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
2007年3月。
东京校。
咒专全体在读学生被突然召集，夜蛾正道站在主讲台前，浑厚的嗓音经由话筒扩大，回荡在空旷室内，盖过窗外噼啪雨声。
“校长身体抱恙，由我代为通知，现在发布一个紧急任务。”
“注意，这是东京都立咒术高等学校全体人员的任务，每一位老师、每一位学生都必须受领，不在场的由同班同学代为传达，确保不漏一人！”
惨白电光劈裂天幕，将夜蛾正道冷酷的脸照得透亮。
“咒监部直发SSS级任务，任务内容为，缉拿原特级咒术师、原东京校学生，现特级诅咒师五条悟。”
“轰！——”
室外，雷声大作，窗玻璃发出颤抖的尖啸。
夜蛾正道扶着话筒，将惊雷中隐没的话语重复了遍。
“必要时可采取特殊手段，生死不论。”
任务内容过于骇人听闻，场下闹哄哄吵成一片，事先听闻风声的教师们连忙维护秩序。
场馆内忽然涌现大量咒灵，夹在骚乱人群间隙里，雨后春笋般，挤得密密麻麻。
是学生也是咒术师，他们下意识反应是祓除咒灵。噼里啪啦术式丢出一堆，后知后觉感知到比咒灵上环绕的、更为强劲的风暴中心能量团。
是夏油杰的咒灵操术。
他们想起这位温良的同学，再一看咒灵并没有攻击的意图，于是悄然了收回术式。
“凭什么判定悟为诅咒师？！！”
夏油杰怒视着台上，咒力是他激烈情绪的具象表现。
狂躁、不安、憎恶、愤怒……诸如此类负面情绪杂糅在一起，如怒涛般翻滚膨胀，似乎下一瞬便会炸裂开来。
夜蛾正道眉心紧拧，面对情绪失控的学生，他平稳的嗓音听不出人情味：“五条悟勾结诅咒师，绑架星浆体，导致天元同化失败，因此被判定为诅咒师。”
夏油杰瞳孔急剧收缩，胸腔内的心脏不安的跳动着。
天元同化失败。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天元大人，是维系全日本【帐】的特殊咒术师，地位不言而喻。
每500年一次的同化，是维系他不死术式的途径，如果天元因此衰弱身亡，五条悟的罪行不可谓不重。
夏油杰咬紧后牙，没说话，但也没收回场上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咒灵。
“考虑到你和五条悟曾经是同学，这次任务，你可以不参与，”夜蛾正道说完，目光又平等的落在学生身上，“未来三天，全体高专人员推掉手头其他任务，全力追查五条悟，稍后我会给各位划分小组和负责区域。”
“大家或多或少和五条悟有过接触，应该对他的实力有所了解。但这里我还是想强调一下，他很强，可以说比在座的各位都强，他很危险，同学情谊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的他是一名危险的、凶恶的特级诅咒师。”
“我们的优势在于人员众多，大家务必相互配合帮助，不要单独执行任务……”
夏油杰感觉到手指僵硬发麻，全身血液像被冻住似的，沿着手臂蔓延到昏沉的大脑。完全听不清夜蛾正道讲话的内容，针刺般的痛处不知从何而来，却如影随形缠绕着全身每个部位。
他急促的呼吸，希望沉闷的胸口呼吸到氧气，殊不知在他人眼中却是又浅又慢。
身旁的家入硝子最先察觉到不对劲。
反转术式不要钱似的接连拍他身上，焦急的呼唤着：“放轻松，杰。”
冷汗从额头滚落，把眼睫弄得潮湿，蛰得他睁不开眼。
能感受到全场目光集结在他身上，夏油杰把脸颊按到变形。
“我没事。”他说着，身体踉跄了下，朝场馆外走去。
刚打开门就被暴雨打湿了前襟。
夏油杰眉头没皱一下，踩在浑浊的积水中。
“啊！”男生叫了声，倏地缩回溅湿大半的腿，跳到水深稍浅的位置，“夏油前辈，走这边，水少。”
夏油杰这才发现雨是从身前飘来的，头顶却是一片干爽。
敞着校服的男生手撑着伞，正打在他的上方，自己左侧身体却已经被浇透了。
“你来干什么？”
灰原雄原本提着裤脚判断打湿程度，听到他的话，展露爽朗而阳光的笑容：“我看夏油前辈出来时没拿伞，想着雨下得挺大送你回宿舍。”
“不用麻烦。”夏油杰拒绝他。
“不是麻烦啊，”灰原雄咧着白牙，“夜蛾老师的话没人想听吧，也就是夏油前辈带着，我有了偷偷溜出来的机会，七海海肯定羡慕死了。”
放着室内舒适环境不呆，出来弄一身泥水？
多半是因为不放心他。
灰原个人想法，或者夜蛾授权，或者两者都有。
夏油杰不作深想，脚步方向一换，跟着他朝宿舍走去。
还需要了解更详细的情况。
拎成落汤鸡的灰原雄一直把他送到宿舍门口，湿漉漉的黑发全黏在脸上，搭配率真的、有点蠢的笑容，看上去更像西瓜太郎了。
“夏油前辈，尽快冲个澡以防感冒，我走啦！”
夏油杰笑着挥手：“再见。”
随着门板的关上，他脸上的笑容也落了下去。
一步也不想动。
夏油杰靠着门板坐下，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按理来说是非常不舒服的，他却没有更换的欲望。
为什么？
他不懂。
前两天还说让他好好上学、任务结束会给他带特产的悟，认同他恪守正论保护非术师的悟，期待他评为特级咒术师的悟……为什么短短一天没联系，就传来他被认定为诅咒师的消息。
夏油杰抓挠着地板凹槽，半眯的眼看向虚空的点。
有什么是他忽略了的。
家入硝子敲响他的房门的时候。
滴落在木地板的雨水已然全部蒸发。
阳春三月，平均温度只有12℃，他硬生生靠体温烘干了全身衣服。
“杰，方便进来吗？”
长久坐在地面，他的腿麻得一动就疼。
夏油杰声音很平：“稍等。”
等肌肉缓过劲，血液随着他生硬动作输送到肢体末端。
他手撑着地站起来，打开了门。
门外是满脸忐忑的家入硝子。
看到他趴下的刘海，和上午如出一辙的装束，家入硝子就明白了他状态并不算好。
她走进房间，把拎着的袋子放在桌上。
“看你中午没去食堂，给你带了点吃的，”家入硝子摸出只烟，想起什么来，她点烟的动作顿住，“介意吗？”
夏油杰摇了摇头，解开塑料袋：“谢谢。”
“顺手而已，”家入硝子歪头点燃香烟，细白的手伸到塑料袋里，“主要是我馋了。”
她馋的当然不是饭菜，而是带度数的饮料。
拉开易拉罐，左手烟右手酒，满足地咂嘴：“痛快！”
夏油杰拉出食盒，是他在食堂常吃的凉拌乌冬面，淋着酱汁撒上葱丝，豪华地加了肥牛卷、天妇罗、炸豆腐、三文鱼福袋，卖相看着不错。
但他没什么想吃的欲望。
便也摸出一听啤酒，扯开拉环，灌了一口。
大约从冰箱拿出来不久，摸着就冰冰凉凉，入口更能感受到它的温度，像在咽喉贴了块冰，偏带着微苦的麦芽香。
家入硝子弯着月牙眼，和他碰了下易拉罐：“不错吧，是我的独家珍藏，下次给我补充哦~”
“嗯。”
“要双倍，不，三倍偿还，”家入硝子声音欢快，“杰，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申请的特级咒术师已经通过啦，正式文件和你的新证件在夜蛾老师那，他说要搞个大场面给你颁发，是不是很棒！”
夏油杰又灌了口酒：“悟成为特级时没搞颁奖仪式。”
家入硝子嘴角一僵，偏又勉强挂着笑容：“他成为特级时，已经不在高专了嘛。”
“也是。”
“呐，你想开一点，虽然曾经是同学，但悟做出这种事，直接影响到全日本非术师生命安全，被评为诅咒，”家入硝子被他沉寂的眼神吓回后面的话，改口劝道，“你这几天在高专好好休息，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硝子，”夏油杰偏头看她，“你也觉得悟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吗？”
家入硝子咬着烟嘴，圆瞪的棕眼睛回望过去：“我……我认为悟不是这种人。”
“应当是有理由的，只是我们不知道，”她自暴自弃地揪着头发，“我来之前问过，大家对这次强制任务都很抵触，悟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任性，嘴欠，但人不坏。不是说他勾结诅咒师嘛，会不会是他被威胁了、强迫了，迫不得已这么做？”
被威胁、被强迫。
夏油杰认为这两个词和五条悟没有任何关系，但他心存幻想，没去否定这种可能。
家入硝子松开手，大眼睛直视着他：“杰，你能联系上他吗？”
夏油杰摇头。
“行吧，”家入硝子猛吸两口烟，拿出高反病人吸氧的狠劲，“杰，我很严肃告知你，不论他有什么苦衷，导致天元大人同化失败，光着一条就够他受得了。这次任务夜蛾老师说得很严重，你可千万千万别冲动！”
“不会的，”夏油杰抿了一口啤酒，“我知道事情轻重。”
家入硝子狐疑的打量他：“记住你的话，可千万别犯错。”
夏油杰笑笑：“真的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