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

  的士里播放着午夜电台,经典老歌一曲结束,声音温柔的静子小姐连线聊天,依旧是鸡毛蒜皮的感情纠葛,只能算作耳边放了个响。

  车窗大开着,静止时并没有舒爽的风,司机抽着小作坊的手卷烟,翘着尾指眯起眼睛自认很有派头。

  计价器上的红色数字不断跳动,但他完全不急,仰望着那座他几辈子都买不起的小洋房。

  昏黄的路口走出他的乘客,手背挡着下半张脸,只露出流畅风流的眉眼,能被有钱人家小姐看上也实属正常。

  司机吸完最后一口,毛边的烟嘴随手从车窗丢出。

  “我还以为要再等一会,”他挤眉弄眼说出这句,放下手刹,“还是去宗教学校?”

  “不了,去□朵酒店。”

  出去一趟回来,嗓音明显变了。

  司机不再关注午夜电台的琐碎,听烂了的故事哪有现场吃瓜有意思,宗教学校,大半夜幽会,跑了得有18km一通电话赶回来,完了改道酒店。

  脑补出场激烈大戏,司机偷摸打量后座,见面就发现了,蓄着长发怪的很,气质挺像不正经的神棍……正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睛。

  仿若脑袋里的杂念被一眼看透。

  心中警铃大作,再提不起窥伺的念头。

  “我,是……”

  司机嗫嚅着,油门不自觉踩到超过阈值,不到十分钟便抵达目的地。

  印刷福泽的大额纸钞递过,司机还没来得及接,乘客便松了手。轻飘飘的纸钞落入座椅缝隙,司机低头捡拾的功夫,车门便开完又关上了。

  临时改变目的地的原因很简单。

  和悟一起时不想理会嗡嗡叫的蝇虫。

  可为了早日搬过去,有些事情必须尽快处理。

  东京的夜晚并非暗无天日的漆黑,马路上载的大货车和呼啸的摩托驰骋擦过,酒店门口站着好几个衣着暴露的年轻女人。

  见他单独走向酒店,纷纷挂着媚笑凑过来,她们身上香水混杂着酒气,浓得让人心生厌恶。

  夏油杰屏息快速通行,毫不掩饰的嫌恶让女人们讪讪离开。

  愈靠近那间房,人声愈发嘈杂,密闭的环境里空气异常难闻。

  过低的气压和快打结的眉宇,在推开房门时轰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笑容:“不好意思,竹内大人、各位前辈,有点事来晚了。”

  侧方一人当头喝到:“能有什么事比大人更重要,谁给你的胆子耽误大人的事情!!”

  夏油杰双手合十,笑容带着歉意,正对主座那人:“竹内大人,真的很抱歉,料理私事的时候没注意手机……我自罚一杯,可好?”

  竹内没说好或者不好。他揽着美人白皙纤细的腰肢,低头咬上剥好的荔枝,粘到拉丝的目光全落在美人身上。

  愚钝的丑角把这理解为对夏油杰的冷落,于是更跳脱了。

  随手抄起桌上不知道谁的酒杯,径直朝夏油杰泼去,浅金的酒液扬撒飞浪,球形冰块咕咚坠地。

  夏油杰躲避得足够快,但没有无下限的他免不了被溅上,他盯着胳膊上几滴水珠,眼睛弯成笑弧,完美遮盖了眼底的冰凉和烦躁。

  “别闹了,”他笑容得体,“当着大人面争执太过失礼。”

  那人还趾高气扬,吆喝着周围观望的人群:“各位评评理,哪里失礼了?!我是替大人管教不听话的家伙!!”

  夏油杰笑了笑,从桌上拿起瓶酒,对着从头到尾没说话的竹内微微欠身:“我自罚一杯。”

  全新未开封的威士忌,玻璃瓶身厚重,拿在手上分量不轻,最适合给脑袋开瓢。

  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只听得一声巨响,瓶颈咔嚓碎裂冲撞地面,挑衅的小丑额头流下蜿蜒血迹,直挺挺朝后栽倒。

  女人发出凄厉的尖叫。

  夏油杰仰头灌下整瓶威士忌,辛辣灼烧感从口腔蔓延到食道,火辣辣的并不好受。

  抹掉嘴角溢出的清亮酒液,半垂的睫毛掩盖酒精点亮的眼眸,他弯着腰,把酒瓶搁在不会磕碰到的角落,朝主座深鞠一躬:“还望竹内大人原谅。”

  耽于美色的竹内终于正眼看他,紧贴他的柔软的胸脯压出饱满圆弧,都抵不过对夏油杰的兴趣。

  “你挺有意思,”竹内推开受惊的美人,“有意思的人自然要放在有意思的地方,嗯……吾弟豢养的小宠物最近状态不好,你且去治一治。”

  解锁新任务的他,第二天一早就登门拜访。

  在侯客室等到下午,其间草草吃了顿午饭,才得到他家小少爷的传唤。

  粉雕玉琢的小少爷估计刚醒不久,拄着勺扒饭的时候,脑袋还一点一点的。

  见夏油杰过来,他半阖的眼睛霍得睁大,勺子一丢,撇开没吃多少的繁盛菜肴,跳下餐桌打量着夏油杰。

  他脆生生的嗓音有孩童独属的天真:“你就是我哥派来给小天治病的?”

  夏油杰笑着点头:“是的。”

  “我讨厌别人在我面前笑,”小朋友板着脸,话说得很严肃,“如果你能把小天治好,我自然既往不咎,如果你没治好,我就用你取悦小天。”

  用头发丝想,也知道他口中的“取悦小天”不是什么好话。

  夏油杰狐狸似的笑容更明媚了:“我有自信治好它。”

  能被他治疗的小宠物自然不是普通宠物。

  全透明的玻璃房约莫篮球场大小,内外灯带光照充裕,全方位摄像头用于留存影像资料,常人眼中空无一物,夏油杰眼里却囚禁着只咒灵。

  它外似叫人联想到早已灭绝的恐龙,身量不大,约莫1.5人高,矫健的四肢拖曳着维系平衡的长尾。但和化石拼凑产物不同,它头颅异常的大,长吻更是夸张到接近1米,正淌着粘稠晶亮的涎水,却怎么也冲洗不掉牙缝间醒目暗红。

  早听说竹内本家有两位少爷,大少爷觉醒了咒力性情残暴,小少爷则是个被保护得很好的普通小孩,这么一看,也并不全然是个普通小孩。

  毕竟没有哪位小孩会建一座玻璃囚牢关押咒灵,更不会往里面丢家仆玩乐。

  “芳芳今天炸得丸子好难吃,”小少爷板正的睁圆眼睛,“惩罚你陪小天玩5分钟吧。”

  被点到名字的女仆满面惊骇,她裸露的脸部和手部新旧伤叠了好几层,直白叙说出“陪玩”带来的身体伤痛。

  她嘭得跪下求饶,口里哀声连连:“少爷,少爷,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嘛,芳芳刚回到您的身边,还没来及好好伺候您!!”

  她把瓷砖磕得砰砰响,换来得却是小少爷气呼呼的童言:“说明之前玩得不尽兴,才会把丸子炸得又硬又糊。”

  “少爷,少爷……”

  血液和泪水一同流下,打湿莹白光洁的瓷砖,小少爷抱着胳膊,稚嫩的脸上是和年龄不符的冷酷:“你自己进去的话,15分钟。要是需要我喊人把你丢进去,我想想,就玩到你肠/子流出来的程度吧。”

  仿若想到有意思的事情,他终于舍得笑了下。白嫩的小脸看上去很好rua,露出两排尖尖乳牙。

  从5分钟到15分钟,女仆知晓继续求饶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小恶魔的话可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她揪着胸前的褶皱,主动进入玻璃房接受命运惩罚。

  先是尖利的钩子撕裂后背,不管多少层多厚实的布料都会被瞬间撕裂,把后背抓得皮开肉绽。再是锋锐尖锥刺穿皮肉,一排排的,像动物的齿牙,可没有哪只动物能即刻造成这般伤口,运气好是裸露森森白骨,运气不好便是切碎骨骼、流出内脏。

  女仆在玻璃房的角落里蜷成团,细瘦的胳膊护住头部,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落到嘴里的咸涩液体尝不出味道,在即将到来的、注定的恐惧面前,她能感受到的只有死亡的气息。

  她恨不得用个铁罩子将自个套进去,可上一个敢这么做的人是她亲手收殓的——只是因为穿了内嵌钢片的胸衣。

  她许愿。

  许愿这是无望恐惧的终点。

  她许愿。

  如果神明真的能够听到,如果神明像对待贺香、对待明子那般,平等的赐予她的保护自己的力量,她将永生永世、将躯体和灵魂献给那位大人。

  女仆紧握胸口的布料,在柔软的棉麻之后,是小小的咯手的平安符。

  咒灵被血腥味引诱,跳到苦苦哀求的女仆身前,不可见的术式被它的咒力唤醒,波纹般蔓延着,好似一首无可抵挡催眠曲,瞬膜给灰金色竖瞳蒙上白翳。

  它安静的矗立着。

  玻璃房外的小少爷翘首以盼,从兴致勃勃到愤懑恣睢,不过是短短五分钟。

  稚嫩的小手砸上玻璃墙,他咬牙启齿吼出:“小天喜欢鲜血,去把芳芳肚子打开!”

  他这话说得异常自然,仿佛将人类开膛破肚事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不过对他而言,随手可得的女仆哪里比得上他爱宠半分。

  护卫俯首称是,正欲进入玻璃房抓出扫兴的女人,一只手揽住了他的动作。

  “竹内大人,”夏油杰躬腰与小朋友平视,“依我初步判断,小天不活跃可能是饲料出了问题,要不您带我去现场查验饲料。”

  小少爷没怎么思考就爽快答应:“行,我带你去看。”

  杀人都接受良好的护卫,听到这话突然变了脸色,侧腰太刀出刃,雪亮刀锋横在夏油杰身前:“小少爷,万万不可!大少爷吩咐过那里外人绝对不能进!!”

  “我哥还说要你事事听从我呢!”小少爷忿忿道,“他是我哥介绍的医师,他能治好小天,你能吗?!不能就给我退下!!”

  护卫声音犹疑,可尖刀稳稳的,没有半点收回的趋势:“小少爷,要不我打电话请示过大少爷,您再带他去?”

  童音拔高显得尖锐:“你是想说我的话不好使?!”

  “……不,不敢。”

  护卫收刀归鞘,铁器嗡鸣。

  小朋友大跨步带路,还不忘警告夏油杰:“务必治好小天,不然我会将你和饲料搅拌在一起。”

  夏油杰微俯着身,闻言轻声笑了笑:“当然不会让您失望。”

  他拥护着衣着华贵的小少爷朝前走,时不时插点溜须拍马的奉承话,小朋友的脑袋扬得更神气了。

  在他们身后,无影之物将护卫全身勒紧,冰凉的鳞片堵住他的口鼻,叫他那颗紫红的脑袋吐不出半个音节。

  玻璃房里,女仆从胳膊肘里打量周围,怪物没有袭击她,小恶魔也离开了,为虎作伥的护卫看上去被什么东西制住。

  生的希望让她整个人焕发活力,手心里发热的物什温度渐低。

  她不敢多耽搁,从玻璃房里跑出去,反手扣上门锁,继而揉乱了衣服和头发,疯疯癫癫高呼救命逃出这个不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