笼?

  “好好想想,我等着你的回答。”

  说完他就径直离开了,对林欣彤他没有别的话好说,剧组这边的事情结束,公司那边也有了些成绩,是时候开启下一个阶段了。

  他准备好了迎接这场风暴。

  宋兰茵没多跟林欣彤说什么,只让谭书廷好好把人送走,别再出什么岔子,只是看对方的表情她总觉得不对劲,季央刚才说什么了?

  她跟到休息室后本来想问问的,但看季央神情疲倦又没舍得,只得安慰了两句。

  等梁焕云到了她又叮嘱了两句才离开,季央不愿意跟他们说的,跟这位总还是愿意说一说的吧。

  梁焕云到剧组之前就收到了谭书廷发的消息,基本上知道发生了什么,关上门后他看向靠在沙发里的季央,对方从他进来到现在只递了个不无疲倦的眼神过来,没什么精神,情绪也没有明显的波动,只是沉沉的。

  但确实有点不对劲。

  谭家那边的担心是没有道理。

  他尽管知道季央的报仇计划,却不清楚细节,这个配角杀青了,接下来呢?

  在梁焕云走到跟前后,季央懒洋洋地张开手臂,主动开口道:“这是我今天最想收到的花束。”

  对方带来的照旧是白玫瑰。

  白底粉心,奶油色,温温柔柔又很剔透,柔软而可爱。

  梁焕云把玫瑰递给季央,在对方身边坐下后自自然然地将人揽在怀里,“这种白玫瑰就叫小白兔,自带腮红,很可爱吧,看见这个的时候我就在想……”

  “什么?”

  梁焕云贴在季央耳边,嗓音微低,“你皮肤白,关节处又带着些微的粉,很漂亮,尤其是刚泡完澡的时候。”

  季央一愣,耳廓处腾起一阵的酥酥麻麻,他看着怀里的玫瑰,突然就觉得有些烫手。

  他没再接茬,转而问道:“你来之前这儿发生的事情都知道了吧,我……”

  梁焕云打断了季央的话,回道:“我没觉得你过分,她自己做了错事还没真的反省自己,反倒来威胁你,怎么着,她以为你今天在其他人面前能给她好脸色就是有转机了?想得美。”

  季央轻笑了声,低沉的情绪总算是轻松了些。

  他拨弄了下玫瑰软软的花瓣,完全松懈下来靠在梁焕云肩上,小声咕哝道:“直接回家吧,我不想出去吃饭了。”

  梁焕云揉揉季央的头发,“成,回家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嗯。”

  季央确实是累了,晚餐后聊了会儿就去泡了澡,没等泡完就直接睡在了浴缸里,还是梁焕云不放心进去看时给他抱出来的,而这一觉也实打实睡到了第二天上午九点,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结果睁开眼后他就发现还在床上的不止是他。

  梁焕云都换好衣服了,正靠在床头。

  他扒拉着大佬的衣服爬起来靠在人家身上,迷瞪着眼打了个哈欠,“你怎么还没上班啊,老板不能总带头迟到。”

  梁焕云的神色顿了下,把平板递了过去,“刚出了点事,你看看这个。”

  季央还没完全清醒,看到热搜榜前排的词条时不由得愣了下,这是在说他不尊父母、没良心、没孝心,点进去一瞧,好么,都要开除他的人籍了。

  看着季央的神色从懵然到冷淡,梁焕云开口道:“是混进剧组的娱记,只用一两个小片段就恶意歪曲了事实爆料,人已经找到了,你想怎么处理?或者你要是不想管这些了,我来搞定。

  “惯得他们,什么脏水都敢往你身上泼。”

  季央却并没有生气,他撂下平板,仰起头在梁焕云肩窝处蹭了蹭,反而安慰对方道:“就这还不至于让我伤心难过,放心啦,你别跟网友们计较,他们不了解实情,会被误导也正常,至于那个娱记么,随便你处理,但要等一等,我先问问林欣彤。

  “这件事归根到底是她惹出来的。”

  娱记手里十有八九拿着完整视频,而且现场也有人证,真要澄清并不难,但他不打算这样处理。

  梁焕云很快反应过来季央是什么考虑,略想了下,道:“行,你按照自己的意思来。”

  季央点点头,将林欣彤暂时拉出了黑名单,简单沟通了几分钟,随后就放下了手机,扭身伸手挂在人家肩上,这会儿已经清醒了,而且情绪没怎么受影响。

  他不怎么在意地笑道:“让林欣彤自己去折腾吧,她没看上去的那么柔弱,我们先吃个早餐?吃完了我再睡会儿,下午去公司。”

  梁焕云在季央额头上轻轻弹了下,略有些感慨,“稀奇,知道主动休息了?”

  季央眯了下眼睛,“我也是会累的好嘛,好在是剧组那边搞定了,不用再两头惦记。”

  梁焕云应了声,起身直接抱起季央进了卫生间,一边照看着对方洗漱,一边道:“公司那边有点儿积压的工作吧,处理完再休息休息?这一上午可缓不过来。”

  “嗯,听你的。”

  季央最近没什么精神,有点昏沉沉的睡不够,都不用梁焕云说,他这状态去公司了效率估计也不高,还不如再补补觉,要不是下午还有点工作要跟郑贺今面聊,他都想难得地偷个懒。

  而等到午餐后梁焕云送他去公司时,林欣彤已经给出了回应。

  对方主动找了一家还算有资历的媒体,录了小视频公开澄清,说是自己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他怎么做都不过分,让大家不要误会。

  至于做了什么错事能让母子翻脸,这点倒是没说。

  他并不意外,换子这事儿说出去了不是轩然大波这么简单,是要把天捅个窟窿,也势必会影响到谭钰,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公开的好时机。

  他最近本来热度就高,黑红黑红的,昨天的事情直接给他推到了风口浪尖,林欣彤的回应一出来,热度更是甚嚣尘上,一部分人仍然在说他过分,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该那么对母亲,而大多数人对“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更感兴趣。

  梁焕云在林欣彤回应后安排了那个娱记放出完整视频并且解释加道歉,但讨论度并没有随之完全降下来。

  这正合季央的心意,叮嘱了梁焕云和谭家那边先别管了。

  他有自己的考量和计划。

  真要问,那就是好戏才刚要开始,林欣彤把由头送到了他手里,他没有拒绝的道理,什么母子感情,什么亲情,连一根轻飘飘的羽毛都比不上。

  下午四点,他正在处理工作,收到了林欣彤发来的消息,说被季博平打了,这位好丈夫、好父亲认为从昨天到现在的这一出呀,伤了季家的脸面和人家一贯的好形象。

  季博平已经很久没有跟林欣彤动过手了。

  他只回了一句,让对方仔细考虑接下来怎么做,就没再理会手机。

  他休息这一上午似乎没起到什么大作用,昏沉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摸了摸额头,有些烫,熟悉的感觉让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副身体……

  还真是脆弱。

  他拿出常备的感冒药干咽下去,对划过咽喉的苦涩习以为常,并不在意,只绷紧了脑子里的弦。

  他没指望自己的抵抗力和免疫力能只靠一片药扛过去,但起码把这些工作先处理了。

  在他把工作跟助理交代好之后,紧绷的弦松懈下来,疲惫感、因为发烧引起的昏沉感,还有肌肉酸疼,一下就都压不住了,汹涌潮水一般袭来,将他彻底淹没。

  失去意识前他迷迷糊糊的只想到了梁焕云,对方老早就说过他简直是个小麻烦精,确实,三天两头动不动就生病,多操心啊……

  而他这一倒下,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还是同一家医院,还是同一间病房,守在身边的还是梁焕云,四目相对,触及到对方眼底的担忧、焦虑,还有因为他醒来而泛起的些许轻松和笑意,都让他心里酸涩得很。

  他刚想开口,却被一阵猝不及防的咳嗽打断了。

  这一咳就停不下来。

  梁焕云眉头紧皱,忙揽着季央的肩把人稍稍扶起来靠着,耐心地抚着对方的背。

  季央这次主要是累的,昨天下午温度上来得快,夜里反复几次才退烧,说是退了,但现在还有些低烧,而且发展到了肺上,很容易反复烧。

  对方身体素质本身又没多好,康复还不知道要几天。

  季央挺长时间没这样过了,肯定是烧到了肺上,等到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整个人都有点缺氧,眼前一阵发花,嗓子疼得好像针扎刀割。

  他呼吸沉重,勾着梁焕云衣服的手指却轻轻的没什么力气。

  等对方把水喂到嘴边,他费劲地抿了两小口,即便是水,吞咽对他来说都是咽刀子。

  推开梁焕云端着水杯的手,他没什么力气地靠在对方怀里,倦怠地半闭上眼,又轻咳了几声才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得要命。

  他安慰道:“没事……以前也这样过,咳几天就好了,别担心……用不着告诉其他人……”

  说完他又没忍住咳起来,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嘴,等缓和下来放下手一看,手心里鲜红一片。

  眼见梁焕云一下急了,他反倒无所谓地牵起了嘴角,淡定道:“就是毛细血管破裂而已……”

  “你先别说话。”

  梁焕云叫了医生过来,然后抽了湿巾给季央擦手,说不上惊慌失措,但面对苍白疲倦的人,多少有些基于担心而产生的心烦意乱。

  对方本来没有一点血色的面容因为咳嗽而泛起了一阵带着病态的潮红,一双眼被逼出了好些水光,水雾凝聚在里面,眼泪要掉不掉的。

  还有那急促的呼吸,略干涸的唇瓣微张着,仿佛每次呼吸都会牵扯到疼痛的地方。

  种种的反应让季央就像料峭秋风中抖动的一片脆弱叶子,干枯而憔悴,稍不留神就会被吹走,就会破碎得再也寻不到踪迹。

  分外惹人疼惜。

  季央确实没力气,由着快速赶过来的医生检查,十分钟后才完事儿。

  他躺不下来,躺下就咳,只能继续靠着,在医生护士离开后,他轻轻扯了扯梁焕云的衣服,小小声道:“我饿了,吃点东西吧……你陪我。”

  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人,梁焕云心里跟着难受,对方这么说哪儿是自己想吃,分明是在催他吃饭。

  他缓了下情绪,揉了揉季央的头发,道:“行,先吃些东西,我跟你助理联系过,这几天先休息吧,她跟我说你工作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不急。”

  他猜着季央肯定是撑着难受把事儿都处理妥当了。

  要强。

  季央闷闷地应了声,没精打采地垂下眼,还是没止住咳嗽,他本来就呼吸不畅,越是咳,就越是费劲。

  梁焕云的助理送了午餐过来,顺带着汇报了工作,等对方出去了,他在床边坐下,端起粥碗先照顾季央吃饭,“咸粥,稍微吃点儿吧。”

  是清淡的蔬菜瘦肉粥。

  季央轻轻吸了吸鼻子,又小口尝了尝粥,咽下去的时候没忍住皱起眉,他闻不到香气,尝不出味道,吞咽本身就是酷刑,吃了这一口就不愿意吃了。

  他偏过头,抽了纸巾捂住嘴,没忍住咳,最后脱力地靠在床头,整个人都蔫蔫的。

  他看了眼梁焕云,又转而盯着输液袋,“你吃吧,我吃不下,输着液吃不吃都没事儿。”

  梁焕云知道季央难受,只能尽量哄道:“央央乖,输液不能代替吃饭,你看,这都是宝宝用的小碗了,就吃半碗,吃完了奖励你吃糖,好不好?”

  季央没忍住笑了下,紧接着又是咳嗽。

  缓下来后他终于应了一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到底没舍得让梁焕云担心,道:“好,那就吃半碗。”

  “好,就半碗。”

  梁焕云这顿午餐足足吃了有半个小时,他连哄带劝地才让季央吃了小半碗粥,还是两人一人一勺那种,大多数是他吃的。

  就这都可以了,吃了比不吃强。

  他本来想哄着季央再睡会儿,但躺下就咳,折腾了几十分钟,最后是他靠在床头,对方趴他怀里才眯了会儿。

  季央睡到下午三点,在一阵咳嗽中转醒,再睡不着了,问起林欣彤后,才从梁焕云那儿知道对方给他发了不少消息。

  他转了个方向,从趴着调整成靠着,连手机都是梁焕云帮他举着看的。

  看完那些消息,他稍微一想,发了条消息问林欣彤方不方便接视频电话,对方答应后他直接拨了过去。

  看到人的瞬间,他的唇边弯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做了二十多年母子,我们还真有点默契,各有各的狼狈呀。”

  他苍白病弱没生气,那边的林欣彤脸上带着明显的伤痕,更别说身上了,看着这样的“母亲”,他有微妙的解气感,也有难受。

  季博平之前打人是不打脸的。

  说到底对方犯的错和季博平家暴,是两件事。

  林欣彤看着屏幕里的季央,那明显是在医院,她只当没听见对方的嘲讽,关切道:“你怎么样?”

  “不用你管……”

  季央说着,没忍住咳了两声,有些烦躁地皱起眉,没搭理视频那边的人,只递给身边的梁焕云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努力忍耐住要咳嗽的难受劲儿,转向林欣彤,直白道:“这么多年了,你就不想为自己争取一回吗?现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让他苦心经营的好丈夫、好父亲人设崩塌彻底,让他的公司损失惨重,再起诉离婚,多好的一条路,你真就一点不想走吗?”

  林欣彤怔怔地看着季央,对方眼里有明显的愤恨,也有疯狂。

  恨她,也恨季博平。

  她是罪魁祸首,是改变季央原本人生轨迹的人,而季博平是后来的加害者。

  让她去揭露季博平,这是给她一个新的可能,也是季央的复仇,那后续呢?将季博平的虚伪面具摘下来之后呢?对方还想做什么?

  还会怎么对付她?

  一想到季央可能会怎么做,她就一阵一阵地不寒而栗,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明明乖巧又懂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副心计深重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