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的珠串轻微摆动,因为风力的微弱,银铃铛不能发出明显的响声。

  空气中弥散着植物香料的气味儿,那是由未经提炼、浓缩、化工制作的香料散发出的原始气味儿,使人联想起热带雨林。

  麻线穿过手工银质零件,系着埃塞俄比亚树胶没药,制作成风铃悬挂在半空中,显得粗犷古老。

  火焰的光芒被琥珀聚集在内部,射进Will的眼睛。

  他坐在椅子上,姿势松弛而无力。就像Lee之前看见的那样,Will很少在说话时直视其他人的眼睛,即便他已经和这个人很熟了。不论身在何处,Will饱受交流障碍症的困扰。

  Lee曾经认为这和Will年幼时患上脑炎有关,也许他的移情术也和疾病有关,不过Will很不喜欢和人聊自己,所以Lee也没有问过他。

  Lee穿着宽松的亚麻衣服和一双踩低了后跟的帆布鞋,坐在床和桌子之间的椅子上。他身上那件T恤的前襟和背后都有很多破洞,裤角挽起来三层,露出骨骼粗壮的小腿和毛发浓重的脚背。

  他至少有3天没刮胡子了,头发有些乱,Orlando喜欢他随意的样子,尤其喜欢他的毛发。

  晚餐他们吃的烤羊肉和芹菜沙拉,Orlando吃得太饱不愿意坐在椅子上,现在正躺在那张不太宽的木床上,撑着头颅,侧脸盯着Will,他的头发和皮肤还是湿的。

  Will已经来了一个礼拜了。在此期间,他们的生活相当惬意,每天早上,Lee和Will外出钓鱼,偶尔他们能钓到大一点的鳟鱼,回来的时候鞋底总沾满了草叶和泥巴。侍者把准备好的奶酪面包摆上桌子,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有关于食材、自然、圈养牲口的话题。午后他们一起去骑马,采集植物做标本,直到睡觉之前,他们始终都呆在一起。

  这是Lee理想中的生活,但三个人都知道,这种生活是无法永远持续的。

  Will早已表明过他的来意,正因为Lee答应了他的要求,Will才愿意留下来,陪他和Orlando这段日子。

  一名颈部有狼头纹身的南美裔侍者把装着核桃的金属盘子端上桌子,打开门出去了。

  Will的目光落在盘子边缘上。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沉溺在阴云密布的山坳里。

  水珠顺着Orlando的脖颈躺下来,渗进了床单。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他们都没说话。

  Lee用夹子将核桃钳成2-3半,将果肉敲出来,放进一边的木碗。

  没有Hannibal。

  在这间屋子里,存在一个由3人组成的家庭,Hannibal不在这里,而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在琢磨着他。如果这可以被称作一种思念的话,那么他们此刻都非常思念他。

  Will的计划中包括Lee和Matthew,但是他把Orlando排除在计划之外。

  他这样计划是为了保护Orlando,他不希望这个本来和他们没有关系的人搅进来,或许他对Orlando还有一点儿私心。毕竟他曾经对Orlando发生过意料之外的感觉。

  “我不确定Hannibal会不会来这儿,如果他来的话,就说明他真的相信我和你都遇难了。”Lee平静地说,“但是他也有可能早已预料到了一切。”

  “你认为他有可能预料到一切,是因为他暗示你这样想。”Will的眼神慢慢地活动着,经过Lee的脸,又落向桌面。他用低沉的语气说:“Hannibal不是无所不知。”

  “让他以为Matthew绑架了我们,如果他去我的别墅调查的话,还能发现些许痕迹。”Lee问,“但是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他会怀疑Matthew为什么没早点通知他。”

  “‘Matthew不仅绑架了你,因为Matthew绑架你,我与他决裂’——计划的开始,就是让Hannibal相信Matthew绑架了你,我因为Orlando的安全与Matthew发生争执,于是他也把我关在此地。”Will说。

  Lee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

  Will的计划听似没有破绽。

  他为Hannibal量身而定的圈套,利用他自己和Lee的安全做鱼饵,诱惑Hannibal出现。他知道Hannibal一定会出现,原因是他自知有愧于Lee和整个家庭。

  Hannibal会为了修复家庭而来救Lee,他也必须接受Matthew的挑战,为了Will。于是一切就都没有差错了,Hannibal一旦来了,就落入一个四人围追的陷进,而他不可能从这个陷阱里脱身,等待他的不仅是Matthew,还有Jack和他的老仇人Alana。

  整个计划唯一的疏漏点是:Orlando如果不在场,Hannibal也许会怀疑那天晚上的“绑票”的真正经过。

  “如果Orlando不在,他不会相信的。”Lee说。

  “我……”Orlando刚要说话,Will打断了他:“他一旦来了,就无法再离开。”

  Orlando直起身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不会把你们丢在这里的。”Orlando直勾勾地看着Will,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他会发现这一切是阴谋,他会不惜一切报复你们。”

  “是的。”Will冷冷地说,“Hannibal会不顾一切杀了我,和Lee。”

  “你们没有把握战胜他。”Orlando显出一副担忧的样子,慢慢站起来,到Lee的椅子后面,把手搭在Lee的肩膀上。

  Lee握住他的手。

  Will低下了头。

  “还差一点。”

  “差什么?”

  “愤怒,Hannibal的愤怒。”Will说,“理智和冷静,是他最有力的武器,在那些生死关头,他的理性……他的理性能击破死亡恐惧。如果……如果……”

  “如果我们想击败他,最好使他失去理智。”Lee替Will说了出来,说完后,他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像是这样和Will在一起算计Hannibal,不是他做事的原则,这不符合他想要的立场。而今他之所以坐在这儿和Will议论制服Hannibal的计划,是因为他背后的Omega。

  这个有如璀璨宝石的,全身散发着香味儿的Omega已经捏住他的意志,使他变成繁殖的奴隶。他没法从他的魅力下逃脱,想要和他维持现有的生活,就必须要和Will合作。

  Hannibal一天不进监狱,他们都没有真正的、永远的自由而言。

  ——一旦Hannibal感到寂寞,就会来捉属于他的金丝雀。那些曾经接近他、和他成为朋友、进入他的家庭、又从中逃离的人。

  他把离开他的每个人,自离他而去后的所有时间,所得的联系,看成属于他自己的。

  没人能真正离开Hannibal。Lee和Will再清楚不过。不过,Lee曾深思过Hannibal会不会对他网开一面。

  他思考的结果是:或许Hannibal对他的控制欲并没有那么强烈,因为他的杀戮欲与信仰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他的整个成长过程中只受到了Hannibal的提示和帮助,而为真正被他影响太多。

  Hannibal会对他网开一面,也许还会祝福他早点和Omega生下后代。

  当他得出这种判断时,Will又向他提出了新的难题。

  “Orlando是我的。”Will这样说,“他激起了我的欲望,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体中的药物,他理所应当属于我。”

  真正令Lee恐惧的是Will的矛头。

  他畏惧Will,他能够感觉到Will的另一重灵魂:无法无天。那是Will从他和Hannibal那得到的特质,他继承了他们二者迥异的,共同的特质:嗜血和阴暗。

  他们至今未弄清楚,他们对Will的影响究竟有多大。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Will知道。无数个夜晚他的梦境、他对Orlando的意志动摇。

  他为什么急于杀死Hannibal。

  Will也和Lee一样畏惧自己的负面,所以他急于杀死Hannibal。

  Lee知道:结局不是Hannibal的死,这是一个以殉情为目的计划。

  Lee不愿在Hannibal和Will的矛盾中陷得太深,他想要在事后全身而退,必须接受Will的要挟。否则他将面对的就是Will的勒索。

  Lee叹了口气,问:“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痛恨Hannibal。”

  Will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而说道:“Hannibal说,使人自己感到失利,比置他于绝境中更能令人痛苦。”

  Lee无奈地摇了摇头。

  “Hannibal在你心里不是一个人类。”Orlando边说边放开Lee的手,绕过桌子来到Will身边。

  他已经先于Lee弄懂了Will的意思,甚至感觉到Will下一步的所作所为。

  “因为他从不暴食、贪婪、懒惰、嫉妒、骄傲、淫欲、愤怒……你想激怒他。你想令他感觉到嫉妒。”Orlando说。

  “是的。”Will抬起脸,看着Orlando的眼睛。

  Orlando把一只手搭在桌旁,低下头注视着Will。他们像是心有灵犀。

  “嫉妒和愤怒,将会使他崩溃。走进你的陷阱。”Orlando说,“那么你呢?Will。”

  Will没有说话。

  Orlando感到非常惋惜,为Will的选择。可是他不能劝说Will,也不能向他说自己不愿意失去他。自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天起,Will已经开始设计自己的结局。他迫切地想要到达时间的最后,就像用鼠标拨动影音播放器的电影进度条一样,他想要一下把剧情拨到完结那一瞬。

  “让我留下。”Orlando说,“不论你去哪儿,我需要看着你。”

  Orlando紧张地咽了口吐沫,又说:“我有个朋友,他……是个帮派分子,去和人火拼的时候被打了13枪,死在Brown equator的鸦片酒吧门口,我现在也经常会想起他……我想我那时应该看着他……”

  Will面无表情地问:“我和他,一样吗?”

  “……不。”Orlando摇了摇头。

  Lee站起身,来到Orlando身后。

  他比Orlando高了半个头,肩膀宽阔、四肢有力,此刻他的样子就像Orlando的守护者,一个孔武有力的角斗士。

  “我们得出去商量,Will。”Lee说完,向着大门走去。

  Will随着他走出屋子后,Orlando站在桌边,看了一会儿门的方向。

  Orlando总是能提前或者及时揣测Will的想法和用意,通过Will的眼神和动作。

  Lee的愚钝,也许只是因为他想愚钝。

  十分钟后,大门又一次被打开,先进来的是Will。

  Will径直走到Orlando面前站住脚。

  Orlando把手抬起来,搭在Will的肩膀上。Will抓住他的手。一阵冷风吹了进来,风铃发出了喑哑的响声。气流钻进Orlando的衣领,他打了个哆嗦。

  “我要失去你了,是么?”Orlando问。

  Will没法给Orlando一个真实的答案,那样对Orlando来说太残忍了。

  他们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像是永远不会褪色。

  而现在他们将要面临一次分别,也许是永久的分别。Will不忍令Orlando感到孤独或者难过,所以他将准许他留下来,却不会准许他留到最后。

  Will紧握着Orlando的手,又向他凑近了一点儿。他们近距离地观察着对方,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嘴唇、下巴。他们有几乎相同的身高。

  Will的呼吸扑到Orlando的嘴唇上。他正在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的气味儿传染给Orlando。他需要让落入陷阱的Hannibal相信:他们伙同陷害了他,他们勾结在一起,纠缠、混合,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们是Hannibal的背叛者”这个基础之上。

  Hannibal敏锐的嗅觉一定会捕捉到他们身上被混淆的气味儿,愤怒将会使他最终失去理智。他会在一张陷阱中疯狂挣扎,最终被网线勒死。

  “……别害怕我。”Will轻轻扶住Orlando的肩膀,使他站稳。

  自从他们相遇开始,Will身上罪恶的气味儿越来越明显。可Orlando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感到恐惧,对此时的Will。因为他知道,“另一个Will”对他有多么青睐。

  窝藏、保护、照顾、收留……也许是他的出现加速了Will奔向末路的进程。

  如果Will再不去死,他就只有和Hannibal同流合污。

  选择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情,而对与错只是他定的法则。

  Orlando感到非常惋惜,他不是从没有爱上过Will。

  “别害怕我,Orlando。”Will说,“别怕我……”

  他试探着用嘴唇碰了碰Orlando的嘴唇,缓慢地搂住他的脖子,然后撬开他的嘴唇和牙齿,用很小的力量把舌头送入。

  Orlando抓紧Will的手臂,闭上眼睛,勾动Will的舌尖,诱它进来,又把它顶出去。他吸允着Will的嘴唇,然后回吻Will。

  Will抱紧Orlando,把他顶在桌子边缘,使他没法逃离自己的控制。

  Lee走进屋子,轻轻关上门,来到他们身边,搂住Orlando的肩膀。

  Orlando转过脸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了看自己的Alpha,然后从Will的怀抱中脱离出来,吻住Lee。

  Lee用一只手的虎口捧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接受自己的深吻。

  他没有Will那么绵软温柔,而显得无拘无束。他单手托起Orlando的臀部,把他送上桌子,然后气喘吁吁地脱离他的嘴唇。

  Orlando转过头重新吻住Will。

  这样的场面使Lee产生了生理反应,他突然开始厌恶Hannibal的虚伪。

  Hannibal一再无视道德,强调本性自由,却忽略他人选择自由,他不允许Will爱上别人,“爱情转移”这种事在他的家庭里永远不被允许。

  每个家庭成员都没有背叛他的权利,一切必须按照他的设想进行,他自私而霸道地吸引、占有Will,有一段时期,他甚至不许Lee进入Will的房间。

  眼泪从Lee的眼睛里涌了出来,他邪恶地笑了。

  他们即将置Hannibal于死地,那个他们爱过的家长。他们即将获得真正的自由,在战争中,会有人活下来,也会有人死去。他们必须有足够的勇气面临被迫割舍。

  Lee摸了摸Will的头发,给了他一个兄长式的拥抱。

  “告诉我,Will,你爱Hannibal吗?”

  “是……”

  “你想囚禁他吗?还是切除他的脑叶?”

  “我不能……”

  “我不愿你和他一起陨灭。”

  “……我不知道。”Will的眼神变得迷茫起来。

  “离开Matthew……我情愿看见你和Hannibal这混蛋生活在一起,也不愿意看你和他死在一起。”

  “每时每刻,我都在想念他,现在……我快要见到他了。”

  “Will……”

  Matthew站在一张肖像前注视了很久。

  他花了几天时间画完了这张Will的油画,把它镶嵌在墙壁暗格内,面朝不见光的空屋子。偶尔,他会按下沙发扶手上的机关控制按钮,使墙壁的一部分翻转180°,然后站在这儿凝视画像,就像看着Will一样。

  Will不在的时候,他几乎没关上过客厅的门。

  Matthew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陷入了爱情,在他19年的人生里,从没有对其他人萌生过对Will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发情的气味儿,用绅士有礼的态度面对Will,即便是在Will的画像前,他也不允许自己显得拖沓。

  有时,Matthew会想想他的时间,和他在时间里得到的东西,他的房子、财产、人骨雕像、古籍,还有他的Ford和奥迪RS。

  他有一辆Bugatti Veyron,他曾经开着这辆时速可达到487Km/h的跑车参加日本最大黑帮组织Ainu在东京举办的比赛,并且获得最高荣誉——高达两百万美金的奖金和“蛟龙纹身”标记。

  他对日本印象深刻。

  战后的日本更像是黑帮、电子技术、汽车行业、以及情色行业的复苏地,各地人民还在忙着清理废墟的时候,东京已经歌舞升平,这并不是因为日本没有在战争中蒙受损失,而是人们因为受到的损失太惨重而失去生存信心,政府率先开始用霓虹灯光、巨幅招贴、品牌打折、展会免票等方法来鼓励国民重新振作,日本是战后第一个宣布“嫖娼合法”和“撤销宵禁令”的国家,所以早在一年前,大部分城市已经恢复了战前的繁荣。

  Matthew在日本受到欢迎和追捧,当地Ainu帮派分子曾经带他去过歌舞伎町最大的夜晚消费场所。

  他们找了2个Omega、2个Beta和4个俄罗斯尤物来招待他,结果是Matthew差点被这些人徒手撕裂。后来想起来,他怀疑他们在他睡着后偷看了他的身份证件,得知他还不到19岁,所以故意用恶作剧搞他。

  在18岁以前,Matthew靠多次给CNN及欧联新闻网投稿废墟摄影照片、参加赛车比赛赚取了大笔奖金,去年他参加了FIA在战后举办的第一次方程式锦标赛,开着一辆Renault S.A特制单座赛车,在开罗的尼罗河畔公路上七次达到400Km/h时速,获得世界级杆位奖。

  “天才”——人们这样称呼他,但是在8个月的时间里,Matthew过上了深居简出的生活。『Carbon-based』的成员们喜欢钱多于喜欢他创造的理论宗旨,无疑,Lee的钱比他多10倍,或者100倍,在遇上Lee后,他们几乎彻底把他遗忘了。

  而atthew本身也在渐渐遗忘自己的理念,遇到Will后,他几乎沉入了梦里。他知道,Will能看到他的每个念头,体会他的每一种感觉。

  没有人不喜欢精神恋爱,不喜欢精神恋爱的一定不是真正的人。

  外面传来电梯拉杆活动的声音,Matthew连忙走到椅子旁边,按下机关控制按钮。画像随着墙壁转动一周,整面墙又恢复了原样。

  Matthew用镜柜上一把小梳子向后理了理头发,把衬衣的扣子系好,然后来到门口的架子旁,拿起香水在半空中喷洒了几下。

  Will穿着一件比他实际穿衣号码大了2个码的麻织无领衬衫和胶鞋走了进来,Matthew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表情雀跃起来。

  Will进来后,Matthew转过身仔细打量着他。

  比起走的时候,Will看上去结实了一点儿。Matthew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Will的变化感到欣慰,毕竟他知道Will是去找Lee和那个Omega了。

  他下意识在Will近处嗅了一下,Lee的气味儿钻入鼻子,他不满意地撇了撇嘴。

  Will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你今天去游泳了吗?”Will问。

  “哦是的。”

  “屋子里有氯气的气味儿,还有除氯洗发精的橄榄味儿。”Will来到桌旁,握住轩尼诗瓶颈给自己到了半杯酒。

  “他们有没有好好招待你?”Matthew虽然这么问,却心知Lee一定会好好招待Will。Will曾经向他讲起过:在对付Hannibal这件事上,他和Lee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当然。”

  Matthew不是特别了解Hannibal和Will、Lee之间的矛盾,Hannibal对于他来说是个大人物,就像几十年前的克里斯托弗·诺兰,或者更久之前的苏格拉底一样,他对他保持着十足的崇敬。

  但是,Matthew喜欢去拿下至高无上的目标,他的好胜心是普通人的一倍,甚至十倍。在他的认知中,挑战难度就是生活的一半意义。剩下的一半,或许是得到Will。

  他来到Will身旁,拿起自己的酒杯,把里面的液体喝下去一点儿。

  “我已经把消息传达给他了……通过他的表妹。”Matthew说,“我把她捆在家里,在地板上放了几条蛇。”

  Will只是听着。

  Matthew笑了笑,又说:“哇哦,你没看到她的家有多么漂亮,我把一根手动升降柱用钉子固定在她家的地板上,然后把椅子固定上去,再把她抱上椅子,用绳子捆起来,她吓得一直求饶……”

  “你弄坏她了?”Will打断Matthew问。

  “没有。”

  “你决不能真的伤害她。”Will加重语气说道,“Hannibal爱她,他们从小就有联系,如果你的蛇咬伤了她,Hannibal一定会愤怒。”

  “你不想使他感到愤怒吗?”

  “不……”Will谨慎地说,“他必须在必要的时间点上愤怒,在此之前,如果他已经愤怒,事情可能会出现变故。”

  “什么变故?”

  “Hannibal会跨过你的邀请,直接牺牲掉Lee,然后来找你。”

  “别说得这么吓人,他是上帝吗?”Matthew不服地问,“Will,你被Hannibal吓坏了。”

  Will忧心忡忡地垂下眼帘,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我给Hannibal打过电话了,他应该正在赶去他表妹家的路上” Matthew问:“如果……如果Hannibal没有赴约,或是……我没有战胜他,你会怎么做,Will。”

  “如果他没有去,下一步我们就得去找他。我会自己去,刺杀他。如果你没有战胜他,我会托Alana把他关进监狱,前提是……有人死在他的手里。”

  “只要有战争就一定会有人死去。”Matthew用胳膊撑住桌面,面朝Will问道:“不论结果是什么,你会跟我回来的,对吗?Will。”

  Will没有回答。

  Matthew用手指滑过Will的手背,慢慢勾住他的手指。

  “……我想我们应该在加州结婚,Fresno有所西班牙风格的小教堂,我去过一次……如果你喜欢那儿的话,我们也可以不回来。”

  “是的,我会喜欢那儿的。”Will说,“远离城市和人群的孤岛。”

  “你还喜欢拉布拉多犬,我们会收养一条的。”Matthew抬起手指,碰了碰Will脖颈上方的碎头发。

  “你的头发长长了一寸。”

  “……我从来没注意过。”

  “你过去留什么发型?”

  “两年前我出院时剃光了头发。也许是四个月前,我去福利楼理过一次发。我不在乎这些。”

  “你在乎Hannibal,每一分钟都在盘算着怎样和他作对。”Matthew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带着无奈说,“你像是基督徒一样,默念着他的名字,也许你把你的阴暗面全部投射到他身上了,也许他没有那么伟大。”

  Will的睫毛煽动着,又落入了沉默。

  “Will,你用他的颜料染黑了自己。”

  Will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不会发现我的偏执。”

  “我能发现其他人的特征,就像被其他人发现我的特征,在大多数时候,我认为自己足够正常,甚至比大多数人冷静。”Matthew用玩味的眼神看着杯子,“就算我有和其他人不一样的特质,那也不应体现在语言上,我不善提出和别人不一样的见解。我和Hannibal不一样。”

  “你也不善于和人说太多话。”

  “是的。”

  “你是否把我当成抒发自己的对象?”

  “不论你现在怎样在乎Doctor Lecter,我不会介意,但是在我们走后,我希望他淡出我们的话题。”

  “……你有把握战胜他?”

  “没有。我在赢得每一场比赛前都没有把握赢。”

  Will打量着Matthew,有那么一瞬间不确定自己该否相信他。

  Matthew太年轻了,他的样子文明、皮肤干净,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他的成长过程一定不是太难熬,也许他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除了眼神和因为终日不见阳光导致的苍白以外,他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我没在你身上看到野性。”Will说。

  “你该相信我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有时我也无法在Hannibal身上看到罪恶。”

  “你应该相信他也是你看到的样子。”

  “一切为什么会呈现出这样?”

  “我们在我们的世界里彬彬有礼,成为绅士,或者做独行侠,而你进入了我们的世界。”Matthew说,“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说完这番话后,Matthew稍微放松了四肢,麝香酮的气味儿从他的衬衣内部散发出来。

  雄性的引诱并不强势,却令Will心悸。

  肉眼看不见的细小灰尘正在墙角里结痂,而明亮的玻璃地板,一刻不停地反射着金色灯光。

  榻椅的仙客来雕饰与墙壁金色波纹相互呼应,钟表的秒针静默地摆动12下。

  Will害羞地看向别处,Matthew情不自禁地探低额头。

  他的食指抖动着,意去勾住Will的无名指,如果他能离他再进一点,鼻尖就能碰到他的睫毛。

  Matthew展开手臂把Will搂住。

  卧室里传来女人脆弱的低泣。

  Hannibal放下剃须刀,用毛巾擦去下巴上的泡沫,将须后水倒在手心里,轻拍腮部以及下巴。

  他整理好自己的衣领,转身走出洗手间。

  他拥抱了自己的表妹,抚摸她的头发,并且在她额前印下一吻。

  然后,他打开衣柜,挑选了一套肃穆的深蓝色西装、与之相配的真丝领带系、佩斯利花纹方巾,站在镜子前面,把衣服与身材比了比,确定这套衣服的样式与颜色足够高贵后,他打开封衣袋的拉链,将西裤取出后,利落地穿在身上。

  穿上衣之前,他用领带挂住脖子,规规矩矩地打了个双环结。

  他用看起来最饱满的方式折好方巾,使得那块真丝质地并有花纹图案的方巾,被塞入他胸前的口袋以后,呈现出一种整齐而立体造型感。

  临出门前,他把一枚红宝石戒指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

  它有个野性的名字:荷诺利亚。

  公主荷诺利亚曾经不顾兄长反对,擅自做主,把一枚定情戒指送给匈奴王阿提拉。

  在这段婚姻受到罗马国王阻止的时候,阿提拉带领五十万大军攻入帝国,兵临罗马城下。他本身也是个战神。

  没人喜欢匈奴人,而他们打起架来又都像个匈奴人。

  Hannibal从不在乎战争因何而起,战争的起因往往只是没有任何吸引力的噱头。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去赴约,Lee和Will会不会被Matthew置于死地,但是他知道:一切看似没有破绽的理由皆是假象。在他把自己的表妹从椅子上解救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一定会去的。

  他可以不在乎战争的起因,但无法不在乎战争结果,他是为了他的战利品,那个本来就应该属于他的人而赴约。真正属于他的戒指必须由Will亲自奉上。

  如果他是任何一个国王,Will必须是任何一个王后。所以,不论Will在什么时候,以任何起因和目的向他发起挑衅,他必须接下他的战书。

  每一封战书同时也是情书,把他们的联系加强到火花迸溅的紧密程度。

  Hannibal坐进他那辆颜色与夜融为一体的宾利车里,今天的司机就是他自己。

  在发动汽车马达前,他低下头吻住自己的戒指,就像在怀念久别的恋人。

  “我想你,Wi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