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羡澄】斗酒纵马>第26章 (二十六)

  魏婴睁开眼时正是清晨,他烧得浑身发软,动动手指都觉得恍如隔世。

  他勉强转了转不太活络的眼珠子,才看到江澄趴在他的榻边,垂着头埋在臂弯里,黑发软软地披散在肩上,看着很乖。

  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这么乖,一醒了又要凶神恶煞的骂人……

  魏婴动了动手,勉力抬着手掌去抚了抚江澄的发顶,江澄几乎是立刻就醒了,猛地直起上身,神情已经清明,可脸上还有一道睡着后的淡粉色压痕。

  “你醒了?你……你怎么样?”

  魏婴看着他笑了一会儿,紧接着又挪着身子往榻里蹭了蹭,掀开薄被的一角,他的嗓子被过度的发热灼得声音沙哑,但语调却很温柔:“过来。”

  等江澄真的睡到他怀里的时候,魏婴不太清醒的脑中还在想:偶尔生次病还是有好处的,至少江澄以前从来没这么乖过……

  他看着江澄的眼睛,那双眼在清晨的薄阳中闪着他一度最为渴望的光芒。

  魏婴伸手摸着江澄的后背,手掌抚过的地方隔着衣料江澄也依然觉得有一阵阵热度。江澄的唇瓣是偏浅的淡粉,稍稍张开一条细小的缝,他想去在那上面留一点痕迹,可惜他体力透支,更是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情绪在里头,半天也没凑上去吻他。

  过了一会儿,江澄自己挪了过去,轻轻地贴上了魏婴的嘴唇。

  他们谁都没有深入彼此,仅仅是将嘴唇贴在一起,然后慢慢地闭上眼,鼻尖倚着对方的鼻尖,让他们的呼吸温暖着这整个吻。

  片刻后,江澄又退开了,因失血而有些苍白的颊上带着极浅的薄红,眼神有些飘忽地躲闪着。

  “你撅着嘴的样子真是丑死人了,我……”

  魏婴不打断,就带着笑看着他。他似是自己都觉得编不下去了,干脆闭了嘴,身体还和魏婴紧紧贴着,然后就不说话了。

  江澄不说话,魏婴浑身都乏,但并不妨碍他动动手指,在江澄后腰眼儿上轻挠几下。

  江澄被他闹得烦的不行,但又不好发脾气去打他,只好在他怀里一直扭,扭了一会儿江澄也受不了了,压着火道:“你再动,你再动我走了。”

  魏婴笑着圈住他:“不许走。”

  这根本就是在耍赖。

  魏婴身上暖洋洋的,连带着江澄的身体也热起来,他又忍不住想起魏婴现在发着热没力气是因为谁,顿时瘪了下去,躺在魏婴怀里没脾气了。

  很多事在知道缘由之前,他最多只是觉得奇怪,如今细细一想,无疑就是又给他心里平添几分郁闷,越想越难受。

  他想起他来到这里之后,魏婴是如何讨好他如何对他百依百顺,魏婴总是抱他抱得很紧,打也打不走。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伤害得肆无忌惮。

  他对着魏婴说过许多故意去刺这人的话,具体怎么说的他都记不太清了,但总是能看到魏婴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突然有些发抖的手脚,和眼里隐隐闪动的痛色。

  他想起魏婴一口一口地给他喂莲子汤,挽着裤腿儿踩在泥里挖藕,坐在他的腿边儿拨弄着他的手。

  最后被外人说出魏婴杀了他,当天晚上魏婴就像是疯了,他也快疯了,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吵了一架,他转身要走,魏婴就猛地扑上来,狠狠地抱住他。

  江澄想不出魏婴当时是怀着什么心情吹响了陈情,然后又抱着他上床,看着他破口大骂,然后在他说了两遍滚之后起身离去。

  魏婴消失了四十九天。他在这边焦急等待,魏婴则在那边人生地不熟,所有的事江澄一句都没讲过,所以魏婴要弄清出那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听着完全不同的故事崩溃,一边还要拼命地去找回来的方法。

  江澄在乱葬岗看着魏无羡被万鬼吞噬就差点当场发疯,魏婴在一日日希望渐增之后亲手杀了自己的兄弟,陈情过处唯留尸山血海,他又是怎么从这种疯狂中走出来的?

  仅仅是金子轩关了他半年?

  不会……不会。这种事关着他只会适得其反,让他的疯病越来越重,根本不会有作用。

  江澄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问,又被魏婴在额上落下一个吻。

  “你想听,我都会告诉你。”

  他使刀很快,一下就割断了喉咙,鲜血顿时狂涌,淌得满床都是,盖住了魏婴之前流下的血迹。

  江澄在他怀里痛苦的挣扎了几下,快要断气之前,魏婴抱着他,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喊:“下辈子!江澄你听着,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江澄已经断气了,没命再继续听了。

  这个时候,江厌离突然推门而入,看见了屋里满眼的鲜血,直接摔在了地上,失声惨叫道:“阿婴!你在干什么啊?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就这样了?你不是昨天还跟我说他还好好的吗?!”

  江厌离素来温和的模样如今也快疯了,但魏婴置若罔闻。他也一直没动,过了一会儿,屋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他突然撞开江厌离冲了出去,然后在雨中摸出陈情,哆嗦着手,但始终没有凑到唇边。

  那间被江澄的血溅了满墙的屋子,日后虽被清理,但他再也没有进去睡过。

  三天后这场大雨终于停了,他随便装了点钱在身上,就出发去了岐山。

  温复还坐在炎阳殿里最底层的座上,他不过是个温氏的旁系族人,自然没资格像其他几个近亲那样,坐在温若寒身边。

  他们桌上摆着的膳食都不大相同,比如温若寒案上的满是些精雕玉琢的吃食,离他最近的几位桌上也至多一两件。可惜这样好的东西,他却是早就吃腻也看腻了的,一向不爱多用,只叫随从往那海棠杯里细细淌进去一流儿的琼浆玉露。兴致浓时,才会饮上几口。

  桌上的膳食似是一级级被扣下来的,扣到温复这里,较比寻常人家虽已是天仙才用的膳,可他依然觉得十分不满足。

  可见这天神也分贵贱,他便是贱的那一派了。

  他本就是旁系远亲,温若寒和他的亲眷关系不知隔了多少个兄弟堂亲,能踏进炎阳殿来欢宴共饮,他本觉得是很满足了,但一不小心,双眼又落到那温若寒身边那叫温瑶的少年身上去。

  那温瑶是个什么东西?这温姓还是温若寒赐给他的,他原先是姓孟还是姓孙?他当然不记得。

  他这种远亲进了炎阳殿尚且要叩首跪拜,可温复方才跪在地上,那少年居然就直接从他身边直立着两条腿走过,走到温若寒座下,低声和他说了什么。

  现在那温瑶就坐在温若寒身边,案上摆着的是他这辈子也没碰过的好东西。

  温复心里愤愤不平,不过这等愤愤也就只有片刻,且万万不敢显露在脸上。

  他这张愤怒的脸若是叫炎阳殿正中心座上的那位看见了,心情好,则会当做没看见,甚至还会赏他几个玩意儿来玩玩,可是一旦过几天心情不好了,他随时都会首颈分家。

  温若寒并不以杀人为乐,但杀人对他来说比今日后殿开了什么花儿还要平常。

  这才是最可怕的。

  温复藏下心中的怨,脸上又堆出一个恭敬、畏惧、讨好的笑来,和周围人的脸别无二致。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碟中盛着的几粒金玉,似乎稍稍动了一动。

  有风?不至于,炎阳殿哪来的风?难道……

  可还没等他想出难道后面的话,殿内灯火通明的所有烛火一瞬间全都熄灭,阴风骤然席卷而来,一声凄厉的鬼啸顿时响彻整个炎阳殿。

  什么东西?!

  温复吓得钻进了桌底下,几息后烛火又重新亮了,温若寒依旧倚在他的王座上,似乎只是动了动手指。

  大殿的中心赫然躺着一具恶兽的尸体。

  那恶兽胸膛被开了个大洞,这洞的血早就流干了,看来是早就有的,有人御尸前来偷袭……

  然而那恶兽无论再怎么厉害,也依然动不了了。温若寒方才在暗中只是伸手一指,它的眉心就如同被利刃穿过,脑子全都碎了,全身上下也自然再动弹不得。

  温瑶低声对着身边的人说了什么,立刻就有温家家奴过来抬走那具再也动弹不得的兽尸。

  温若寒面上还有几分笑意,眸中却满是缱绻和漫不经心,道:“黄口小儿。任他闹,继续。”

  温复这才哆哆嗦嗦地从案底下爬出来,方才不止他一个龟缩入洞,可他出来时却是爬得最慢的那个,刚一探出个头来,就立刻就遭到了周围人的哄笑。

  温复一张脸顿时青红瞬变,却又不得不受着别人的嘲笑。

  有人道:“温复,就这么个毛贼,还有温宗主在上,你可是被吓破了胆吗?”

  温复红着脸说不出话,旁边的人则继续道:“哈哈哈哈哈哈!你看他!吓得都爬不出来了吧?腿软了吗?”

  任众人这样笑骂一会儿,温复的头垂得越来越低,那些人渐渐骂得没趣了,打算换点别的说,可温复突然站了起来。

  众人方才压下的兴致顿时又起来了,嬉笑着看向温复,道:“哟?你这么厉害呢?怎么,不服?”

  温复视若无物的踢翻了桌案,一步步走向骂得最凶的那人,众人还在奇怪,温若寒的眼里也露出几分饶有兴趣的模样,把视线放到了温复身上。

  可等到温复走进了那人,那人抬头看着他,脸色突然大变。

  这温复分明已经死了,满脸都是尸斑纹路,眼中只有森森眼白!

  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杀的?!

  那人大惊,急忙起身欲走,温复突然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温复身材瘦小,可居然硬生生掐着那高大修士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

  方才辱骂温复的人喉中发出几声痛苦的嘶叫,不断地挣扎着,可旁边居然没有一个人来救他。

  这时,大殿门外似乎传来一阵悦耳的笛音,奏响着欢快的曲子。可那曲调越是欢乐喜悦,温复苍白且布满尸纹的手臂上就越是青筋暴起,他的情绪似乎也越来越狂躁,掐着那人的手也越来越紧。

  温若寒毫无动手的意思,而温复身边的人此刻总算反应过来,急忙抽出剑去砍他,可是一下两下砍不到要害,那温复依旧稳稳地站着。

  笛音突然一停,温复的动作也顿了顿。

  紧接着,那些人都看到了,温复那张满是尸纹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极其诡异而又兴奋的微笑来。

  几乎是同时,温复狂笑着徒手就撕碎了方才辱骂他的那个温家人,炎阳殿的大殿地面突然有一条条青白手臂钻破白玉地砖,纷纷破土而出。

  十几个温家的低阶修士当场尸化,互相撕扯着四处厮杀,温若寒冷眼看着殿中大乱,依旧巍然不动。

  温瑶此刻难得的有些紧张起来,低声道:“宗主……”

  温若寒突然笑出了声:“能闹到这个程度的,我还从未见过。让他闹。”

  白骨尸块遍地,原本森白的玉阶只剩下刺眼的血红,炎阳殿只在几息间便化作修罗炼狱。唯独温若寒卧在玉座里,温瑶垂手立在他的王座边,仿佛与这等血场毫无瓜葛。

  偶尔有一两个不长眼的走尸上前来,还未近身就被温若寒强大的修为震得飞出数十丈外,也有几个温家的修士口吐鲜血,拖着断腿扑到温若寒脚下,大声的哀求:“宗主救命!宗主!救救我!”

  那修士被温瑶一脚踢开,转眼就滚回了极狱的厮杀之中,很快又被疯狂诡笑的尸群淹没。

  惨叫声、狂笑声、肢体碎裂声不绝于耳,响彻整个炎阳殿。温若寒似是听得倦了,正准备起身灭了这大闹一番的尸群,骤然,所有的响声一瞬间都消失了,整个大殿全部安静,烛火微微摇曳,沉浸在死一般的静谧里。

  温瑶的手微微发着抖,站在温若寒身后。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阴风袭来,炎阳殿门轰然打开,所有的烛火一瞬间全被阴风熄灭。

  一轮弯月在黑夜中散着淡淡银辉,殿外狂风大作,尸群恶鬼簇拥间,似有一黑衣青年,面上凝着笑意,款步踏入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