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片

  夏油杰再度醒来时,状态看起来很好,聊起天来有说有笑,甚至主动说“饿”喝起粥来。

  “我感觉好多了,你们去忙吧。”他靠坐在床上,右臂打了石膏吊在脖子上,活动自由的左手舀着清粥。

  被电话疯狂骚扰的夜蛾正道还在犹豫。

  家入硝子倒不客气,话对着夏油杰说,手中药瓶却直接给了五条悟:“那我先走了,神奈川那边的确有活没干完,想吐的话吃一粒。”

  五条悟把小白瓶收好,点点头。

  夜蛾正道回过味来,悟会留在这边看着,那他在这的意义不大,不如离开查找线索。

  夜蛾正道和家入硝子走了。

  夏油杰望向椅子上的五条悟,微微挑眉:“悟,你不回去吗?”

  “不回。”拒绝的干脆利落。

  夏油杰轻轻应了声,半垂着眼下了床。

  “去哪?”五条悟身体没动,但那双纯净的蓝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像是看待易碎品似的。

  “洗手间。”

  五条悟蹭得站起身:“一起。”

  “……不用。”

  “可是你手臂不方便,我可以给你开关门,给你扶,”

  “闭嘴!”打着石膏的惯用手试图堵住他的嘴,但缠在脖颈上的绳结牵扯手臂的活动,重心前倾,身体朝前倾倒。

  他能控制住的。

  但五条悟的动作比他快,扶住他的身体,手掌刚巧落到腰侧。

  “杰,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果然还是我陪着你吧。”

  夏油杰只感觉温度透过轻薄衬衫,从手掌贴合处传来,上腹部的不适也暂时消退,反而是心头躁意攀升,血色刹那间涌向头部。

  他甩开五条悟的触碰,连连退了几步,逃难似的冲向厕所。

  五条悟收回手臂,面露不解:“……这么急吗?”

  手臂撑在洗漱台上,夏油杰望向镜子中的自己。

  黑发凌乱散在肩头,脸上贴了好几片OK绷,手臂打着夸张的石膏,衣服磨花了大片,干涸的血迹和泥沙黏在上面,难看的模样。

  胸腔中快速跳动的心脏缓下来,发烫的脸热度回落,又浮现病态的苍白。

  他一遍遍构思当时的情形,温婉笑容,婷婷背影,虚幻扭曲的光斑里冲他伸出的手……

  头部尖锐刺痛疯狂报警,支撑身体的手不自觉颤抖,他咬紧牙关压下喉头哽咽,痉挛的手指在大理石台面上按出压痕。

  他固执的、蛮横的冲撞记忆里的无形屏障,探究迷雾笼罩的模糊身影。

  吞下去的没多久的稀粥顺着食道反流,连同又酸又涩的胃液,生理性眼泪呛出,仍旧义无反顾、近乎自虐地搜寻被隐藏的记忆。

  如同哑剧表演者,狼狈难堪到极致,仍旧紧绷着声带不愿泄露半点字符。

  支撑身体的手臂打着晃,迷离的视线中,硬撑着将水龙头拧到最大,才敢咬着舌尖泄露一丝轻不可闻的呻/吟,仿佛这样才能维系莫名的羞耻心。

  他,太弱了。

  流水声哗啦,五条悟垂在门板上的手终究是没有叩响。

  不是不能猜到。

  但杰极力隐瞒的画面,他不忍心戳破。

  他安静地在洗手间门外等待着,等待流水切断,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回到座椅上。

  锁舌弹开,夏油杰从洗手间里走出。

  黑发被刻意打理过,额前怪刘海还沾着水痕,泪水洗濯的凤眼涟涟,眼圈和鼻尖呈现脆弱的桃红。

  五条悟攥紧扶手,想调侃两句活跃气氛,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想杀了那个人。

  伤害杰的人。

  夏油杰坐回床上,顺从的拿起小匙,舀了勺冷透了的粥。

  汤匙被粗暴夺走。

  他抬眼去看,眼底血丝显得很是憔悴。

  五条悟一言不发掰断勺子,不顾病人意见收走饭盒。

  夏油杰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干嘛呀。”

  话音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干涩的嗓音喑哑,活像童话书里被药水喝多了的老巫婆,粉饰太平的遮掩猝然坍塌,他半垂着眼,纤长睫毛挡住亮光。

  五条悟烦躁地转了两圈,从兜里掏出硝子留下的药瓶,拧开盖大力晃荡几下,药片洒落碰撞声音嘈杂,单听数量绝对倒了大半瓶。

  他走到病床前,单膝跪在床板上,一手卡着挚友下颌,另一手把满捧药片塞到夏油杰微张的嘴里。

  夏油杰第一反应是药不能吃着多。

  但或许源于身体的乏力,或许源于对悟无条件的信任。

  他没有抗拒的全部吞下,干涸的咽喉完全咽不下去,他就含在嘴里,等待糖衣融化,暴露苦涩的内芯。

  他等了许久,唾液浸湿药片,甜甜的糖衣之后,是同样甘甜的内芯。

  他脸颊微微鼓着,睁大的眼睛写着困惑。

  “杰,是笨蛋。”

  五条悟终于说了句话。

  无法发言的夏油杰看着他。

  五条悟继续骂道:“大笨蛋!傻子!白痴!呆子!没见过你这种,这么这么笨的!!!!”

  要不是被塞了满口,夏油杰绝对当场怼回去,有这么说话的吗?

  可惜他现在没有发言权,即便如此,他仍把五条悟抓着他下巴的手掰下来,别开脸闷闷不乐的。

  五条悟侧坐在床边,眼瞳因暴虐情绪愈发阴沉,如同酝酿着狂风骤雨的天空,沉重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杰,你不用再管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五条悟保证道,“我是最强咒术师,那个家伙我绝对会找到,我会彻彻底底地杀掉她,让那群渣滓知晓什么是不可触及的。”

  他脸色太可怕。

  磅礴咒力随之震颤,虚空撕裂出数道口子,领域隐隐有破空而出的迹象。

  夏油杰伸手搂住他,眼里盛着无奈的笑意,冲着悟摇了摇头。

  他抱着悟,胸膛贴上又不过分用力,像他这个人,克制的保持恰当的距离,温柔的考量别人的感受。

  他体温稍微低一些,如夏日温润的玉石,呼吸则是带着痒意的温热,倾洒在五条悟颈间。

  他咽下甜丝丝的糖果,脑袋埋在五条悟颈窝,轻轻蹭了下。

  “可以陪我睡会吗?”他问。

  润喉糖还是有用的,嗓音不再干涸得似枯竭河流,只稍稍有点沙哑,类似于晨起不甚清醒的腔调。

  五条悟点头,拥着他的手臂便拉他躺下。

  手臂搭在他腰间,耳畔是极近的杰的声音:“我衣服有点脏。”

  “回去换。”

  “这样抱着你介意吗?”

  是说抱他的话会把他衣服也弄脏啊。

  五条悟瘪了下嘴:“现在说有什么用,抱都抱了。”

  “我拖你后腿了。”

  他们贴的很近,发声连带的胸腔震动五条悟都能感受到。

  五条悟觉得这话很魂淡,杰现在是比他弱,可是他知道,杰被伤害多半是因为他。况且他从来觉得,不管出于何种理由,错的都不是受害者。

  “对,你拖累我,我连累你,所以呢?”

  轻笑声回应:“扯平了。”

  五条悟背对着挚友,睁着六眼,心里有点不舒服。

  “受伤的是我,”夏油杰说,“裁决那人的权利,可以让我一人独享吗?”

  他把报仇称为权利,似乎这是件值得期待的荣光,而非脏手的麻烦事。

  五条悟想了想:“你能搞定吗?确定不要我帮忙?”

  “需要的时候,再找你。”夏油杰声音慢条斯理的,“我已经有了点思路,正在考虑怎么实现。”

  他话语中的笃定让五条悟反应过来,急切追问:“你知道是谁动的手?!告诉我!”

  温凉手掌盖上他的眼睛,视野被浓烈的黑吞噬。

  “悟,先睡吧。”

  视觉剥夺,其他感官就变得格外敏感,低沉磁性的声音,压着侧腰硬邦邦的石膏,清淡好闻的气息。

  五条悟闭着眼,手指摸上石膏,控制好力度,新铸成的石膏碎裂,硬质垫板被拆卸,他双手抓着挚友的手,胡乱摸过突出骨节和掌心薄茧,最后搭在自己腰上,又朝后拱了拱,后背贴过去。

  夏油杰心跳声如鼓,被人拨弄的手指敏锐传递触觉,温暖的富有弹性的肌肤。

  盖住别人眼睛的他,狭长狐狸眼睁得大大的,贴得极近的皓白脖颈,细软发丝像纯洁的新雪,在纯黑衣领映衬下白得发光。

  他大气不敢出,将注意力引到构思计划上去,让心音沉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