痂

  悟说追人要有追人的样子。

  见不着面,夏油杰只能通过手机联系。

  不同于先前对待小喵的随意,他在铺天盖地表情包里精挑细选,每条消息都字斟句酌,连消息间隔时间都恰到好处,力争刷存在感的同时,不过分打扰对方。

  他手机不离手等讯息的模样看得人牙酸。

  家入硝子早从知晓时的八卦好奇,转变为无欲无求的贤者模式。

  但看得久了,嫉妒羡慕嘛,完全没必要。

  在夏油杰第723次怀抱期待掏出手机、随即第723次失落收回时,家入硝子吐出个椭圆烟圈,拍着他的胳膊安慰道:“现在治疗还来得及。”

  她看到夏油杰按着褐红色的薄痂,摇了摇头。

  家入硝子也不再劝,反正伤口在别人身上,难受的不是她。

  她真信了杰的那句“还没确认关系”,毕竟能晾着夏油杰一周不理的人实属少见,她单方面认定这段暗恋以失败告终,同时希望能向将杰吃得死死的神人取经。

  “他肯定出事了!”夏油杰突然起身。

  家入硝子只当他受刺激分不清“他”/“她”,她单手掏出烟盒,朝他面前一递:“来一根,解千愁。”

  可惜她的恋爱脑同学还不死心:“我要去找他,他讨厌我抽烟。”

  家入硝子弹了下烟灰,啧啧摇头,当今世界,一周不看手机的年轻人真的存在吗?

  事实证明,还真有。

  被关了一周禁闭,遭受烂橘子轮班式的连环夺命问,五条悟真没碰手机的机会。

  那群手段阴损的家伙有意压榨他的睡眠时间,只有在困到昏迷的时候才被允许睡上半小时,紧接着又是紧锣密鼓的审问。

  要不是会术式反转,五条悟也许真坚持不到现在——不是说坚持不了而屈服,而是坚持不了让家中老头们出面干涉。

  那他还怎么在老头面前硬起身板。

  五条悟背靠汽车后椅,太阳穴突突的,胀到几欲炸裂,他又给自己刷了遍术式反转,头疼稍息,变为深沉的疲惫感。

  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他闭着眼,脸色雪白,淡到近乎发色,显出霜雪般的脆弱感,仿佛触碰的手稍重点,便会碎在掌心。

  但没有人真的会这样认为。

  尤其是在这场煎熬中败北的烂橘子们。

  且不提他是实至名归的当代最强咒术师,单论这场长达7天,37:1的拉锯战,他们用事实证明——五条悟真TM软硬不吃!

  金钱、地位、美人,他一个都看不上。

  他们表示要剥夺他的政治身份、甚至提出终身监禁看管,五条悟坦然回应:“有本事就来,没本事就滚。”

  麻溜了滚走了一波人,剩下的烂橘子耍心眼子,搞他心理防线,扒出他的祖宗三代和人际交往,暗戳戳威胁要对他家人朋友下手,他也不为所动。

  更有甚者,点名道姓,弄不死姓五条的,那就弄死夏油杰、弄死家入硝子、弄死夜蛾正道……最严苛的连坐都没有这么过分——得到的是六眼的凝视,和平铺直叙的一句:“已经记住你的脸了,哪天他们出事,干脆拿你祭祀好了。”

  没人能强过他。

  也没人能疯过他。

  于是这场兴师动众的熬鹰行动宣告失败。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眼,似乎睡着了,于是凝神驾驶,把车开得更为平稳。

  封闭车厢寂静无声,消息提示音突兀的打碎这片宁静。

  通过后视镜,司机看到五条悟睁开苍蓝眼瞳,目光疲乏但清明,不像刚苏醒的模样。

  99+的讯息自动滚动到最新界面。

  Suguru:悟,是不是烂橘子找你麻烦了

  Suguru:我很担心

  Suguru:有空的时候能回下消息吗

  Suguru:我现在去你家问问,你介意吗?

  五条悟指尖点了几下。

  “改道,去高专。”他吩咐道。

  发消息的时候,夏油杰已经坐上的士了。

  沉寂几天的手机终是振动了下,发出短促而响亮的提示音。

  他点亮屏幕,视线在最新讯息上来回好几遍,明亮的笑意重回他的脸上。

  “师傅,麻烦原路返回。”

  五条悟抵达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在路口来回踱步的挚友。

  张望的眼神聚焦在他身上时,成了比阳光还要明亮的存在,焦灼的小碎步坚定的朝他大步走来,然后紧紧的抱住他。

  贴着他的脑袋声音有点闷,又有着情不自禁的欣喜。

  “悟,好久不见。”夏油杰说。

  五条悟动了下,将侧脸压在他顺滑的黑色发丝上,从鼻腔里哼出声:“嗯,才一周没见。”

  他用鼻尖刮了下挚友耳朵:“这么想我?”

  夏油杰松开他,热烈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战斗,没戴墨镜之类遮挡视线的饰物,六眼依然蓝得璀璨夺目,但脸上似乎少了点血色,尤其是形状姣好的嘴唇,不仅蒙着沉闷的白纱,细看还道几道干裂的小口。

  初见的欣喜全被对未知的担忧替换。

  夏油杰问他:“悟,你这几天……还好吗?”

  “挺好,”五条悟展开双臂,声音活力满满,“背我。”

  夏油杰认为这个“挺好”肯定得大打折扣,但他没再问,熟练的背起五条悟。

  覆盖整个后背部的温暖。

  上下跳窜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杰~”

  他的尾音上扬像是撒娇。

  夏油杰笑着应他:“喊我干嘛。”

  能感受到背后那人小幅度的调整,湿热的鼻息扑打在后颈,吹得人痒痒的。

  “长胖点啊,咯得不舒服。”

  软绵绵的声音很轻,夏油杰却觉得一记重拳击打在他身上——又被说太瘦了,最近有多吃了些,但体重一时半会涨不了多少,会被认为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吗?

  他自暴自弃的想,天气渐渐冷了,穿厚一点也不会被发现吧。

  “要不我抱你?”夏油杰提议道。

  “不要。”

  说“咯得不舒服”的人其实靠的很满足,跟只液体的猫似的卸了全身劲,嗅着清淡的洗发露香气,餍足地眯着眼。

  今天是薄荷味道,冰冰凉凉,自带祛暑效果。

  在车上的时候,座椅绵软、温度适宜,五条悟疲惫的很、却无法入睡,绷过头的精神像失去弹性的弦丝,即便松弛下来、知道安全了,也没办法立刻恢复原有的状态。

  但现在,他软趴趴地被杰背着,暖融融日光晃眼,遗失困意找到回家的路,嘭得踹开门,大叫“你家已经被我占领了,快点屈服”。

  他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好笑。

  愈加沉重的身体真的被睡意绑架。

  夏油杰感受到环着他的手臂忽然放松,托着的长腿也随着他的动作晃荡,身后的人再没动弹过。

  悟,睡了吗?

  他没有回头确认情况,而是依据这个假设,把呼吸放得更轻,将上身躬得更弯,好叫他睡的更舒服点。

  夏油杰把沉睡的人放到床上。

  没脱鞋、没换衣服,只轻柔的搭了层凉被。

  他站着床边,注视着他每一个细枝末节的动作。

  夏油杰看到雪色睫毛颤动了下,后知后觉想起来六眼会捕捉外界信息,不戴眼罩的话,会很刺眼吧。

  他这里是有悟的眼罩的,之前来他这打游戏时戴过,出门时非说要戴墨镜于是丢在他宿舍。

  当时他和悟还不那么熟,大概是同学到损友的程度,于是一边嫌弃五条少爷事真多,一边清洗干净暂为保管。

  要现在给悟戴上吗?

  会打扰到他吧。

  天人交战不过3秒。

  夏油杰选择拉上窗帘,人为制造黑暗环境。

  他蹑手蹑脚将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尤嫌布料遮光度不够、会透出浅淡的微光。于是从衣柜里找出床单被罩,站在椅子上,一件件全搭上窗帘杆,直至房间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这种程度,五条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但对夏油杰而言,是必须摩挲着、小心走路的地步。

  他没穿鞋,摸黑走到书桌前的椅子上,缓慢坐下,空茫的视线朝床的方向看了两眼,果然什么也看不到。

  他满意地笑了下。

  五条悟醒来时,入目是无光的黑。

  但这黑和常人所见不同,他能“看清”周遭事物,比如窗帘杆不堪重负、挂着好几层床单、花花绿绿的晾衣夹和燕尾夹交织,不伦不类的,又比如趴在桌上睡觉的夏油杰。

  他下床起身,鞋跟着地发出脆响,他才发现某个疑似洁癖的笨蛋,竟然鞋子都没脱就把他放自己床上了。

  五条悟嫌弃的瞅着衣服,在咒监部问询室腌了7天,虽说冷气开的足没出什么汗,但一想到曾在那呆过,他就觉得不堪忍受。

  把衣服全部脱下,他在黑暗中赤条条的走进浴室。

  夏油杰被流水声吵醒。

  他揉了揉眼睛,看到磨砂玻璃门挂着白雾,门缝透出一道光来。

  应该是悟在洗澡。

  夏油杰慢慢吞吞朝门口走,不期然被什么东西绊得一个趔趄。

  刚睡觉脑袋还有点木,他没想太多,三五步走到门口,手掌拍击灯光面板。

  明亮灯光流水般泻下。

  夏油杰虚着眼适应光线,迷蒙的眼飘到地下障碍物上,唰得睁大如铜铃——丢的七零八碎的衣物,上衣裤子自不必说,还有袜子和内裤。

  哗哗啦啦的水声恰巧停止,不隔音的墙壁传来走动的脚步声。

  夏油杰脸色一变:“悟,你把衣服全丢外面了?!”

  他听到门枢旋转的摩擦声。

  “先别出来!”夏油杰把地上衣物一把抓起,“我给你拿衣服!!”

  玻璃门开了一拳宽,能看到水雾氤氲的背景,高温让袒露的肌肤泛起茜色,先前浅淡的唇也变为水润的殷红,湿漉漉的水珠顺着肌肉纹理滑落,消逝于系在腰间的浅蓝浴巾。

  是他的毛巾。

  夏油杰连忙错开视线,将手中衣服一递:“先将就一下吧。”

  浴室里的人双臂环抱于胸前,骄矜的目光只看了一眼:“脏死了。”

  “我感觉还好,”夏油杰不去看他,“我这没你的衣服。”

  五条悟的目光自动忽略那团皱巴巴的布料,转移到抓着衣服的手上,骨骼线条明显流畅,充满男性力量感——当然,这不是重点。

  他端详着几条血痂,以及厌恶的残秽痕迹。

  五条悟握住那只手腕,用力到摁出青白的痕迹,薄痂挣裂,露出乳白黏膜和初生的粉肉。

  “松手。”他眯眼命令道。

  那堆接触过烂橘子的垃圾掉到地上,潮湿的地砖很快浸染布料,变成更不忍直视的存在。

  五条悟没管垃圾,只垂着眼,看到方才握过的地方,缓缓的,从青白压痕转变为一圈红色印记。

  “为什么不找硝子。”五条悟说。

  夏油杰不自在地挠了挠脸颊:“我想如果有人找我,虽然不明显,咒力残秽也能作为那人有咒力的证明。”

  指腹抠刮粗糙的痂。

  “事情已经解决了,去找硝子弄掉,”五条悟评价道,“很难看。”

  被他握住的手指蜷了下。

  “我等会去找他,”夏油杰拧紧眉,“悟,真的解决了?在没有任何人找过我这个当事人的情况下?”

  五条悟拉起他的手,像是嗅闻味道,放于口鼻前。

  夏油杰被他的动作弄得局促:“悟?”

  五条悟深呼吸一口气,红润的唇扯出个冰冷弧度:“别问了。”

  他低头咬上未愈的伤口,虎牙碾压得很深,直到舌尖品尝到咸腥。

  他温柔将血痕舔舐干净。

  抬起那双令人迷醉的蔚蓝眼瞳,只倒映出一人身影。

  “杰,你再乖一点好不好。”

  假期结束了,2006年也写完啦~

  下章见,2007年从春到秋的故事,谢谢支持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