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羡澄】斗酒纵马>第4章 (四)

  “这菜馆也没什么稀奇的,看着很普通。”

  江澄站在那袁公子所说的消失的菜馆面前,对于他人的谣传颇有几分不信。

  魏婴也点头表示赞同,因为这菜馆实在是很普通,他二人一起进去,甚至不怕死的点了几道菜,叫了两壶酒,刻意和那老板套话,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来。

  别说邪祟了,此地普普通通,连一点邪气都不曾被人察觉,何况在莲花坞管辖之下,巨大的妖物早就引起注意,小东西也根本混不进来。

  “真是奇怪……”

  魏婴这样低喃了几遍,面前江澄的碟里放着几片他刚夹进去的藕,但江澄显然没什么胃口。

  二人沉默片刻,江澄看了看四周,随后又盯着魏婴道:“我方才就想问了,云梦境内风水甚好,顺着水流一路过来时,我发现这里的房屋地势似有人刻意为之,整个云梦都被灵气环绕,更有几处风水奇佳。这……是不是你做的?”

  魏婴一愣,紧接着又笑了:“还是你眼尖,这里的风水确实被我改了。”

  江澄没有说话,从魏婴的表情看起来,改了整个云梦的风水像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云梦多大的地方,莲花坞管辖之处又是何等宽广?

  为何要费心更改风水?民众不配合,又要劳民伤财,到底为了什么?

  似是看出江澄眼中不解,魏婴解释道:“他们都很配合,房屋之类的改动除了几个阵眼,也并未做太多。我只是在云梦境内八方都建了神庙,保平安而已。”

  想了想,魏婴补充道:“不过云梦的风水本来就不错,只是土地肥沃人丁新旺,总有些不大不小的妖灵邪物想过来分一杯羹,麻烦得很。所以我才画了个大阵把它们拒在外边了。”

  江澄道:“……不大不小的妖灵,也轮得到你一个宗主出马?此地江湖术士甚多,一般的邪祟都可以由他们除了。”

  魏婴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他们总爱找我嘛。”

  江澄无言,他以前在莲花坞,倒是听说过云梦境内有人找他,可惜找得很少。而且他往往不是忙得焦头烂额无暇分身,就是抓到了疑似魏婴的鬼修,正在校场上凶神恶煞地抽人,直接就把来找他的什么人通通都给吓回去了。如此说来,无人敢来麻烦他,倒也不奇怪了。

  见江澄又不说话了,看得魏婴心底一阵发毛,心说这江澄年纪长了,心病也多起来,一不留神就要不小心将人戳上一戳。

  魏婴看着他碟里动都没动过的藕片,只好道:“你没胃口,那咱们走吧?这菜馆留几个人守着就是,有了什么异动再说。”

  查菜馆没什么收获,但也不能就这么回去了。魏婴拉着江澄出去溜了几圈,先溜了一遍袁公子家,把那菜馆的事仔仔细细又问了一遍,然后又一同去了张员外家里。

  张员外见了魏婴,倒是还算热情,只不过他才丢了儿子,实在无心于礼仪客套,便很快拉着魏婴进了大厅坐着。

  “这位是?”

  张员外看到了魏婴身后的江澄,开口问道。

  魏婴编谎话顺口就来:“他叫江琛,是之前江澄的堂弟。”

  江澄在心里对着魏婴给他瞎落户的行为翻了个白眼儿,但还是点了点头。

  张员外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血缘这样近,难怪和江小公子长得像极了,刚刚真是吓了我一跳。”

  魏婴看了江澄一眼,笑道:“都十多年了,您记性真好。”

  江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略带生硬地打断了他们,直接问道:“张员外,令公子离家之前,可有说过什么吗?”

  张员外方才的表情又带上了几分焦急和担忧,叹道:“这孩子……魏宗主知道的,一向不怎么听话,前天晚上离开,也和平时一样,生着闷气就走了。”

  可真够不听话的。江澄心想,紧接着又皱眉道:“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怪异的举止吗?”

  张员外道:“完全没有,甚至连银子都带得不多。他一向娇生惯养惯了的,若真要出远门吓我们,怎么可能就带着那点盘缠出去?一天都不够他花的。”

  见魏婴一脸赞同的模样,江澄就知道这张公子看来是花名在外了。他虽不喜这样的人,不过丢了这样一个人,也比丢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普通人强,名声在外,反而好找得多。

  江澄看着张员外的脸片刻,道:“令公子虽然没有音讯,但暂无性命之忧。若是令公子出了事,员外面相总会带些血光。但现在员外面相甚是平和,他应该还好好的。”

  魏婴看他一眼,不失时机地补道:“他说的没错,我们江琛看相很准,员外尽管放心。”

  张员外听他二人都说没事,担忧的心也确实放下了大半,“……没事就好,我只是怕他吃苦。”

  魏婴笑道:“张公子也该吃些苦了,否则总是这样一言不合就跑出去,吓着家中老小,实在不妥当。”

  他这话本有些僭越了,却不想张员外深以为然,点点头道:“是,你说的不错,他是该吃些苦了,这臭小子。”

  二人又与张员外闲扯几句,便又前脚后脚地出了门。

  江澄看他一眼道:“十几年不见,你忽悠人的本事倒越发好了。”

  魏婴也看着他笑:“我也不知你会看人面相,从哪儿学来的?”

  二人皆是没有回话,其实他们都知道,十三年并非一朝一夕,即使笑脸相迎,对方也总有些变化。变向了好的,也有变向了不好的。

  独自一人度过的十三年,又怎会被这短暂的重逢就忘了所有的孤寂?

  魏婴看着江澄的侧脸,眨了眨眼,伸手去挽江澄的手臂,道:“一不留神就这么晚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江澄被他挽得又是一僵,不过这两日来也僵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悲伤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习惯了。

  当江澄正要说“没什么好吃的”时,却恰好眸光一转,看到不远处的莲湖边有个姑娘,面前摆着不少枇杷。

  似乎很多年前,有个少年嬉皮笑脸的与那卖枇杷的姑娘说俏皮话,然后讨来两个,其中一个就丢给了自己。

  江澄喉头不由得有些发紧,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枇杷道:“我要吃那个。”

  他自己都没发觉,这语气竟然带了几分向魏婴去讨要吃食的意思,但魏婴对此显然很是受用,乐道:“是是,江大爷稍等,小的这就给您买回来。”

  江澄站在原地,不过一会儿功夫魏婴就抱着一大兜枇杷回来了,从里面挑出只长得平头整脸的,在自己衣袖上擦擦就递给了江澄。

  “……多大的人了,还在衣裳上面擦东西。”

  江澄口中抱怨着,手里却接过那只圆头圆脑的金黄色枇杷,他把那枇杷捧在手心儿里,稍稍出着神,没走出几步,嘴唇突然被什么抵住了。

  是魏婴手上拿着的枇杷,已经剥好了。

  “半天不吃,还得我送到你嘴边,大少爷就是大少爷。”

  枇杷汁水里的甜味顺着他微张的唇迅速钻进了嘴里,江澄舌尖上很快就布满了这种清甜。他心中微微颤动着,张口就去咬那颗被剥了皮、露出果肉来的枇杷。

  这枇杷生得小巧,所以吃起来他险些咬到了魏婴的手指。不过这姿势虽别扭,但他也就着魏婴的手把那颗枇杷吃完了,末了还不慎将魏婴的手指含了一下。

  江澄正被他自己不小心舔到魏婴的手指这件事臊得不行,就看着魏婴又从布兜里掏出一颗,随便几下剥了皮就吃起来。

  这种汁水多的水果,舔到手指是难免的,江澄看着魏婴,总想说点什么,譬如“我刚刚已经舔过了,你怎么还舔”或是“方才不小心含了你的手……你要不要先擦擦?”

  可无论哪一句都无法开口,哪一句都听起来特别奇怪。

  江澄又不可避免的在心中念起“他不是断袖”的咒来,但念着念着又觉得说服不了自己了。

  魏婴举手投足都在对他好,兄弟之间这样也不奇怪,而且就算是断袖……

  好像也没什么?

  江澄这么想了一会儿,突然一个激灵,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整张脸迅速红了起来,急忙埋头去吃自己手里的枇杷。

  老天,他刚刚居然觉得断袖也没什么?可别是吃枇杷吃傻了吧!

  正在这时,魏婴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江澄!快快快,你手比我干净些,帮我掏一下手帕!”

  江澄正在神游天际,突然被这么一使唤,说话不经大脑,愣愣地看着魏婴问道:“掏……哪里啊?”

  魏婴此刻脸上挂着汁水,双手也是一塌糊涂的湿漉漉,莲花坞宗主的形象全无。

  魏婴急道:“还能掏哪里?难道我把帕子放在裆里么?!”

  他这么说着,还往江澄跟前挺了挺胸,江澄心里又是一阵膈应,但好歹还是伸手,从他胸前的衣兜里找出张手帕来。

  魏婴急忙抢过那帕子,迅速擦了脸和手,低声匆匆道:“谢过江大侠!”

  说完这句谢,魏婴脸上突然扬起一副十分得体的微笑,江澄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脸去,才发现他在看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只露出个俊逸非常的侧脸来,似乎正在什么摊前买着东西。江湖人白衣并不常见,可在额前束上一条卷云纹抹额的可就寥寥无几了。

  一看到这个人,江澄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蓝湛……

  不是说没关系的么?不是还口口声声称他“含光君”,怎么这会儿又注意起形象了?

  江澄没有注意到自己心里已经疯狂涌上的情绪。然而这实在不能怪他,当时在观音庙中蓝忘机把魏无羡护在身后的场景实在让他印象太深刻,以至于一看见这两人在一起,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这时,那个蓝湛转过脸来,才看到魏婴正在看他,几步款款走来,露出一个微笑:“魏宗主。”

  魏婴也笑着与他打招呼:“泽芜君,好久不见啊。”

  ………………是蓝涣。

  居然认错了人……

  那俩兄弟长得像,但气质相差甚远,他以前还确实没认错过。刚刚估计也是一时心乱了,才会认错了人,好在没有叫出口……

  来人是蓝涣,不是那个蓝湛,江澄顿时松了口气。

  他还未来得及多想自己为什么要“松了口气”,蓝涣这时却注意到了江澄。江澄身穿一身绛紫的云梦江氏校服,可见是与魏婴一同了。

  其实就算不穿这身衣服,蓝涣也会觉得他和魏婴多少有些关系,毕竟这个人,长得实在太像……

  这次不等魏婴介绍,他自己就扯起谎来:“见过泽芜君。在下云梦江琛,江晚吟是我堂哥。”

  蓝涣笑得十分温雅,道:“果然如此,我方才就看江公子和故人相貌十分相似,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呢。”

  其实你没看错……

  江澄腹诽道,但还是和蓝涣点头打了个招呼。这时魏婴注意到蓝涣手中抱着的东西,看不出买的是什么,但能让云深不知处的宗主亲自跑来买,他就有点好奇了。

  魏婴道:“泽芜君来买东西?”

  蓝涣依旧在笑,点头道:“嗯……忘机小时候喜欢这些东西,正好此行我路过云梦,就想着买点礼物回去带给他。”

  魏婴了然,随口又问道:“许久不见,含光君身子可还好吗?”

  蓝涣的笑容加深了些,温言道:“比起以前好多了。多谢魏宗主关心,我回去会转告他的。”

  魏婴大咧咧地摆了摆手:“转告就不必啦,他好好养着就行,别听了我的名字又叫他气坏了。”

  蓝涣也不反驳,笑着和魏婴闲谈几句便告辞了,江澄一路没吭声,直到和魏婴走出这小镇,才轻声道:“我刚刚听你言中意思……蓝忘机身体不太好?”

  魏婴看他一眼道:“哪里是不太好,卧病在床,一个月最多出三次门,那是相当不好啊。”

  江澄想起蓝忘机在观音庙时一只手扛起一个棺材加一个魏无羡的模样,总觉得他这形象和“病弱”实在挂不起钩来,忍不住追问道:“怎么会这样?”

  他问出这句话时,魏婴的眉间难以察觉地稍稍皱了一下,但还是回话道:“看来你那里不是这样了。当初温家独霸一方,泽芜君携书出逃……”

  江澄道:“这我知道,然后呢?”

  魏婴道:“泽芜君当时不慎被温若寒抓了去,而含光君那时候还受着伤,但估计太担心兄长安危,带着门生就冲进了炎阳殿。然后他被温若寒打成重伤,修为全废,金丹都碎成一片一片的了……不过他也确实很生猛,竟然真的从温若寒手底下把泽芜君救出来了。”

  这故事和他所知的“孟瑶暗中帮助泽芜君”简直相差太大,江澄有些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全废?金丹都碎了?”

  魏婴点点头:“不过这几个月听说他已经在重新结丹了,你没看刚刚泽芜君的神情仿佛一直很高兴么?”

  江澄回想了一下,蓝涣总是在笑,他也没看出“笑得开心”和“笑得很开心”到底有什么区别……不过自己的弟弟能重新结丹的确是大喜事,也难怪话里行间都透着喜色了。

  蓝涣走了,他这时才想起自己刚刚那副紧张的模样,总觉得有些臊人了。就算那人是蓝湛,魏婴作为一宗之主,见人之前擦干净脸也是很正常的事,他瞎激动个什么啊……

  此时,云深不知处。

  蓝涣手中捧着刚买回来的东西,在静室前悄悄打开了门。

  蓝湛此时正靠坐在床头看书,天色稍暗,所以他床边点着一盏油灯,蓝涣看他未睡,动作也就不再太过小心翼翼地放轻了。

  蓝涣走到蓝湛床边,在他榻边整出一小块地方坐下,这时蓝湛也不看书了,放下书安静地看着蓝涣。

  他轻声道:“忘机,我回来了。”

  他说这话时,蓝湛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蓝涣这才发现那人眼下雪白的皮肤稍稍有些乌青,他有些疼惜地伸手捧着自己弟弟的脸,指腹轻轻抚过那片皮肤,问道。

  “我离开了几日,看来你没有睡好。”

  蓝湛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蓝涣知道他肯定不太开心,于是又柔声哄道:“等你结了丹,身体好些,下次清谈会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蓝湛于是又“嗯”一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蓝涣知道他现在心情比方才已经好多了,他笑着对蓝湛晃了晃手中的东西,解开布袋把它们一样一样放在床榻上。

  “我路过云梦,就给你买了些小玩意儿回来,你看看,可还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