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白

  身边少了个吵吵嚷嚷的人,夏油杰开始很不习惯,试图分享趣事时发现身旁桌椅空空,买东西习惯性拿两份,不自觉驻足于新开的甜品铺子门口……

  但人的成长就是不断适应的过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放学后去灵幻相谈所打工成了日常,学习训练出任务彻底取代了休闲娱乐,游戏碟片和漫画书束之高阁,通讯录好友位第一常驻嘉宾也从挚友变成了挚友他妹。

  Suguru:今天我看见一只小猫,只有手掌那么长,小小的,很可爱

  夏油杰抓着上方扶手,晚高峰地铁挤得水泄不通,旁边是饱受无望学习/工作摧残的疲惫打工人,他精神气十足、带着笑意的眼神显得格格不入。

  Suguru:我给它打了个招呼,它立马跑到墙角,只露出个脑袋偷偷观察,要是出门时带了吃的就好了。

  这话其实也不准确,兜里揣了袋金平糖,是那种五彩斑斓的透明糖果,但是因为不知道小猫能不能吃糖,所以没敢拿出来喂。

  【喵】:那可太遗憾了,痛失拐卖小猫咪的机会

  Suguru:明天我还会来这边,今晚回去我买点幼猫食物,看能不能再遇见它

  【喵】:拍照给我,我倒要看看,让你念念不忘的猫咪有多可爱?

  是会让我联想到你的那种可爱——心里这样想,回复却是简明干脆。

  Suguru:好

  很可惜,第二天他没有再经过这条路。

  因为临时被通知参加葬礼——几面之缘的学长的葬礼。

  夏油杰站在沉寂人群中,矗立的人影是大片的黑。

  事出突然,他甚至没来得及换一身正装,好在高专制服本身就是纯黑,不会过于突兀。他忍不住去想,这从头到脚黑色校服,设计之初不会就考虑到咒术师随时受伤牺牲的可能性,温热的鲜血不会那么明显,去参加葬礼也还算妥帖。

  他和逝者关系淡薄,只远远坠在队伍末端,看不清最前方诵读经文的僧人,也看不清大片白百合的簇拥黑白照片。

  他听着回荡在高阔灵堂的靡靡佛音,恍惚瞧见那人模糊的身影——浅金发,衣领高束,表情淡漠,其实比谁都温柔。

  袅袅烟火里认真的侧脸,被后辈调侃时腼腆的笑意,醉酒时明亮的眼睛,落败后宽慰的摆手。

  靠谱的狗卷前辈。

  交流赛后再也没见过,他的记忆里,那人定格于夏天的尾巴。

  他还记得,狗卷前辈从竞技场上走下来时,步伐沉重,满身灰扑扑,衣领拉链被重新拉到最上方,露出的半张脸是病态的苍白,仍柔和注视着他们,曲肘握拳,无声地说——后面的比赛,你们加油!

  他一点都不想加油。

  夏油杰食指压紧裤缝,指关节浮现用力过猛的白,前辈还那么年轻,怎么可以早早卸下担子,把沉重的任务都丢给他们!

  抽抽噎噎的哭泣声夹杂在佛音里,剥夺了经书心平气和的作用,只让人觉得冗长聒噪。

  其中一道哭声极近,他烦躁的偏头去看,扎着两个大辫子的少女捂着嘴,大滴晶莹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眼睛红得比兔子还夸张。

  他抽出张纸巾递过去,压低嗓音:“节哀,前辈。”

  庵歌姬夺过洁白纸巾,胡乱擦拭着,眼泪还没擦净,纸巾就浸湿成半透明的乳白色,她吸了吸鼻子,又拿了两张,终于把自己倒腾地还算齐整。

  “谢谢。”她鼻音很重。

  夏油杰安静地注视前方,没有回应,身旁带着哭腔的声音絮絮叨叨继续说着。

  “昂,昂,要不是为了救那个女人,本来不会出事的。或者,或者我也跟过去,或者硝子在,或者”

  “前辈,”夏油杰打断她,“现在说这些没用了。”

  “是没用了,”庵歌姬咬住下唇,眼中的亮光消散,忍了好几次,还是没忍住去控诉,“可是,那个女人,一点没有被救的自觉,甚至,夏油,你没看到,她还在闹,说她有多么无辜,被牵连撞鬼,还要求精神赔偿……”

  夏油杰轻咬舌尖,疼痛驱散感性,开口时仍是古井无波的清冷:“保护普通人是咒术师的职责,狗卷前辈完美的履行了他的职责,他的牺牲很遗憾,但不能否定的是,‘救人’这件事是有意义的。”

  “可是!”

  庵歌姬想辩解,她当然知道昂的决定没有错,昂的牺牲有价值……但她不爽的是,昂用生命挽回的人,非但没有感激涕零,反而漠视了救人者的牺牲,以弱者身份占据道德制高点。

  凭什么?

  她坏心眼的想,这种撒泼耍赖的人,怨气最容易吸引咒灵,吸引越多越好,反正她以后碰见肯定不会救。

  庵歌姬视线悄悄飘到满口正论的学弟脸上,希望学弟不要遇到这种恶人,见死不救这种事交给她,不,讨人厌的五条悟最好。

  她自以为隐蔽的目光其实很惹眼,夏油杰平视前方,她视角盲区的那只手绷得很紧,褶皱拧巴的布料和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冰岛。

  漫无边际的纯白,不同于童话中美好的冰雪世界,这片寥廓冰川毫无生机,只有萧瑟寒风烈烈。

  “终于找到你了。”与雪色融为一体的人开口,没穿标志性的黑色制服,霜色发丝,苍白绷带,还有素白大衣,若不是通身凛冽气势,让人几乎觉察不出他的存在。

  他的对面,是位跨坐在雪地摩托车上的高个女生,近1.2米的长腿撑在地上,毛绒绒的大氅也掩盖不住性感身材。

  几缕金色发丝顽皮地从酷炫头盔里跳出,她利落摘下头盔,琥珀色眼睛微眯,笑着呼出白雾:“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

  “反正不是你这种。”五条悟声音很冷。

  女人保持明媚笑容:“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说说,不辞万里找我有什么事吗?”

  “告诉我,天元和星浆体的事情。”

  “嗯……那是个很长的故事,”她用头盔敲了敲摩托车后座,“上车?找个温暖的地方慢慢聊?”

  五条悟看了她两秒,微微颔首。

  聊天地址选在一间温暖的小酒馆。

  处于保暖考虑,窗开的又小又高,室内照明全凭一盏电灯,约莫是使用太久,灯罩上厚厚一层污垢让原本暖灯更为黯淡,呈现出脏污的棕黄色,只能影影绰绰瞧个大概。

  当然,六眼视野中一清二楚,这导致,没法借昏暗环境忽略脏乱,桌板上沉积的不明污渍让他连搁手的地方都没有。

  他臭着脸,坐上干净不到哪去的高脚凳,等着九十九由基。

  室内温暖,她早把厚重外套脱下,贴身毛衣勾勒出前凸后翘的身体曲线,端着玻璃杯走来这路,酒馆里为数不多的客人视线几乎都黏在她身上。

  她将两个玻璃杯放在桌上,反手撩起金色长发,细白手指梳过丝绸般金发,举手投足散发自信与性感,引起一片抽气声。看得出,她很习惯被众人关注。

  “我不喝酒。”五条悟率先说。

  九十九由基挑眉:“你真的,精准踩上我不喜欢的点,要不是看你远道而来,找了我两个多月,我绝对早就走了。”

  五条悟上身微微后倾,单看坐姿是很放松的状态:“耗费我宝贵两个月时间的小姐,希望你能带来足够的价值回报,让我不虚此行。”

  九十九由基端起杯,对五条悟敬了一下,仰头大喝下麦香酒液。几乎瞬间,绯色爬上白皙脸颊,她支着脑袋,像是已经有了醉意:“在讲天元故事之前,我想先问问你对于高专的看法。”

  “如果我不想回答呢?”

  她吐了下舌头:“那你只能白跑一趟了。”

  五条悟思考片刻,敷衍作答:“就是学生对于学校的看法,有点讨厌,但和别的地方比,还算片净土。”

  “哈哈哈哈哈!”九十九由基忽得大笑,像是听到有趣事情笑得先俯后仰,好一会才缓过来,抹掉眼角泪花,“这个回答我喜欢,算你通过。”

  她身体坐直,声音也认真起来:“说到‘净土’,那就不得不提到守护这片‘净土’的天元大人了。”

  “如你所知,在日本,咒术高专、分部据点、以及辅助监督出任务时布置的【帐】,都得到了天元大人结界术加持,他对于咒术界的贡献无可比拟。”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日本以外的地域,没有天元大人庇护的普通人怎么存活。是不是,也不曾听说哪个地方因为咒灵作祟出现大规模人类伤亡。”

  “为什么,我们处在‘净土’上,严峻的情形不比‘净土’外的人轻松,像你,任务很多吧,是不是有种怎么都除不尽的无力感。”

  九十九由基晃荡着酒杯,冰块撞击玻璃壁发出咯吱脆响:“与其闷头干,不如考虑下怎么从根源上断绝诅咒存在。”

  五条悟盯着她摇出乳白浮沫,缓缓开口:“你是想说没有天元也不会影响……”

  “哎,我可没说,”她促狭地眨眨眼,“不管是天元大人的存在,还是维系天元大人‘不死’的星浆体,都关系日本存亡,劝你不要搞什么小动作。”

  五条悟还在思考她话中的含义,豪气的女人已经干完桌上两大杯啤酒,脸颊红通通的,趴在桌上嘟囔着醉话:“天元大人可没心思关注小猫小狗,要是有人扯他的旗子干坏事,可得抓起来狠狠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