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涂尔从小就被王兄欺负,面对木禾的时候,基本都是听从。

  所以木禾这么一出声,乌涂尔下意识就要离开,但脑海中忽然响起了李先生的话。李先生与他不过才见了一面,也知晓了他的名字身世,却是他来上京这么多年来,唯一对他有所关心的人。

  不知能不能信李先生一回。

  所以,他定了定心,第一次对着木禾说道:“王兄,我来上课。”

  “你……”木禾没想到乌涂尔还有和他顶着干的一天,当即顿住:“你连幼儿都不如,启蒙书都看不懂,来了有什么用?只知道给我丢人,还不快滚!”

  他说到后面,已然像是被乌涂尔跌了面子,语气都加重了不少。

  教室里其余几个属国的王子瞧见了,也权当是看热闹。其中郦国王子是个多话的,忍不住逗乌涂尔道:“看不着你王兄不满吗?往日都十分乖顺,如今怎么了?兔子急了要咬人?”

  乌涂尔没应他的话,只是对木禾说道:“王兄,我刚才遇见书院中的一位年轻的李先生,他说我可以来上课。”

  “这是找着靠山了么?”木禾只觉自己在几位同窗面前丢了面子。往日乌涂尔哪有这样的时候,他们肆意侮辱他、嘲讽他都是常事,如今敢这么和自己说话,当真是被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怂恿了过来。

  木禾冷笑道:“我在这白鹿书院三年,还从不知有位年轻的李先生。你当我是傻子吗?”

  他说着,就给身边的侍墨使了眼色。

  这侍墨正是早上让乌涂尔出去晒书的那位,得了大王子的命令,更不用看博士的脸色。侍墨抬脚就出了门,一下捏在乌涂尔的小臂上,阴阳怪气道:“三王子,不如去院子里自己习字,来这里打扰殿下们是做什么?未免叫别人说我们越国如此的没规矩。”

  侍墨已然是个成年人,乌涂尔才十六,又常年不能吃饱穿暖,身子哪有侍墨健壮?被侍墨这么拿捏,竟然不能脱出,当真被他拉扯着推出了小院外头。侍墨跟着自己的主子一样,对乌涂尔看不起的同时又怕惹上诅咒。这才到了院外,他就像是扔掉什么烫手山芋一般,将乌涂尔搡在了地上。

  “你自己安静点还能有几天好日子过,否则惹了殿下生气,到时候死的更惨!”侍墨紧接着跟了一句越国话,那语言是草原上祭祀用来驱邪的咒语,好像在他眼中,自己碰了碰乌涂尔,就已经沾上了邪物。

  他推搡的力气很大,乌涂尔跌在地上的时候,几乎半个身子都被震麻了。他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可是李先生说……”

  这话没能说完,侍墨道:“什么李先生王先生,在殿下面前都是狗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见了殿下都得站在一旁。”

  然后,小院的院门就被狠狠关上,扬起了微微细尘砸在了乌涂尔的脸上。

  乌涂尔怔怔的看着那院门,呆坐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周围不时有走过的人,都在抿嘴笑他。

  他听见那些人议论:“书院里姓李的统共只有一位,还出了外差,哪里来其他的李先生?”

  “想必是有人瞧他有趣,又来逗他吧。”

  “就是王子又如何,这样的妖孽不如早些处决了好,莫要叫他出来祸害人……”

  这些话就像是利箭,可乌涂尔只被那句“又来逗他”戳到。他想起李先生的面容,干干净净的,眉眼也是和善的,还给他专程去拿了包子吃。这样的人,难道就是为了看他的笑话,才装模作样的接近他吗?更何况书院里根本没有李先生这么一号人物……

  想到这里,乌涂尔的心不由得沉了沉。

  等他回到所居的屋内,这才发现因为侍墨的推搡,他身上有好几处都受了伤。虽说并不是十分严重,但被风一吹,仍旧是火辣辣的痛。

  乌涂尔寻不到李先生,想要去的读书的心自然有落在了肚子里。他吃一堑长一智,对人又多了几分戒备之心。原来只有王兄和那几个王子会出言羞辱他,这回以后更是多了旁人。他越国三王子的身份说出去,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个笑话。

  而那位说要给他撑腰的“李先生”,再也没有出现过。

  乌涂尔默默的承受了这一切,再不敢奢求有人真的对他好。就算有人愿意施舍善心,谁又知道自己这个妖孽会不会当真克死恩人呢?

  时间眨眼又过去多半年,日子步入深秋,有时候起早了还能感受到丝丝的寒意。

  这一日,乌涂尔才用冷水净了面,屋子的门就被人敲响了:“院长有话要说,还不快点出来!”

  这人自然是木禾身边的侍墨,他语气恶劣,却好似又带着一丝丝窃喜。

  乌涂尔觉得有些古怪,院长寻常也有话说,木禾自然是不允许自己去的,院长也默许了这种行为。但今天为何又要让自己去了?

  他打开门,果然瞧见侍墨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回可是大事,你要是耽搁了,殿下定要治罪!”

  乌涂尔本也没什么可耽搁时间的地方,按着时辰到了魁星院,果然见院中人多热闹,大多都在议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木禾自然也到了,正和某位高官之子联络感情,余光扫到乌涂尔进来,他面上闪过一丝得意来。

  一旁的高官之子捕捉了他的神情,问道:“殿下何故如此高兴?”

  木禾笑道:“心事要了,怎能不喜?”

  正在这时,白鹿书院的院长周谦走了出来,对着一众学子道:“肃静,本院有话要说。”

  “再过不了月余就是陛下的寿辰,今年也是几位属国王子入京的第三年,按规矩在万寿节上是要向陛下呈示修学之长进,表学业之小成。”周谦抹了把胡子说道:“不过,本院昨日才得了东府消息,太子殿下要在万寿节前举行小测,算是提点你们上进。小测中成绩佼佼者,这次万寿节可得请帖,自去宫中贺寿。”

  周谦说完这一番话,顿时引得众学子中杂乱纷纷。

  什么叫“自去宫中贺寿”?这可是东府给他们莫大的荣耀啊!他们这些学子如今尚未参加恩科,能进白鹿书院自然都是蒙了祖荫。有些人父亲是高官,往年也能跟着入宫。有些人则是家中次子,轮不上进宫。但无论有没有入过宫,那跟着父辈祖辈进去的,都只能叫陪同。可“自去宫中贺寿”,东府还给发请帖……这就意味着是靠自己实力上得庙堂,怎能不算荣耀?

  更何况……这可是东府下的恩旨!

  谁不知道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是个只知道斗鱼赏花遛鸟钻研道门的?虽然占着皇帝宝座不肯让位,但实权早就被东府那位分走了。东府那位也是个怪脾气的,倒也没想着让自己父亲退位,父子两个竟然就这么一日一日过了下来。皇帝只知享乐,太子掌权天下。前两年还算好,听说今年军机处上报都直奔东府而去了。

  学子们心中都有算盘,若能在小测中崭露头角,万寿节进了宫,自然要向太子爷谢恩。这样在太子爷面前露了脸不说,指不定能叫太子看出好来。最好能成了太子爷的门生……那未来在这庙堂之上,可不就是官运亨通了吗?

  别人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乌涂尔却明白了过来。

  难怪木禾半年前就有意让侍墨透露消息,原来他找来的能治罪自己的由头就是这个。就算今年和往年一样,没有这任何人都可参与的小测,乌涂尔作为属国王子,也必须进宫向皇帝呈示修学成果。可乌涂尔这样的水平,如何能在皇帝面前呈示?无论是做文章还是出口对诗,想来都是不行的。

  万寿节贵人那么多,甚至还有番邦人、西洋人。乌涂尔当场丢了这样大的脸面,不光是他自己不好看,就是皇帝、太子面上都过不去。到时候惹了皇帝太子不悦,惩罚他不是轻而易举吗?

  乌涂尔没忍住向木禾投去了目光,木禾竟然也和他对上了视线。

  那眼神中明晃晃的写着乌涂尔的命运,连一丝遮掩都没有。

  在这样的眼神中,乌涂尔终于体会到了一次危机感,这种感觉让他不由捏紧了拳。

  这么多年,越国没敢做的事情,难道真的要在上京做成吗?

  乌涂尔心中一颤,不愿再往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