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料

  投喂咒灵的饲料是什么?

  夏油杰很快得到了答案。

  ——是咒灵。

  ——是灌注诅咒的活物。

  暗无天日的囚笼乱糟糟的,钢制围栏被血污和脏秽糊成深褐色,生死不明的怪物们挤作一团,散发出阴郁霉味和肉块腐臭的味道,呼吸都不畅快。

  夏油杰捏着拳头朝上腹部怼进几分。

  小少爷的包子脸皱成一团,呵斥着守门人:“饲料就是这么放置的?环境这样槽糕,小天不吃坏肚子才怪!”

  守门人心想怪物哪会关注饲料好坏,越是恶心到不忍直视的,它吃起来越开心。

  但面对养尊处优的小恶魔,守门人只得叫苦不迭:“咱们这里空间有限,最近新运过来的废品数量又太多,迫不得已进行合笼,结果一合笼,没死透的废品动不动打架,咱这也是在没办法。”

  小少爷脸色稍霁:“哪里打得刺激,带我看看。”

  守门人连连点头:“您请这边。”

  他所指的那间囚牢,血迹都比旁的新鲜一些。

  约莫十只畸形怪物关在9㎡的方笼里。

  为什么说是约莫。

  因为满地断肢残骸堆成小坡,多得是复眼触手拼装的缝合怪,仅能分辨几个气息奄奄的怪物脑袋。

  小少爷踹了脚囚牢,他人小力量也小,围栏纹丝不动,只落得自己脚尖疼。

  “哪有打架?!你是在欺骗我嘛!”他把恼火全撒在守门人身上。

  顺应他的动作,守门人顺势倒地,抱着膝盖鬼哭狼嚎:“疼!好痛啊!!”

  小少爷将信将疑,又踢了他屁股一下。

  “少,小少爷,我想到办法了!”守门人勉力站起来,一瘸一拐小跑到冻库,取出块梆梆硬特制食物,想了想,又取了支针剂灌注液体,“它们估计饿了,喂点吃的就活跃了。”

  他从侧方小洞把吃食送进去。

  方才还苟延残喘的怪物全凑了过去,饥饿和兴奋让它们暂时忘却苦痛,好似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将铭刻在基因序列里的嗜血因子全然释放。

  狼形怪物引吭高歌。

  污渍将灰扑扑的毛发粘连成绺,它的胸背处有块面积不小的撕裂伤,毛发早被揪掉了,露出血肉模糊的跳动的肌肉、和粉色黏膜下的白色骨质。

  自然状态下,动物伤重至此就算还有一口气,也绝对无法达到它现在的状态——轻而易举跳出2米多远,前腿制住抢夺食物的敌人,昂首吼叫着,脚下看不出原貌的怪物骤然裂成两半,鼻尖的臭味更重了。

  普通人只觉得这一幕怪异得很。

  在夏油杰眼中,能清清楚楚看到,连接于动物伤口的夸张黑影——是将骨骼嚼出脆响的巨大咒灵,咒力凝聚的丝线缝合得很粗糙,简直就是被扯出半身恶灵的地狱生物。

  “狗狗好酷!”小朋友惊喜的露出米粒牙,“想看它被小天一点点撕碎的样子。”

  守门人揣度他的想法:“咱把它移到独立囚房好生料理着。”

  “嗯……”小少爷思考了下,“倒也不必,破破烂烂的更有趣,别让它死掉就好了。”

  守门人心想这难度立马飙升,嘴里也只得叫好:“咱明白。”

  随即他俩交流起食材的最佳烹饪方式。

  聊着聊着,小少爷忽然想起来这的目的:“饲料哪出问题了!”

  夏油杰的目光正定格在牢笼的一处阴影——夹缝里,一只小小的、属于人类的手。缺了尾指,其余四根冷硬的指头朝上伸着,像是生前要用力抓住什么。

  “喂!知道怎么让小天精神起来嘛!!”

  他白嫩的小手握拳挥出。

  孩童骨骼纤弱,力道也不算大,但这小小的拳头擂醒了夏油杰。

  抓住他细皮嫩肉的胳膊,稍使了点劲,便将小朋友提溜起来。

  “把小少爷放开!!”守门人率先呵止。

  小少爷被箍住手腕,难以撼动的力量让他挣脱不得,他扭动身体,痛到面目扭曲,嘴上仍不堪示弱:“我命令你去死!!我一定会让我哥杀了你!把你千刀万剐!把你片成饲料拌给小天吃!!!”

  夏油杰低低笑了两声:“哈,这是小少爷给自己选择的死法吗?”

  “你在胡说什么?!”

  “开个玩笑嘛,我对弱者一向很有耐心,比如小少爷想知道怎么‘治疗’小天,这个你可问对人了,”夏油杰好意为他排忧解惑,声调活泼又轻松,“若是不对它动点手脚,哪里有面见竹内大人的机会呀~”

  小少爷脸蛋气红了。

  空出的手拍了拍小朋友的脸,动作不重,但对竹内来说羞辱大过疼痛。

  “呐,你哥什么时候能到?”

  没让他们等很久,狭窄的甬道走入支武装齐整队伍,前方一人与他们格格不入,估计刚从床上爬起,胡乱套着浴衣,头发乱翘,下巴冒出青色胡茬,皮肤上还有暧昧痕迹。

  “哥!”小少爷见到救星,挥着手便要冲过去,又因胳膊被拽住迈不开步子,“哥!哥,你快杀了他!!”

  与小孩的天真不同,竹内阴鸷的眼神锁死夏油杰:“放开吾弟,其他的我们可以谈!”

  “谈什么,”夏油杰开门见山,“你能给出什么筹码?”

  “无非是下等人想争名夺利,吾为你引荐。”

  夏油杰摇了摇头。

  竹内的喘息声重了几分:“许你加入吾的研究,就是你眼前看到的这些,这将是改变人类进程的伟大造物。”

  夏油杰环顾四周,视野所及皆是红黑色块,便是引来地狱业火,也不知能不能焚尽的满目疮痍。

  “伟大造物?”他嘴角扬起轻蔑的弧度,“你指的是这堆被淘汰的失败品?撒谎也得动动脑子,竹内,真正的研究基地,真正的‘伟大造物’究竟在哪里!”

  竹内额角经络胀起,他看向自己抚养长大的亲生弟弟,凸出的咬肌挤出几个字:“把吾弟放了,我带你去!”

  “成交。”夏油杰笑眯眯的松开手,贴心的推了下小朋友后背。

  小少爷扭头狠狠瞪了眼,幼鸟归巢似的跑过去。当白净的小手拽住黑色袖口,他仰望着无所不能的哥哥:“哥,我想把他剁成泥投喂给小天。”

  竹内摸摸了小孩细软的头发,说:“好。”

  那支背景板似的队伍动了,齐刷刷扣响扳机,用枪林弹雨证明他们并非摆设。

  密集的枪子齐射,极大势能将枪膛擦得滚烫,发出冲撞鼓膜的强劲警鸣。

  小朋友仰着脑袋,耳道流出浅红的液体,安静的世界让他茫然,他拉着哥哥的手却始终未得到回应。

  “哥!”

  听不到声音,使得他的呼唤声过大,又尖又高存在感极强。

  但竹内并未注意到他,鼓室压力过大,连带着脑仁被捶打过似的震痛。但这并非他忽视弟弟的原因,他看到——

  呛鼻硝烟散尽,铁灰子弹缓缓陷入泥泞。

  贪婪的吞咽着的咒灵背后,露出半张浅笑的完好的面孔。

  “信誉和人品一并丢了吗,”他合拢掌心,握住收敛成拳头大的咒灵球,不详的黑光从指缝溢出,“不过嘛,我本来就不认为你会让我活着离开。”

  竹内把话说得坑坑巴巴:“刚刚,是误会,吾愿意缔结,咒缚,你放过吾和吾弟,吾带你去研究基地,不,我会让你加入研究。”

  夏油杰笑如春风拂面:“这样才算有点诚意嘛。”

  “吾,现在就”

  竹内眼底那点微弱的希望,在雪白刀刃架在脖颈时熄灭。

  “是我做得不对,”夏油杰认真反思着,“挟持人就得有挟持的样子,虽然不用武器我也能扭断你的脖子,但是对你们而言,还是拿点利器更直观吧。”

  对上激烈震动的瞳仁,夏油杰稍挑眉梢:“明白了吗,我的态度。”

  竹内身体稍向后倾,呼吸都变得清浅了些:“明,明白,我带你去,你”

  刀尖朝前一挺,戳破个小口。

  “谈条件的机会你已经错过了,现在你唯一能做的事情,是老老实实带我去研究基地,如果我心情好,兴许还能放过你们。”

  “嗯……”

  “那我们就出发吧!”夏油杰放下长刀,慢条斯理插入刀鞘,是就近从侍卫腰间拔出的,他很有礼貌的点头致谢,“谢谢你的刀。”

  队伍自动让开一路,夏油杰跟着竹内往外走,余光察觉银光一闪,他寸劲打落那把长刀。

  小朋友被这力带的摔倒,气鼓鼓的大吼:“不许和我哥走!不许欺负我哥!!”

  竹内呵斥他:“小空,滚回去!”

  小少爷听不到他的话,只能从表情看出他哥的气愤,小身板晃晃悠悠站起,展臂挡住竹内,咬牙切齿重复着:“不许欺负我哥!”

  “那欺负你?”夏油杰询问本人意见。

  小朋友被一脚踹飞,埋没在人群里。

  “……吾弟让您不开心了,该教训收拾。”

  “嗯,”夏油杰意味不明的应了声,“你是不是觉得,你出手的话他还能留一条性命,我替你管教的话多半他就,嗯。”

  竹内笑的比哭还难看:“难道不是吗?”

  夏油杰不置可否:“可能吧。”

  当囚牢厚重铁门缓缓关上后,囚牢成了与外界隔断的封闭空间,谨防电子产品的电磁干扰设备成了求生的绊脚石——他们无法与外界通联。

  栏杆上铭刻的禁锢术式不知何时被破坏了,手指粗细的铁杆困不住饥渴的怪物。

  啃咬,撞击,撕裂……用最原始的手段去攻击,阻碍他们获取美味的栅栏,缝合在怪物身上的咒灵感知到非术师强烈的负面情绪,膨胀的无形之物为这攻击推波助澜,甚至把滑腻的触手、腐蚀性脓液探向乱成一团的非术师们。

  为了填饱怪物的肚子,人们打开冻库丢出库存,不知是谁打碎了整箱试管,莹蓝液体流了一滩,弥漫在空气中让怪物更为躁动。

  他们争抢着去扒拉紧锁的门,可滑溜溜的不锈钢没有着力点,深嵌卡口的门枢纹丝不动。

  一只只怪物挣脱束缚,残破却饱含力量的身躯扑向人群,乱枪不知大中了谁,刀刃不晓是否对准怪物,火星落在肥美的油脂上,熊熊大火分剥皮肉。

  消防装置被触发,干粉簌簌扑在汹涌的火苗上。尚有一息的活物朝出口爬去,他记得,确认灭火后大门会自动打开……

  但他没有等到那一刻。

  伤痕未愈的手指按下红色枢纽,强制执行锁门命令。

  中控室内,身着女仆装的女人揪着胸口布料,注视着监控里的人间惨剧,那双虔诚的眼眸黑白分明。

  “芳芳。”

  女人回头去看唤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