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羡澄】斗酒纵马>第33章 (三十三)

  江澄感觉自己是要发福了。

  原本一个人日日做到三更半夜的事交给两个人做,何等轻松不言而喻,而且居然每天都能醒得相当迟,睡得也很早。

  江澄顿了顿,又想:……睡得也不算很早。

  谁叫那魏婴总是不老老实实睡觉的!

  他身上被魏婴弄上去的痕迹一时半会儿还消不掉,不过好在冬衣裹得严些,但从外表倒是还看不出什么。

  这要是到了夏日……

  罢了罢了,反正每天入夜房里的动静旁人肯定都听到了,他遮着掩着也没什么用。

  江澄因着自己的想法又无言了一阵,最后只好将其归纳为:这么不要脸,都是跟魏婴那厮学的!不学好!阿娘真没说错!

  再过几日就是除夕,魏婴早上还跟他说要自己糊灯笼,一大早出去买纸浆竹条去了。那时江澄还在被窝里睡得正香,被魏婴起床后揩了不少油,然后才乐颠儿地走了。

  魏婴没回来,江澄也不想做事,反正不急。他一个人在莲花坞里瞎转悠,转着转着,才有门生跑来和他说“魏公子来了”。

  魏公子?

  江澄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哪个魏公子,同时还觉得十分生疏。若不是他今天过来一趟,恐怕这魏无羡早就被他忘到脑袋后头去了。

  可是他来干什么?

  江澄不解,也不想费劲去想缘由,口中道。

  “……让他进来吧。”

  魏无羡没一会儿就进来了,他远远地就看到江澄站在亭里,快步跑着赶了过来,却又在跑到江澄面前刹了脚,站在几步外,看着江澄。

  江澄颇为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做什么?”

  魏无羡的手在衣角处捏了捏,才道:“不做什么。就……就过来一下。”

  江澄又看了他几眼,疑道:“就你一个人?蓝二呢?”

  魏无羡不知是被他这话中的哪句刺到了,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道:“他觉得你不想看到他,就没进来。”

  江澄了然点头:“我确实不想看到他。”

  魏无羡便又说不出话了,江澄继续道:“可你们也不像是会遵从别人意愿的人,该怎么进还不是怎么进么?我不想见,他就不来,不怕我把你打死在莲花坞?”

  他的话让魏无羡脸上一阵抽动,他捏着衣角的手更紧了,随后才低声道:“……你会吗?”

  江澄索性直接在亭边坐下了,看他一脸犹豫,心头又窜起几分几乎被忘却的悲愤来,张口便道:“是。我不会。你的金丹还在我体内转着呢,用你的灵力来打你?我哪敢。”

  这几句话一出,魏无羡果然被他说得一哆嗦。似是感觉到自己话说得过了,江澄又挑了挑唇角,皮笑肉不笑地带过了这个话题:“不说这个了。说吧。你到底来干什么?”

  魏无羡低声道:“我就来看看你……”

  江澄疲惫地道:“你想来早就来了,不用等到现在。你根本不想来看我。”

  “江澄……”

  江澄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道:“既然不想来,又何必非要在这里受我的冷脸?蓝二还在外面,你回去吧。”

  他这么说着,竟是起身欲走,魏无羡大步冲过来,一把抓住江澄的手腕,声音一瞬间竟有些拔高,喝道:“江晚吟!”

  江澄停下了,回过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歉也道了话也说了,你非得我跪下来感谢你?”

  魏无羡脸上突然浮现几分怒意,咬牙道:“……我说过我没那个意思!你能不能别提了?”

  江澄道:“不提?行,不提。那我们还能提什么?”

  还能提什么?

  魏无羡突然又松了手,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手臂几次扬起,几次又放下了。

  许久,魏无羡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江澄道:“没有。我想对你说的早都说完了。”

  魏无羡又不知该说什么了。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你没有要说的,可我还有话说。”

  “那你说。”

  江澄口中说着“你说”,可他的表情像是根本对魏无羡要说什么不在意,魏无羡看惯了他的恨、他的怒,头一次经受到这等漠视,他张着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魏无羡道:“我都知道了。”

  江澄这时才抬了抬眼,问道:“你知道什么了?江随就是魏婴?明眼人不是都知道吗。”

  魏无羡又握住了江澄的手腕,似是恨不得掐死他,嘴唇抖了好一阵,才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澄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没由来的有点心慌,同时也很莫名其妙。他一边抽着自己的手一边道:“告诉你什么?”

  魏无羡手上的劲儿突然松了,像是被人一瞬间掏空了所有力气,低着头哑声道:“你是为了救我,才被抓回莲花坞的。是不是?”

  ……他就知道,那魏婴过来一趟,除了被捅之外肯定还没好事。

  江澄抿了抿唇:“……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

  魏无羡突然又抬起了头,一把就抓住了江澄的领子,通红着双眼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凭什么!”

  江澄突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

  他任由魏无羡抓着他,最后也只道出一句:“都过去了。已经太久了,没必要再纠结了。”

  那正是当初在观音庙,魏无羡对江澄说过的话。

  魏无羡哑口无言,他退后了好几步,似是不敢相信江澄就这么轻飘飘地把这页掀过去了。

  他瞪着江澄,才发现江澄其实一直都不在看他,并非刻意回避,而是眼神很淡,像在看一个路人。

  那双眼睛里曾经有愤恨、有怒火、有悲痛,总是炽热而又像利剑般地狠狠钉在他的背上,而现在那双眼睛在面对他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魏无羡突然笑了几声,然后又抬着头眨了眨眼,最后才道:“……行,都过去了。我走了。”

  江澄道:“不送。”

  他走出几步,紧接着又站住了,回过头来问道:“你还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了?”

  江澄没说话,片刻后魏无羡觉得自己等不到答案了,正准备转身离开,又听到江澄道。

  “有。”

  江澄道:“我不恨你了。”

  不恨……了?

  好人行善一生也注定庸庸自苦,但恶人放下屠刀就可立地成佛。

  不恨一个人容易,可若要恨且疯魔十几年,然后真正地放下仇恨,那可就太难了。

  魏无羡睁大了眼,愣愣地看着江澄,江澄的表情很平静,正是如他所言那般,不恨了。

  他张着嘴,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又退后了两步,骤然放声大哭起来。

  江澄站在只高他几尺的台阶上,脸上的表情有点窘迫,但也不知道怎么来安慰他,就只好干巴巴地站着。

  魏无羡泣不成声,双手抱着自己的头,突然想起在观音庙里,江澄也是这么哭的。他当时是个什么反应?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过了一会儿,似是江澄看不下去了,从怀里掏出张手帕来递给他,口中道:“行了。别哭了。”

  魏无羡没有去接,而是后退着不让江澄靠近他,江澄也只好站在原地,不再上前了。

  他又哭了一会儿,才抹了把面上的眼泪,脸上弄出个比哭还惨的笑来,轻声道:“……是我自作自受,我咎由自取。”

  江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魏无羡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没事了。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山高水远,不必再往一处凑了。”

  江澄很快就点了点头,道:“好。”

  斩断贪嗔痴,方乃澄心。

  或许他是真的心澄了。

  魏无羡又看了他一眼,正准备离开,却发现江澄的眼神突然不一样了。

  那双淡然的眼睛里蓦地出现了一点喜色,紧接着又有些薄怒,渐渐地将他整个人都填满了。他像是一夜之间就活了过来,眼里、面上,乃至心里,皆都被什么东西照亮了。

  江澄不再看他,而是看向他身后,骂道:“你买的那是什么东西!难看死了!”

  魏婴看了看自己手中花花绿绿的纸,几步上前来凑到江澄身边:“我又拿不准你喜欢什么样的,干脆各样都买了几张,好拿回来给你挑啊。”

  江澄瞪他一眼,又低头去看魏婴手里的纸,低声嘀咕:“这绿的不要,你怎么连这种纸都往回买,谁家灯笼是绿色的?还有这黄的,糊起来跟纸钱似的……不要不要,你……”

  他说到此处就突然没了下文,因为魏婴突然凑过来,在他喋喋不休的嘴唇上印了一个吻。

  江澄睁大了眼,紧接着又被魏婴抬起的手掌盖住了他的眼睛,魏婴比江澄略高一点,手里的东西随手就丢在地上,搂着他的腰,又低头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亲。

  他的手掩着江澄的眼,江澄什么都看不见,但好歹还有个魏无羡在,他面上升起几分薄红来,低声道:“还有人在呢。你要点脸!”

  魏婴亲了亲他的脸,又亲了亲他的耳朵,亲密地在他耳边道:“他走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十分温柔,双眼中并无几分情意,而是凉凉地看着一旁的魏无羡,又重复了一遍:“他已经走了。”

  魏无羡浑身一凛,他是该走了。

  他现在已经是个外人了。

  ……不,不是现在,或许早就是了。

  他早该走了。

  魏无羡什么都没说,转身就离开了莲花坞。

  一出门,蓝忘机袖手站在门外,看到他出来,毫无表情的脸上才有了几分动容。

  蓝忘机看着他道:“怎么哭了?”

  魏无羡不知该说什么,任由蓝忘机帮他擦了擦脸,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那日魏婴找到云深不知处来,说要见见另个世界的自己,嬉笑着进来,冷笑着出去。

  魏婴听他说完了所有的事,眼里满是阴鸷的冷意,手中紧紧捏着陈情,仿佛随时会暴起杀人。

  但魏婴最后还是没动,他摸了摸手中的陈情,脸上一瞬间闪过些温柔来,紧接着又把陈情收回了袖里。

  魏婴盯着他,两张不一样的脸,住着的却都是魏无羡。

  过了一会儿,魏婴突然道:“你到底是谁?”

  魏无羡被他问得愣了,紧接着魏婴又道:“你根本不是魏无羡。你他妈就是个钻进别人壳子里的孤魂野鬼!”

  他这话一出来,蓝忘机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对了,魏婴冷笑着道:“有记忆又怎么样,你的记忆不是也模糊不清吗?你就能确定你一定是魏婴?”

  魏无羡的嘴唇动了动,什么都说不出来。

  魏婴又道:“你自己想想吧,你回来后干过的哪一件事像是‘魏无羡’该干的?含光君,你最好也仔细核实一下,别到时候发现自己喜欢错了人,那就很可笑了。”

  蓝忘机沉声道:“他的魂魄能调动随便,不会错。”

  魏婴笑着道:“这么说,你还真的是?既然你是,那我们来对对账吧。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到江家,除去江叔叔,你第一个见的、对你最好的人是谁?”

  他没给魏无羡反驳的时间,不过魏无羡也并不在意,思索一番答道:“师姐。”

  魏婴道:“是。可惜她后来为了救你死了。那你记不记得,莲花坞覆灭之前,为了保你的命,抽了你一顿鞭子的人是谁?”

  魏无羡道:“虞夫人。”

  魏婴道:“是。可惜她也被你连累着死了。”

  魏无羡脸上僵硬地说不出话来,蓝忘机忍了又忍,终于道:“魏婴,有事说事。”

  魏婴笑着道:“好。我这就说正事。我再问你最后一个人,虞夫人当年要砍你的手,扑着上去护着你的人是谁?”

  魏无羡面露几分复杂神色,低声道:“……江澄。”

  魏婴又笑起来:“可惜他也曾为了救你,丢了金丹、挨了戒鞭,差点没了命,最后还要和你说‘对不起’!”

  魏无羡眉间骤然一跳,猛地抬起头来:“你什么意思?!”

  魏婴冷道:“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不要太想当然了。什么回莲花坞偷尸体,这不都是你自己瞎猜的吗?你瞎猜的东西,就不要扣帽子扣给别人。刚刚和我说到金丹的事之前,你也是口口声声道‘江澄为了回莲花坞偷尸体’,听得我实在是为他委屈死了。”

  魏无羡突然站了起来,抓住魏婴的手道:“你说清楚!什么为了救我?为什么?怎么回事?!”

  魏婴甩开他的手,嘴角勾着一丝阴冷的笑意道:“这很难猜吗?当然是因为他被别人抓去了。江澄一天没吃饭,连去买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为什么能比你跑得还快?他回莲花坞为什么不叫你?这些端倪你都发现了,可最后还是以一个‘偷尸体’的罪名了事。”

  “他在巷子里藏得好好的,你则在大街上瞎转悠。为什么最后温家人反而抓他不抓你?还用我细说吗?”

  魏无羡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蓝忘机起身去扶他,魏婴再也没心情看他们了,转身就要走。

  “……站住!”

  魏无羡叫住了他,魏婴回头冷道:“还有什么事?”

  魏无羡道:“你说,他去了别的地方……他还会回来吗?”

  魏婴道:“本来我觉得他一定会回来,但我刚听完你说的这些事,我也不确定他会不会回来了。”

  魏无羡瞬间白了脸,魏婴又把问题扔回给了他:“你觉得他还会不会回来?”

  这次对话过后三个月,江澄回来了。

  可再也不愿意见他了。

  江澄任由魏婴亲着,他修为甚高、耳聪目明,又怎么会听不出当时魏无羡并没有走,只是看破不说破,由着魏婴耍赖而已。

  直到魏无羡真的走了,魏婴才放开他,笑着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江澄从袖中摸出魏婴多日前上交给他的陈情,用笛身拍了拍魏婴的脸,口中道:“过分了啊。”

  魏婴笑嘻嘻的去握他的手,又在他脸颊上亲一口,才抱住了他。

  魏婴道:“我就是不想你看他,不想你听他的声音,也不想你跟他讲话。”

  江澄懒得理他,干脆弯腰捡起来地上的彩纸,拿着竹条道:“先做个红的吧。提什么诗?”

  魏婴道:“饱暖思淫欲?”

  江澄搡他一把道:“不要脸。换一句正常的。”

  魏婴想了想,又一次搂住了江澄,开口道:“我这些年里烧香拜佛,其实都没许什么愿,就是一直念着一句诗。”

  江澄看他一眼道:“什么?”

  魏婴正准备说话,额前却突然一凉。他抬头去看天,天色微朦,一小片一小片的雪旋着落下,落在他和江澄的身上。

  云梦下雪了。

  江澄也是十分吃惊,伸手去接那雪花,他的手温热,白雪入掌即化,落成一小滴一小滴的水珠。

  雪景难遇,故人难寻。

  江澄心中微微一动,紧接着就和魏婴一起走进湖心亭里坐着。亭外落雪纷纷,亭内人影依偎,竹枝很快被红纸裹成了一个灯笼。

  等到江澄手中执笔,他这才想起来方才被打断的话,问道:“你刚刚说,什么诗?”

  魏婴看着他,伸手又握住了江澄的手,在灯笼上写下两行字。

  但使残年饱吃饭,只愿无事常相见。

  沉默半晌,江澄才道:“你这愿望可不好实现啊。”

  魏婴笑道:“这不是实现了吗?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庙里敬香还愿?”

  他说这话时,手已经摸上了江澄的腰,江澄倒是没怎么拒绝,只是道:“还了愿之后呢?”

  魏婴道:“那还有上元节灯会,各种庙会,以后我们都可以去。”

  江澄还没回话,这时突然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他俩刚糊好的灯笼瞬间被掀飞,直直朝着莲花湖里飘去。

  “哎!”

  魏婴叫了一声,顿时扑身去救那灯笼,最后灯笼是救到了,他整个人除了头顶和手也都进了水里。

  冬日的水还未结冰,可绝对不会暖到哪里去。

  过不了半刻魏婴果然叫起来:“我操!这水怎么这么冰!冻死我了!”

  江澄哭笑不得地站在亭子里,无奈道:“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掉了再做不就行了,非得大冬天的跳进水里去。”

  “我舍不得嘛。”

  魏婴双手举着那灯笼,脚底下则慢慢地朝着亭边游过去,最后江澄把他拉了出来,魏婴一身湿哒哒地扑在江澄身上,一边喊冷,还一边往他身上贴。

  江澄敲着他的头:“别蹭了。回屋换衣服。”

  魏婴捏着他的腰道:“换完衣服之后呢?”

  江澄这才感觉到,魏婴贴着他腰侧的胯部似是有什么东西顶着他,顿时顶得他一阵面红耳赤,一把就将魏婴打开,骂道:“冬日里的湖水都冻不住你的不要脸!”

  魏婴被他愈打愈乐,笑嘻嘻地提着灯笼和江澄回屋去换衣服了。

  当然,换完衣服之后他们还做了什么,那就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