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

  即使有着得天独厚的六眼,追踪调查行迹的能力也比不上警察,但他们有警察无法企及的优势,那就是找寻这片海域的残秽和咒灵。

  借它们之口,还原事实真相。

  纵然汪洋辽阔、诅咒甚少,六眼全方位的视野,加持咒灵操术地毯式搜索,他们找到了点不同寻常的痕迹来。

  自礁石缝隙中,浑身棘刺的海胆咒灵遇到它的类似物——黑乎乎的海胆群扒在硬质岩石上,长而尖利的刺挂了满墙,仿佛黑魔法森林里荆棘丛。

  多半是不小心粘上的。

  咒灵被视作同类,生性胆小的海胆依附着它,从黑暗的海底世界粘到水面上,等它想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远处传来人声:“杰,黑团子蝇虫上挂着个东西,带过来看看。”

  它辨别不出话语含义,只本能朝黑暗处逃,但它体型小,动作也慢,视为“自家大哥”的咒灵把荆刺扎入它的体内,拖拽着它暴露于厌恶的阳光下。

  两根手指捏着它的长棘,将它从咸味的海水中提溜出来,提在空中晃了晃。

  “杰,你看它这里,是不是怪怪的。”

  夏油杰凑近仔细看:“你说的是这些凸起吗?”

  “不是,凸起的是排泄口,”五条悟科普完,指着大致方向,“这边的刺明显比较新,你看,这个小角角,不太对劲。”

  夏油杰观察许久,愣是没瞧出这细微差异,到底是怎么从一模一样的长刺上瞧出谁新谁旧?

  但他百分百信任五条悟的判断:“不如按照咒灵的行进方向走一遭?”

  “行啊,”五条悟吹了声口哨,“需要五条老师现场教学游泳吗?”

  夏油杰瞥了他眼,墨镜手机一放,上衣和鞋子一脱,便闷头扎进水里去。

  没带潜水装备,他俩没潜很深,自然见不着海洋深处的黝黑,热烈的阳光投射于浅水区,水面光影波动,高明度的蓝绿随波浪起伏,呈现果冻般的胶质感。

  他们在温暖的海水中游着,时不时上浮换气,再下潜到玻璃般明澈的汪洋中。

  夏油杰在前面开路,忽然感受到身侧水流的变化,紧跟着手臂被抓了下。

  他偏头去看,雪色发丝漂浮,让人联想到最轻盈的棉花糖,仿佛下一秒便会甜丝丝融化在舌尖。娃娃脸被衬得愈发精致,是少年特有的雌雄莫辩。

  五条悟屏住呼吸,冲他比划个方向,率先朝那边游去。

  夏油杰跟过去,这回能清晰看到,明显的咒力残秽,很熟悉。

  他还想再看两眼,被人抓住胳膊,拉着上浮换气。

  浮在海平面上,五条悟撩起搭在额头上的湿发,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那道残秽我见过,掳走硝子那次,伤害你的冰系诅咒师,是他。我不认为出现在这里是巧合。”

  夏油杰注视着他,逆光将轮廓勾勒出亮边,阴影下的虹膜是被海水更深沉的蓝。

  “盗窃咒物,咒物受肉,早该想到的,多完整的一条龙产业链,烂橘子和诅咒师,比我预计的勾结得更深,”五条悟冷笑着,嗓音有点沙,“杰,这件事你别掺和了,接下来交给我处理。”

  夏油杰拒绝:“如果真的是那个人,我有参与调查的权利。”

  五条悟态度同样坚定:“不可以,不是小打小闹,现在的你应付不了。”

  夏油杰绷着脸,四目相对,陷入无声的僵持。

  一次次。

  被视为需要保护的存在。

  狡诈的、藏于暗处的敌人,很危险。

  他知道,但他不弱了。

  夏油杰倏地快速入海,一股劲往深处钻,水压挤压胸廓,胸口的憋闷感愈加强烈。

  他不甘心。

  回到船上时,夏油杰没再提这事。

  他坐在副驾驶上,面前平摊着鹿儿岛行政地图,提议道:“晚上去看烟花吧,等会还完船,从码头过去打车二十分钟就能到。”

  五条悟正操纵着快艇,闻言视线下移了点,但也没移到标注地点的地图上,而是落于近处的海面。

  “几点开始。”他问。

  “烟花晚会是九点开始,现在刚六点,我们可以先吃个晚饭,稍微逛一逛,时间很充裕。”

  五条悟意义不明应了声,问他:“你晚上几点回去?”

  “嗯?”夏油杰搭在船身侧板的手紧了紧,笑容稍显勉强,“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快艇破浪产生嘈杂水声,马达嘶吼着冲撞鼓膜,巨大的噪声吵得脑仁疼,那道冷质的声线格格不入,清晰可闻。

  五条悟陈述道:“你听清了。”

  刻意保持的笑容落下,夏油杰卸力般靠上座椅,仰头看着逐渐灰蓝的天幕:“这种时候这么敏锐,真叫人伤心。”

  “我有时在想,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玩乐时会想到,真的遇上麻烦的、危险的事,事事让我远离,”夏油杰语气嘲弄,“没错,你是最强,其他人都是拖累你的存在。”

  五条悟眉头慢慢拧紧:“你知道我没这么想过。”

  “是的,我知道,”夏油杰揉了把脸,再抬头的时候情绪全收了回去,恢复成往日情的风轻云淡,“8:42有趟航班,直飞东京,一起走吗?”

  “我暂时不回去。”

  “嗯,那我回去上课了,烟火是看不了了,”夏油杰取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6:24,为了今晚顺利回去,晚饭下次再约好了。”

  他耸了下肩膀,语调轻快,仿佛真的全不介意。

  五条悟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之前,我能求你个事吗?”

  没从他嘴里听过“求”这个字,五条悟喉咙像梗了根刺,不上不下,难受极了:“你说。”

  “我想见小喵。”夏油杰直接了当说。

  “小喵?”

  “对,”夏油杰不想掩饰,直勾勾看着他,“我想见她一面,我想知道他究竟是谁。”

  没听出来他话语里的暗示,愧疚让五条悟拒绝得不那么强硬。

  “你直接去问她。”

  “我知道你有办法,能让我见到她,悟。”

  夏油杰等待着他的答复,比起直接戳破,他更希望由悟主动承认,小喵是他的小号。

  五条悟沉默两秒,方才开口:“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得告诉我理由。”

  “我喜欢她,”夏油杰表达很直接,“想谈恋爱的那种喜欢。”

  五条悟眼睛虚了下:“上次你不是说给其他人表白了吗?杰,你说的前后矛盾。”

  一旦想好理由,话语就变得顺畅。夏油杰觉得从悟退学后,自己就有了个坏习惯,表面波澜不惊,实则说谎成瘾。

  “我骗她的,当时没做好向她告白的准备,”夏油杰面不改色,“现在我做好准备了,我想见她,告诉他我喜欢的人一直是她,我想和她一起,不论面前是好事或者坏事,都请不要把我排除在外,不要自作主张替我决定。”

  “我真的真的很想见他一面,悟,可以吗?”

  虚构的网络角色,连照片都不曾见过,真能这么喜欢?

  五条悟手指垂下,以前不曾思考杰喜欢别人的可能,但现在,杰站在他面前表露满腔爱意的模样,很碍眼。

  “我知道了。”

  “你答应了?”

  夏油杰的声音不大,那份期待结果的小心翼翼、和按捺不住的内心喜悦,仍借由音调传递出来。

  理智压制感性的抗拒,五条悟点头:“答应你。”

  他说这话是情绪不高,特意把语调说的硬邦邦的,往常杰总会照顾他的心情,此刻面上却是转阴为晴,眸色都亮了几分。

  “定个时间,悟,你回东京之后就安排,怎样?”

  “不怎样,”五条悟把不高兴写这脸上,“你再晃下去船就翻了。”

  夏油杰停住前后晃荡的动作,抿唇笑了下:“你定个时间。”

  五条悟想,要他定时间的话,左右得是个无期,但看向挚友期待满满的模样,又觉得得早判死刑,最好现在就心灰意冷、幻想破灭。

  “算了,我回东京准备好就喊你。”五条悟说。

  并不知道他需要准备什么,但不妨碍夏油杰欣然应和:“好,我等你的消息。”

  甚至还补充了句:“急盼!”

  换来的是五条悟更阴沉的脸色,操作杆一摇,S型急转弯,将夏油杰浇成落汤鸡。

  夏油杰是一个人打车去的机场,临走前还塞给了五条悟两张票。

  “是烟花晚会的门票,本来想两天时间怎么也能抽个晚上去看,所以就提前买了票,”夏油杰说,“留给你,虽然我去不了了,你哪天晚上要是无聊了可以去看,十月前都有效。”

  他想了想,又说着多余的话:“要是没兴趣、不想去也没关系,不贵,扔掉也不可惜。”

  路边的的士敲着喇叭督促他上车。

  夏油杰拉开车门,跨坐上车,笑容灿烂冲他挥手:“悟,我先走了,别把自己逼得太近,祝你任务顺利,早日回来。”

  当晚,整点的钟声敲响九次,来看烟花的人头攒动。

  五条悟望着暗夜天幕中炸开的烟火,姹紫嫣红,只觉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