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来杀我的吗?Doctor Lecter。”
Hie转动椅子,面对从门口走进来的Hannibal。
“我可以坐下吗?”
Hie做出请的姿势。
Hie审视着Hannibal,他从没见过像他这么穿着得体,彬彬有礼的人。Hannibal的袖扣精致而漂亮,他刚才经过楼梯的时候,一定不太顺利,而此刻他的头发一丝不乱。
“你好,Doctor Lecter。”Hie竭力庄重地面对这位犯罪帝国的顶尖分子。
“你好。我刚才看到一个人从二楼的走廊里跳窗而逃,他的身手很好。是你的朋友吗?”
“是我的灵魂。”Hie说。
“原谅我的冒失,这真是不幸。”Hannibal笑着问,“请问,我的灵魂在哪儿。”
“很明显,Graham先生不在这儿。”Hie像是有点遗憾似的,“我想他已经走了。”
“他还没有离开这所城堡,我嗅得到。”Hannibal说。
“那么你也一定嗅得到,他不在这个房间里。但是你进来了。”
“是的。”
“我想你需要一定程度的安抚。”Hannibal说,“毕竟,刚失去灵魂的人,情绪总不会太好。”
“不,我很开心他自由了。现在我可以安心的死了。”
Hannibal皱了皱眉,“你想死?”
“我会睡一觉。就算有人在我睡着后杀死我,我也不会知道的,除非闹钟响了。”
“你的闹钟是灵魂的回归么?”
“我不能告诉你,以免你叫醒我。”
“你已经告诉了我。”Hannibal笑着说,“因为你知道我将来一定会叫醒你。”
Hie也笑了,笑得有点儿惨。
Hannibal看着他的脸,这是一个足够英俊与英勇的东方人,是他可以赏识的类型。
可惜,可以赏识不代表他真的在赏识Hie。
“移情术的极限是什么?我有幸见证么?”Hannibal问。
“当然。”Hie说,“请你扶我去沙发上躺下。”
Hannibal走过来扶住Hie,这时候他发现Hie在发抖。
“你病了吗?”
“没有,但我的情绪总是会影响我的肢体,哦,这真是不礼貌,对不起,Doctor Lecter。”
“没关系。”Hannibal托住Hie的头部,这样小心地扶着他躺在沙发上。
黑暗中,Hie看着他,又流了眼泪。
Hannibal觉得这个年轻人很奇怪。
“Will没有得病。”Hie最后说,“L和OB给他服用了药物,使得检查结果异常,他们至少用药物侵害了Will四个月之久。使他错觉认为自己病了。”
“他是健康的,带他走吧,Doctor Lecter,远走高飞,去L找不到的地方,你知道吗?Will爱你而无法自拔,他死的前一秒钟,一定也是在想你的。”
Hannibal的情绪一下涌动,眼泪打湿了他的眼睛。
Hie是一个声情并茂的阐述者,他甚至能用语气动摇人的情绪。
Hannibal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Hie睡着了。
移情术的极限就是精神自杀。
但是Hannibal更愿意相信,Hie只是休眠了。
他坐在椅子上,看了Hie一会儿,然后走了出去。
Will冲上五楼,途中他没有遇到任何人。
城堡里的人已经快死光了,而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佣人,也许正在房间里瑟瑟发抖,他们一样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怎么样的命运。
他听到了OB的尖叫,那声音凄厉而无助,他听到叫声后,心里就是一落,OB恐怕凶多吉少了。但是他必须去救他,现在能救他的人也许只有他了。
Will在一间没锁门的屋子里找到一把剪刀,这大概是佣人用过的,城堡里的佣人也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找到了关押OB的房间,一点火光从门板与地面的缝隙中泄出,Will握紧了手中的剪刀,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扇门。
突然之间,“啪”的一声响。
紧接着,第二声从背后不远处传来。
Will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种声音听上去像是黏腻的东西扑在地板上发出的,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他转过身,一眼看到身后趴地板上的蜥蜴人。
大脑僵滞了几秒钟,反应过来的刹那,Will立即后退了几步,背撞上了墙。
那条蜥蜴就在距离他不到三米远的地方,而Will看不清它的脸,只能听到那低吟一样的呼吸声,和喉咙里发出的一连串打嗝一样的声音。
Will惶恐地左右看看,发现自己已经被蜥蜴人堵在了走廊里。紧接着,蜥蜴人以飞快的速度爬向他,Will没有逃,而是猛地蹲下来,用剪刀刺向它的后颈。
几乎是在他手中那把剪刀刺穿蜥蜴人脖子的同时,被一口咬住了脚踝。疼痛感传来,Will全身瞬时一紧,他拔出剪刀,又一下刺入了蜥蜴人的背。
血成片扑出来,迸溅在Will的衣领和脸上,蜥蜴人发出一阵像是毒蛇示威时发出的喘息声,之后抖动了几次胳膊,背塌陷下去。
Will还在一剪子一剪子地刺它,直到十几秒钟后,蜥蜴人的脖子被刺出了血坑,里面的血肉完全被捣烂,他才确定这怪物已经死了,喘息着停下动作,用一只手扶着墙,挽起裤腿,看了看自己脚踝的伤口。
那有个像是蛇牙留下的血眼儿,因为他的回击迅速,伤并不是太深。
Will把卷起来的裤角放下,站起身继续往关押着OB的房间门口走。
门是半掩着的,看清房间里的状况,Will感到一阵触目惊心。
OB的血顺着针板滴滴答答流下来,在地板上形成了血泊,他似乎已经晕过去了,但全身仍然在发抖,那个长着巨大头颅的虎面人,正站在针板旁边看着OB。
Will几乎无法相信这个虎面人不是野兽而是一个人,他看着OB的眼光中没有一点怜悯,就连同情也没有,反而流露出对血的渴望,和奉行杀戮如对信仰的虔诚。
Will这时才意识到,不论是蜥蜴还是虎面人,它们并不是天生畸形,它们原本应该都是心理扭曲,有杀人愿望,又渴望变成动物的重度精神变态,Hie没有说谎——他与他们签下合约,然后出资改造他们,再把它们的人性抹除,只遗留嗜血欲望,使之完完全全成为他的猎犬。
Will屏住一口气,冲进了房间。
他用了最大的爆发力,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竟然把虎面人扑了个踉跄。
Will知道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将没有一丝能够反抗的机会。他的脑子里轰隆隆响着,这时候也想不起更多的事情,除了杀死这个人,他根本没有第二种念头。
他举着剪刀,对准虎面人的胸膛刺了过去。
剪刀的双刃没入虎面人胸膛的刹那,又被拔了出来,Will对准虎面人的颈动脉,狠狠地刺了进去……又拔出来。
血迸上了墙,拖出一片两米长的溅痕。虎面人那巨大的眼珠陡然瞪圆,张大口倒吸一口气,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伤口,又慌张地去摸寻胸膛的血洞,他靠墙站在那,瞪着Will,似乎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被这个人杀了。
直到尸体倒地,Will连忙过去帮OB。
万幸的是OB还没死,也还没晕,但他的嘴唇已经变得惨白,头发都被汗粘在了脑门上,看样子只剩下一口气了。
针板的铁锥没有完全刺穿OB,有些钝头顶住了他的骨头,OB靠自己的骨头和这些生猛的铁锥抗衡,坚持了二十分钟,勉强捡回一命。
Will几乎是用抱的把人从针板上弄下来,中途他的胳膊被尖利的铁刺划破了,淌了不少血。
OB的身体脱离针板后,Will把他一条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架着腰往门外拖。血染泡透了衣服,剧痛使OB不停地发抖,Will吃力地把他拖出了门,就看到一个人顺着楼梯跑了上来。
L跑的很快,脚步又突然停在走廊口。他愣神儿望着Will和OB,似乎很难相信那些黑色的液体就是OB的血,直到Will走过来,打量了他一番后,叫了声“局长”。
L盯着OB被血糊住的肩膀,顿时皱紧了眉头。
他捧起OB的脸叫了一声,没有回应,OB已经丧失意识了。
“带他去救护车。”Will提醒道。
L问:“你呢?”
“我要抓住Hie,也许还有别的人。别放你的人进来,没有这个必要。”
L看着Will,那一瞬间,他感到很愧疚。
这愧疚不来自于他对Will的陷害,而是来自于对自己的责备。他突然就意识到,其实他设想好的一切并不周全,在他拼命算计Hannibal和Will的时候,竟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小觑别人,会使自己一败涂地。
无疑他已经一败涂地了,所以没什么可说的。他弯下腰,避开OB手臂上的伤口,把人扛了起来,飞快奔下楼梯。
他现在谁都不想抓了。
Will靠在墙上喘了口气,然后用脱力几乎哆嗦的手,扶着楼梯的扶手,慢吞吞往下走。
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汗不停地流,刚才,杀死虎面人几乎用光了他的力气,现在他每走一步腿都在发抖。
下了十来个台阶后,Will感到一阵头晕,他开始口干舌燥,意识昏沉。他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毛病。
他更愿意相信这是疾病导致的,也许他努力撑到今天,早已经冲破了时间的极限,也许“大限”已经到了。
奇迹降临。
是不是已经降临完了?
Will艰难地下着楼梯,双腿的麻痹令他意识到,自己今天很难走出Hie的城堡。
这儿是一座真正的坟墓,是所有人的坟墓。
于是他开始仔细算计,自己还有什么是没做的,
是必须要做的,
和想做的。
没了。
Hannibal。
他并不是要对Hannibal做什么,他只是想他而已。没有什么理由,想是最简单的行为,不需要理由,他就算再渴望见他,也不一定要真的见他。
许多年他都是这么过的。
他来到三楼,在楼梯拐角处,听到有人叫了自己一声:
“Will。”
Will。
听到这个声音,Will全身就是一僵,整个人似乎被绳子绑住了,一动都不能再动。是Hannibal。
Will想到了所有人会在今天出现在这儿的可能,唯独没想到Hannibal会来。
Hannibal没有走,Will为他设想的,离开最迟期限是:今晚。
但他还是来了。
Will心里的感觉复杂起来,他开始担忧Hannibal,又担忧自己,担忧见面可能导致的后果,同时庆幸……不论怎么样,他们还有一面。
Hannibal站在暗处,整个人如一座魔鬼的雕像。
看着彼此,他们两个都开始激动,Hannibal那双凹陷的眼睛里有了光,那有可能就是他的眼泪。
Will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头脑又开始昏沉,他感觉自己又像是到了理智边缘。
“我……没想到你会来。”Will说。
Hannibal盯着他。
“我们永远不应有最后,Will。这是有了开始却永远没有结局的故事。”Hannibal说,“我会带你走。”
“去哪儿?”Will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手抓住Hannibal的小臂。他快要站不住了。
Hannibal捧起他的脸。
从他第一次触碰他到今天,有五年,还是十年?每当他决定结束或者从新开始,事情总是违背了他的意愿。在和Will的关系中,他才是那个被动的人。
从着迷,到不可自拔,到追随,到被拒绝,他们不能永远如此,而他们又必须,永远在一起。
“你是来杀我的。”Will的声音在哆嗦,他用他那双大眼睛凝视着Hannibal的脸,手和腿不住发抖。
他不需要看见Hannibal手里那把短刀,就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Hannibal要用这种方式留住他的灵魂,从爱情中解救自己,“永远没有结局”——他会带他去任何地方。
当他置身于他的记忆宫殿中,他会永远记得他。
Will明白在Hannibal的世界中,爱情的最高形式不是相守,而是追悼。
这也是他在Hie身上看见的特质。如果命运太强势,他们就不得不弱势,在持续多年的弱势中,渐渐无视伦理与道德观念。
他们没错,只是太顽固。Hannibal已经在追悼他了,从那一晚被拒绝开始,他没再想要Will活下来。
他已经在心里把这一幕——杀死Will,排练了无数遍。这一定是令他感到心碎,又令他感到甜蜜的时刻。
杀死Will,杀死过去的自己,让时间停下来。让自己从这段被动的恋爱关系中脱身。
他看着Will的眼睛,在里面看见自己的样子,这将会是现实中最后一次,他们在一起。
他握紧了匕首的柄。
Will简直难受极了。
他扶住Hannibal的肩膀,哮喘起来。
“……杀我。就是现在。”Will这么说的同时,盯着Hannibal的眼睛。
“……我很难受……杀了我……就是现在。”
情人之间的最后一面,他们必须有个了结的话,就是现在。
Will无比不舍地看着他的情人,这个蛊惑他的魔鬼。今天他终于还是堕落。
可Hannibal还没下手。
他突然发现,杀死Will这件事,和他想象中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他犹豫着、矛盾着,面前终于被他改变的Will。
Will为自己设想的最佳结局,一样是被他杀死。他们算不算是不谋而合?但是Hannibal没有下手,有什么东西在胁迫着他,动摇了他的决定,使他陷入了斗争。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甚至忘记了此刻,他应该拥抱自己久别的情人,许多种情绪涌了出来,他突然觉得,Will是不能死的。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完美、深奥、哲学与罪恶。
理智有什么作用呢?科学与高深的道理或者能解构他和Will的爱情,无非是借口诸多,他爱Will,而不能自拔。
Will的一切,使他的心理发生改变,他已经沦落了。
天神沦落而成为魔鬼,魔鬼沦落又该何去何从呢?不论他用了什么方式去改变Will,他的目的达到了。
Hannibal确信,他和Will的距离,从没像是此刻这么近过。
他想杀死他的愿望,不想杀死他的愿望,也从没像是此刻这么强烈。他突然感到茫然和不知所措。
“我一切的敌意、嫉妒和忧伤都与你有关,因为我是为了你的缘故,才被摔下来,失去我在天使之间的荣耀。因为你的缘故,我被丢在地上。”Hannibal说,“你是我的亚当,Will。”
Will似乎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胸腔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了,他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像是在供氧不足导致的窒息感中挣扎,他努力支撑着,好令自己不会立刻昏倒,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倒了下来。
Hannibal把他扶住的刹那,突然在他身上嗅到一股不祥的气味儿。
“Will,你怎么了?”Hannibal问。
“……”Will咳嗽了一声,汗淌了下来,他的意识已经不再清晰。
“Hannibal……Hannibal……”他抓住Hannibal的衣服,像是在捉一根救命稻草。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很难,说不出来。
Hannibal发现Will的嘴唇和眼睑紫了,他这样子就像是中了某种剧毒。
他意识到这一点,就要把Will抱起来。Will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快死了……”
Hannibal一下怔住,他不知道Will是不是真的快死了,但那股毒的气味越来越明显,Will额头上迸出了青筋,他的情形看起来很糟糕,这令Hannibal的情绪焦灼起来。
他把手扶住Will的动脉,Will的血管以不正常的强度跳动着。
“Will,你需要去医院。”
“别说了……”Will打断Hannibal,“我思索有关于你的一切……一直,我想见到你,像是现在这样,你粉碎我,改造我,可是我爱你……Hanni……”
“我爱你,Hannibal……”
他没说完就昏过去了。
Hannibal没有走。
他的原计划是杀死Will,带着一段美好的记忆,离开盐湖城,去加拿大或者法国。他总是有地方去的,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从不会无家可归。
但是他没有走。
他走出城堡大门之前,还做了什么?
当他抱着Will出现在城堡门口,雨似乎更大了。十几辆警车的车灯照亮了旷野,不远处一辆急救车发出连续鸣笛,几名医生冲了过来。
医生把Will送上救护车,警察锁住Hannibal的手。一群警察蜂拥般冲进了城堡,L走了过来。
他站在Hannibal面前,打量了他好一会儿,雨水淋透了头发,他们的脸上都是水。Hannibal转过头,望了Will的救护车一眼……
这真是令他无比心碎,又感到甜蜜的时刻。
然后他收回目光,向着L身后的警车走去。
“你为了Will而流泪。”L说。
“这不是我第一次为他流泪。”Hannibal说。
然后他们上了车。
汽车开上了路。
一分钟后,城堡方向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破声,烟和火冲上夜空,照亮了几公里范围内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