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五条悟并不是个老老实实听劝的人。
杰说交给他一个人处理？
开玩笑，他又没答应。
五条家关系网连通警方，调取车站监控录像轻而易举，一帧帧查看从杰下车到被人接走的历史影像，终于在监控画面的边缘查到那个女人侧脸，好巧不巧，正是他最近关注的重点目标。
他致电夜蛾正道，通知的口吻：“老师，我查到冒充考评员的家伙了。”
对面没有追问是谁，反而吞吞吐吐：“悟，你先冷静，听我说。”
五条悟危险地眯起眼：“老师你早知道凶手是谁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先听我说，”夜蛾正道声音传来，“首先，不叫凶手，杰现在好好的；其次，也不是冒充，我和佐藤谈确认过了，他考核前夜身体抱恙，提前上报请假，正巧，加藤麻衣有空，按道理以她的身份接这种任务是大材小用，但因为重视人才她接了这活。而且，她也特意提前一天给杰打电话确认过，手续交接一切正常，自然也谈不上冒充。”
五条悟连称谓都不加，冷言讥讽：“你被洗脑了吧。”
“悟，你想多了，”一声大喘气，夜蛾正道索性坦白，“杰找我打听过加藤信息，他让我瞒着你。”
五条悟沉默两秒：“你瞒的挺好的，那我找你这事，你也瞒着他吧。”
“……”夜蛾正道抓着手机，一副便秘难耐的表情。
“他还交代什么没？”
夜蛾正道回忆了下：“他还说，他受伤是自己弄的，和加藤没关系，当时加藤接他去任务地点，路上他晕车得厉害，慌不择路就坐了飞行咒灵，没料想飞了一半人晕过去了，咒灵消失，就摔上了。”
“呵，逻辑性挺强。”
五条悟声音里是满满的讥诮——正常人晕车不会下车休息吗，就他夏油杰能耐，非得从车窗碎玻璃里钻出去，把乘车改为乘飞行咒灵，给自己搞出一身伤！
“不管你怎么想，悟，加藤这件事上没做错什么，你要掂量清楚……”
“行了行了，”五条悟极不耐烦，“挂了。”
他单方面挂断电话，眼睛望向遥远天空，这件事没做错的话，那就从其他地方挑毛病。
大鱼暂时杀不掉，不如拿小鱼苗试试刀。
本来还想养肥点再杀的，真可惜。
三十分钟后。
五条悟提着个沉重的布袋子，大摇大摆走到咒监部门口。
他身上干干净净，面容姣好，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却叫人怀疑乱入屠宰场。
警戒人员吓得腿软，又惊又惧的目光下移，正落在那个鼓囊囊的粗布袋子上，赤红浓稠液体不断往外溢，顺着台阶淌下长长一条血路。
他们不敢去猜里面装着什么，也生怕自己进了死神的袋子，惶惶然不敢发一言。
五条悟畅通无阻进入楼宇，顺着指示牌，他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前。
“铛铛铛。”
里间是个好听的女声：“请进。”
他走进门，女人瞬间隐忍的表情，迅速掩饰为温婉恬静的笑容：“请问您是？”
“来送礼物的人。”
五条悟一步步走近，把沉甸甸的麻袋重重放在办公桌上。
雪白文件被袋子压住，顷刻渗透为死寂的红，没有尽头的赤色顺着深褐木桌流淌，溢出桌面，然后一滴滴落在加藤米色裙摆上。
“这是什么！！”
加藤麻衣猛地站起，试图甩掉裙摆点点红梅，可深深渗入网格纤维的血液，是擦不掉的。
“送给你的大礼，喜欢吗？”
五条悟大发慈悲帮她解开束起的袋口，声线清冽悦耳：“名字我不记得了，不过你应该都认识，总金额14亿，结算一下。”
紧缩成针尖的瞳孔，呆滞凝视着袋子，如同凝望深渊。
最值钱的那个，加藤麻衣认识27年了，称得是忠实的合作伙伴了。
能爬到这个位置上，她的心是真的狠，合伙人的尸体摆在面前，她也能拉扯笑意：“是诅咒师的尸体啊，出门左转第二个岔路口第3间，挂着‘值班室’牌子那间，麻烦您交给他们，悬赏金由他们审核发放。”
“可是我看你比较适合。”
加藤麻衣微笑着：“不好意思，职权划分不同，我这边不受理悬赏兑换业务。”
五条悟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提溜起麻袋：“行，我去那边，也不知道他们算不算得明白，这群畜牲手上有多少罪恶。”
加藤麻衣哽咽了几下，才说出话来：“您请放心，诅咒师的罪行我们都记录在案，不会存在误判的情况。”
“这样啊，”五条悟拖长声调，宝石似的蓝眼睛注视着她，“但是我觉得吧，手里犯了多少条人命，没人比畜牲自己更清楚了，你们判得不够重也没关系，自有地狱在等着他们。”
“是，是啊，”加藤麻衣嘴唇嗫嚅，“多亏有您这种青年才俊，将罪恶滔天的诅咒师绳之以法。”
五条悟侧目：“你真这么认为？”
“当然，”加藤麻衣肯定道。
五条悟松开手指，麻袋砸在光洁地板上：“东西留给你，悬赏就免了。”
“这是两码事，您把他们拿到值班室，工作人员会给您兑换的。”
“我是来惩恶扬善，又不是赚任务金的，”五条悟无所谓的说，“歌颂天元大人的你应该明白吧，张开结界庇护众人，天元怎么做，多少也得参照学学吧。”
在加藤麻衣的沉默中，他挥手告别。
“袋子有点小，下次我再来，还是找你哦~”
“……好的呢，再见。”
房门关上，加藤麻衣卸力般坐回椅子，湿哒哒的液体还在滴，她木楞地把视线从袋子上挪开，心脏不安得悸动。
她走错了一步。
唇亡齿寒，失去诅咒师集团【Q】援助的她，无异于被撕扯下一条臂膀，更可怕的是，她不认为五条悟会就此放过她。
【Q】被清算，对如今的她而言其实并不会撼动地位，如果她选择的是放弃【Q】，而不是对夏油杰下手作为警告，答案会不会不一样？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她迟钝地转动眼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个铃声是她刚买手机，里面的电话卡就给一个人打过，最近焦头烂额，还没来得及处理。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大有她不接就不罢休的趋势。
加藤麻衣从柜子上面拿下手机，果不其然，显示屏上备注为“夏油杰。”
她接通电话。
“你好，我是夏油杰，”对面声音温和有礼，“麻衣，上次身体不适很抱歉，可以给我一次补考机会吗？”
加藤麻衣很想说“不”。
但五条悟临走前的威胁历历在目，要不干脆判他通过好了。
“当然可以，”加藤麻衣柔柔地说，“不过考场布置还需要时间，这样吧，准备好了我提前联系你。”
“实在太感谢你了，我真的很想成为一级术师，”夏油杰笑了笑，“时间不是问题，刚好我前两天有点不舒服，可以多休息几天。”
一周后。
新约定的地点在群马县秋名山。
五连发夹弯惊险陡峭，是动漫《头文字D》里的重要场地，慕名而来的赛车党众多，车辆事故频发导致咒灵兴起。
依旧是司机开车，加藤麻衣坐在副驾，夏油杰位于后座。
“夏油同学，我准备了晕车药，要吃一颗吗？”加藤麻衣微微侧身看他。
“不用了，我带了。”边说着，夏油杰边从小白瓶倒了一颗，含在嘴里，甜丝丝的。
加藤麻衣回头：“那就行。”
他俩心照不宣，仿佛上次事故真的是单纯的晕车。
夏天的山林是沉闷的墨绿，山路蜿蜒，车辆并不多，吹着小风再树荫下行进别有一番滋味。
终于到达任务目标附近，五连发夹弯的第四弯道，放纵与疯狂凝结出的一级咒灵，拦截每辆通过这条山路的汽车，将车辆推向无望的悬崖峭壁。
祓除一级咒灵对夏油杰来说不是难事，但他不急着出手，而是目视浓绿林子里钻出来的人群。
从赛车怨念中产生的咒灵本身不会对路人出手，但它歇斯底里感染着本就狂热的教徒。
他们手握棍棒，将静止的轿车围得水泄不通，肆意妄为砸向车辆。
“谁允许你代表天元大人！”保险杠被棒球棍敲掉。
“竟敢越过盘星教冒犯神灵！”咚咚撞击引发震颤，精钢车身在激烈撞击声中凹陷。
“去死！去死！！！不配活着！！”耳侧玻璃嗡鸣，密密麻麻的棍棒从四面八方堵来，前窗，侧窗……谁不知道下一次那些疯狂的手会不会伸进车里。
加藤麻衣脸色煞白，击打声惊若雷鸣，狰狞狂暴的人头攒动，不过群没有咒力的普通人，她只要来个群体精神控制，或者干脆开车撞过去，又没有监控……
她痛苦地闭上眼。
是这样啊。
数不清的手臂和棍棒遮掩视线，她也能想象到车外那人，温和知礼的微笑，等待她下一步动作。
我给了她两个选择，夏油杰想。
他隐于树梢上，俯视着人群包围的银白车辆，清淡的神色看不出悲喜。
车窗不堪重负终被砸破，数不清的手和刀刃从那个口子扎进去。
加藤麻衣厉声尖叫一声，精神最后防线断裂，扎在窗口的人群口角溢出白沫，油门被踩到底，发动机轰鸣，硬生生把人群冲撞出个口子。
倒在地上刺目的血色蔓延。
夏油杰把手揣向袖口，但因为衬衣扎紧扑了个空。
选择已经做出。
选择维护自己、中伤普通人的加藤麻衣，咒术界将不会再有她的容身之处。
警车和救护车尖啸着靠近。
——是“受害者”错过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