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奶奶笑道:“东安郡王一家自是好的。他家不问政事, 从太上皇在位时候开始,便做那闲散王爷,每每醉心于商贾之道, 何况如今又娶了宁玉郡主, 几辈子的荣华富贵已是无忧了。他家除却世子外, 尚有几个嫡子庶子, 只是纹儿绮儿的父亲在世时只不过是三品官,如何能攀附上这等门户?幸好顺义侯情面极大,除却夫人同忠顺王妃、宁玉郡主都有交情外, 连忠顺王世子也是对顺义侯府照顾有加的。我听说薛家求到府上, 世子爷一声招呼,薛家同梅家的亲事便成了?这般少年英主实是世之罕见, 何况我打听得他后宅空虚, 可见是个勤勉端正的君子。这世间若有哪位姑娘,有福气服侍世子爷,便是没名没分的姬妾, 只怕亦是好前程呢。”

  晴雯听李奶奶说这话, 已是知道她属意忠顺王世子宁珏了。李家当属清流,李纹李绮的父亲曾做到三品官,若是当宁珏的正室夫人,自是不够格, 但若做个侧室偏房甚么的, 身份地位倒也够得上。虽说李家读书人出身, 不该想着做妾, 但是倘若忠顺王荣登大宝, 宁珏便是稳当当的亲王之位,到时候当个亲王侧妃, 比一般官宦人家的正头娘子地位还高呢,也便不算辱没门楣了。若想得再远一点,忠顺王继位之后宁珏成了储君,莫说二房三房,便是四房五房的姨娘,亦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

  晴雯想到这一层,倒不觉得李家奶奶的筹划有甚么荒谬之处,反而叹服她一个寡妇千里迢迢赶到京城,不惜舍了脸面向自己求告的殷殷爱女之心。

  “自然,我也知道那世子爷至今孤身一人,想来眼光极为高明。何况他的婚事自该由宫中的贵人们做主的,便是纳妾,亦要慎之又慎。只是我想着,宫中的贵人们相看之人,也不过是仕宦名家之女,纹儿绮儿又哪里比她们差了?若是夫人这边有甚么法子,只消能在世子爷或是宫中贵人们耳边提这么一提,不管结果如何,我和她们过世的父亲都深念夫人的大德。”李家奶奶见晴雯沉吟不语,只当她为难,连忙又说道。

  李家奶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晴雯却也不好推辞了。她低头想了一回,想着如今正在托外头物色美人,欲奉于忠顺王世子享用。想不到李家奶奶竟把两个女儿送过来了,这是自家亲戚,倒比外头的更好了,岂不甚是便宜?至于外头那些人只是没名没分的姬妾,李家两个女儿当为贵妾,这些倒是其次了。想到这里,遂笑道:“不瞒你老人家说,这些日子我也暗暗同侯爷商议着,说世子爷大好的年纪,竟然形只影单的,眼看着后宅空虚,连我们这些人看了都觉得过意不去,故而有意在外头寻觅几个知疼知热的女子,放在世子爷身边伺候着。只是又细想了一回,外头的人若是不清楚她的来历,只怕倒是好心办成坏事。若是李家奶奶不嫌弃,我过些日子便带了两位小姨去寻宁玉郡主,只要郡主那边同意,在宫里那边提上一提,这事便是有五六分了。”

  李家奶奶听了这话,喜上眉梢,道:“宁玉郡主同世子爷兄妹情深,京城中人谁人不知。若果真宁玉郡主出面,自是极好的。夫人请放心,李家的女儿自幼皆是读女德的,没有那嫉妒不容人的。夫人只管在外头寻觅好的献与世子爷,却是不相干的。便纵纹儿绮儿没有福分,我们也感念夫人的这份恩情。”

  之后又说了一会子话,李家奶奶便带着李纹李绮两个回去了。晴雯本想着好生盘算一番,寻个由头去东安郡王府上寻宁玉说话,想不到东安郡王妃那边倒先来找她了。

  东安郡王妃向晴雯吩咐道:“宁玉郡主欲往西城门外天齐庙烧香还愿,偏我这几日身上不好,不想动弹。若是你无事时,便陪她去走一遭可好?”

  晴雯忙允了,不解问道:“那天齐庙年久失修,不如城中庙宇那般香火鼎盛。如何郡主竟想起去那处?”

  东安郡王妃一笑,向她低语道:“你有所不知。这处虽是香火不旺,但当家的王老道士实是有几分能耐,专卖海上方,膏药是极其灵验的。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开上一方吃几剂药也便好了,若是体弱之人,生不出孩子来,也可寻他调理。咱们这些名宦之家的后宅妇人,多有借着烧香的名义去那里要他诊脉调理身体的。”

  又道:“你同平哥儿成亲也快一年了,如今全无消息,倒也该去寻王老道士诊诊脉,开个方子补一补才好。”

  晴雯见她提到自己,面上却有些羞臊,忙低下头去。

  东安郡王妃这番吩咐正中晴雯下怀,她正愁寻不到机会同宁玉郡主好好说话呢,这却刚好是个机会。于是同宁玉郡主约定了良辰吉日,又事先知会了李家奶奶,先请李纹李绮两位姑娘到自己家中住下。

  到了正日那天,携李纹李绮坐一辆朱轮华盖车,咏荷姑姑同鸳鸯麝月并几个出门的婆子媳妇一起跟在后面车子里,先去东安郡王府迎了宁玉郡主出来。

  那宁玉郡主的排场比晴雯更大,独自坐着一辆御赐明黄流苏珠缨八宝香车,前头是四个教养嬷嬷,后头是八个大丫鬟,皆坐在车子里,前头又有宫中派了两骑龙禁尉出来,在前头骑着高头大马开路,浩浩荡荡,如一条长龙,直往天齐庙而去。

  到了天齐庙,那两名龙禁尉只在庙前站着,领着众人清退闲杂人等,晴雯便同宁玉郡主一道进了庙门。那当家的王老道士已是早满面笑容迎了上来。

  晴雯细细打量王老道士面色,只见他头发花白,眼睛里闪着精光,不似清虚观的张真人那般仙风道骨,却是看着极精明的面相。

  一时进了天齐庙,细细观瞻,只见里头的神祇只是泥胎塑像,外头以油彩裹着,因年久失修,有许多油彩已然脱落。塑像也是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倒不像那些寻常寺庙里,皆是慈眉善目的罗汉菩萨,或是仙风道骨的神仙。

  宁玉郡主平素是颇骄纵的性情,晴雯只当她见到这副景象必然败了兴致,惟恐她大发雷霆,想不到宁玉却没开口嫌弃,反命人赏了二十两黄金出来,说要为几位神仙重塑金身。

  因晴雯是同宁玉郡主一同来的,两人身份地位虽有高下之分,却是名义上的妯娌,宁玉已然开口,晴雯却是不好不赏的,少不得也认领了十两黄金。

  那王老道士听了,自是喜出望外,千恩万谢的。

  一时宁玉和晴雯皆拈香拜过神像,那王老道士便请两人到道院静室叙茶。不多时便有个小道士低着头捧了茶盘过来。

  晴雯窥见那小道士面色,见小道士正当少年,生得俊眉星目,唇红齿白,不由得大吃一惊。

  宁玉身边的教养嬷嬷已然发话,问道:“那王老道,你怎地教一个年轻男子过来奉茶?难道竟不知道我等皆是女眷,须得避忌吗?”

  王老道士忙笑着答道:“他是我的徒弟,我在外头捡来,从小养大的,名唤浮生。如今尚不到二十岁哩。他颇善茶道,现泡的茶是最好的。别家的太太少爷们来,都喜欢令他出来泡茶呢。”

  那教养嬷嬷不悦道:“男女七岁不同席。旁人家没有规矩也便罢了。如今郡主在这里,诸事自不可疏忽。你教他退下,我们这边自有人侍奉郡主。”

  又道:“若不是你是个有道之人,年纪也大了,连你都要回避呢。”

  王老道士笑着应了,那浮生忙收拾了茶盘子,躬身离开。宁玉郡主咬唇将手伸出来,令王老道士诊脉,诊了一回,却也没说甚么,只开了一副滋补的药,俱是成方,乏善可陈。

  又为晴雯诊脉,望闻问切了一回,感叹道:“夫人这身体调养得甚好。只恐府上有高人。我如今却是班门弄斧了。”

  晴雯想起昔年胡家娘子为她调理之事,笑道:“老神仙说哪里话来。纵然我先前确实曾访得名医,但单凭老神仙这一番话,见识便不在名医之下。”

  王老道士诊脉后退下,晴雯便同宁玉郡主说了一会子话,又将李纹李绮两个引过来与郡主相见了。宁玉郡主拉着李纹李绮的手看了半晌,又问了几句学问,赞道:“江南果然尽出些钟灵毓秀的人物!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们了!”

  晴雯和李纹李绮皆偷笑起来。

  宁玉郡主面上欢喜得不得了,得知两人尚未许配婆家,忙道:“此事包在我身上。龙禁尉里尚未婚配的男子多着哩。”

  晴雯笑道:“龙禁尉里皆是勋爵门户的王孙公子,自然个个是好的,怕是怕早被人盯住了。我也不怕你笑话,早有人打听到我这里呢。我说,我哪里有那么大面子,竟是一个都不认识的。”

  宁玉郡主好奇问道:“哪个来寻你打听?又看中了谁?”

  晴雯笑而不答,忙趁机将话题引到忠顺王世子身上,笑道:“人家托我的事情,既未办成,怎好到处说?那龙禁尉也倒罢了,不瞒你说,就连你哥哥忠顺王世子,都有人过来打听呢。我和顺义侯也暗地里商议着,说世子爷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却没多少人侍奉,仔细想来,却有几分不妥。故而顺义侯这些日子在外头物色那性情贤淑的美女,只待为世子爷红袖添香之用。说来也有几分奇怪,世子爷忙于政事,无暇他顾也便罢了,宫中两位圣人和娘娘们那般看重世子爷,为何不做主为他婚配?便是世子妃须得郑重其事,再三斟酌,也可先聘了仕宦名家之女,做个侧室甚么的?”

  宁玉郡主亦是个聪慧的,听晴雯这般旁敲侧击,早知其意,却避而不答,只以他言搪塞。又过了一会子,宁玉郡主吩咐人道:“一大早这般赶路出城,如今却有几分困了。想在炕上休息一会子。”

  早有下人收拾了旁边一间屋子,铺了大红猩猩绣金花卉毡,又从车子里抱了松花色洒金双喜金钱蟒引枕和条褥过来铺好,燃上一支甜梦香,这才过来恭请宁玉郡主移驾。

  宁玉郡主身边的奶妈曾嬷嬷面带歉意向晴雯道:“不知道怎么的,这些日子郡主一到这个时辰便倦怠犯困,请过太医也只说令郡主多多休息,调理身子为上。却是失礼了。”

  又向晴雯道:“方才我们在后头,见这处的菊花开得甚好,侯夫人不妨去赏上一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