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这世间的造物与生灵而言,上位者所说出的每一个字句与话语都是有深意的、都是值得被解读的。更不必说,路西菲尔所面对的是这至高至上的主,全知全能的神明。
只是在那本应当具有宗教意义的,值得被那诸天使、被那天国甚至是下界的生灵做出过多的意义与解读的,属于神明与路西菲尔的对话当中。相较于那些玄奥的、具有深层次意味的话语而言,更多的,却又似乎是充斥在肢体间的,似有还无的暧昧。
于是不可避免的,纵使原本属于炽天使长的意或许并非是同神明之间进行某些探讨。又或者说是将那探讨从被跑偏的方向拉回,那随着这造物与造主之间的距离愈发贴近,随着主的手于这造物的脊背间愈发下移。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因此而被打乱,因此而陷入到那属于神明的节奏之中。
被主造访和巡视了的领地在期待着主的占领及进入,那经由主打下了烙印的躯体,自觉或不自觉的渴求着主的垂怜。
造物因造主的存在而得到完全。
然而路西菲尔的手却扼住了神明的手腕,阻止其更进一步的动作。以那似乎带着湿润与水意的,仿佛是细雨朦胧一般的眸一瞬不瞬的望着神明,探索与寻求着那答案。
“为什么,究竟......”
主的唇对着这造物而吻下,更多的话语被堵在那造物的唇舌之间。但纵使是不曾言明,于本就可以聆听万物心声的神明而言,路西菲尔意并不难猜。
即便在这造物与造主之间,天然与本能的,便非是处在那同样的位置与思维层面之上。
“路西菲尔。”
长久的纠缠之后主放开这造物的唇,属于路西菲尔的身形再度被神明压倒,压倒在了那床榻之间。
恍若月华一般的发丝自神明的肩头而垂落,垂落到路西菲尔的耳旁。
仿佛是有风吹起,在那耳侧的肌肤与皮肉之间,带来细微的痒。
属于主的身影,仿佛由此而要将这造物所覆盖。
于是自觉或不自觉的,自然而然一般,路西菲尔的手攀上了主的肩头。
以齿咬住了唇,属于这造物的、原本仿佛是带着水意与湿润的眸中,分明是有羞恼等情绪在跃动。甚至在那某一瞬间,属于这造物的手似乎要做出反抗与抵抗。
这叫主不由得想到了那小猫,想到了被染黑了的,开始变得张牙舞爪且似乎要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的、玩野了的小猫。
相较而言,这猫现下里无疑是温柔的、无害的,并不具有太多的威胁。
但却又非是全然的没有任何威胁。
主的声音在这造物的耳侧响起,似乎是要做出安抚,又似乎是要做出解释。而路西菲尔所需要的,恰恰是一个解释。
即便是被愚弄与欺骗。
这同那带着怨与恨的,早已经不再对神明有任何信任的造物并不相同。
在晨星坠落之后,在所有的过往而抹去和成为不存在,在那原本光耀四方的名成为禁忌。
主曾一次次的想要做出扭转和改变。
但,那又如何?
纵使那至高的主从御座、从神坛之上走向并且明目张胆的出现在那第九层背叛地狱中,潘地曼尼南的王城里,那经由神明之所判定的、傲慢的主君并不因此而动摇。
“我不信你了,耶和华。”
黑暗里,地狱王座之上的撒旦路西法如是言,以手支颐,将身形懒懒散散的倚靠在那王座的扶手之上。有若鸦羽一般黑发自耳侧而垂落,垂落到胸前。恍若蝶翼的眼睑垂下,洒落一片阴影与漠然。
“不信你,不爱你。所以,你不必白费功夫。”
那是什么时候呢?
是堕落的天使之王自无尽深渊当中走出,而后在血与火里将所有的反对者、不安与不利者镇压,将属于撒旦的王座升起。
绵延数个时代的光暗之战由此而终结,而整个地狱,则开始迎来全新的统治与纪元。
那是属于撒旦路西法的时代,而这样的时代,存在且终将存在过无数年。
有潘地曼尼南的王城在第九层地狱当中建立。那叫玛门的、仿佛是极擅长于投机取巧与经营算计的恶魔将无尽的珠宝献上,协助那被神明亲手所打落到地狱的反叛天使、堕天使们将全新的圣殿打造,以此来愉悦和迎接地狱之主的到来。
所以,那应当是潘地曼尼南的王城建立之后的某一个血月升起的夜晚。于那灯红酒绿酒酣耳热之间,以指尖捏着高脚杯仿佛是喝醉了的路西法揽过某个携风带雪而来,仿佛是皎皎月华坠落到人间、坠落到这地狱当中的清冷美人的腰际,将其揽到后殿之中。
彼时追随路西菲尔堕天而来,已然在地狱当中身居高位的别西卜面无表情的将手中高脚杯所捏碎。而后极尽优雅与从容的以手帕擦拭过手指,将那沾染了酒液的手帕燃烧。回首,恰对上阿斯蒙蒂斯仿佛是落寞的双眼。
如那七罪之色/欲主君一般表现的显然并不在少数,当然,这种情况大多出现在那些受到地狱风气影响,所以对某位陛下有那么几分绮念的堕天使当中。更多的。则是不怕死如巴尔、莉莉丝等,兴致勃勃的讨论,那美人究竟是如何叫陛下所看上,而陛下同那美人之间,又将度过如何愉快的夜晚。
甚至是谁上谁下这样的问题。
以舌尖舐过唇角,娇艳且美丽的笑容缓缓显露。致力于给每一个优秀异性或同性一个温暖的家的莉莉丝甚至是表示,如果是陛下的话,其实不管是在上还是在下,都似乎......
极具地狱特色的晚宴仿佛在一瞬间陷入到静止,恰如同那结冰了的,将所有的思维想法等冻结了的湖面一般,再没有任何的反应。
有阴影与触角伸出,仿佛是要做出扭曲、涂抹和篡改。
只是在下一瞬间,恰似是冰冷的湖面被投入石子,于是所有的平静凝固被打破,再度恢复到正常。
一切的一切,恍若不曾有过任何的不同,更不曾有任何痕迹遗留。
但恰如同有利剑高悬在头顶,并且带出那足以将血肉甚至是灵魂相冻结的寒意一般。极擅长于趋利避害的恶魔们有志一同的纷纷将那话题转移,再不敢对那有关于撒旦陛下的种种,做出极具地狱特色的揣度。
只是在这之中,在那异状生出之前,有什么显而易见且再是明显不过的东西,叫在场所有的生灵所忽视。
直到这之后又若干年,阿斯蒙蒂斯同别西卜闲聊之际,当别西卜跳出那某个视角,再度做出审视,方才恍然惊觉。
原来自始至终,有关那美人的身形与面容,于他们的记忆与脑海中,都是模糊不清的,并没有任何具体的形象与面容。
只依稀记得,那似乎是一个极美、极冷、极圣洁与神圣的,符合陛下之审美的......天使?精灵?恶魔?还是人类?血族?
原本他们竟连那接近了陛下的生灵的种族,都未曾有任何的弄清。
这本是他们所不该出现和不会出现的错误,但于主的伪装与愚弄之下,这世间的造物,又有几个能够察觉?
只是主的伪装与愚弄或许能够瞒过这世间任何的生灵,当那被欺骗与愚弄过的造物不愿意再被欺骗之时。有属于造物主的伪装,叫这造物叫破。
“让我想想,你究竟出现过多少次,又更换过多少种身份?”
白皙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指骨一下又一下的、似有还无的自那王座的扶手间叩过,仿佛是被硫磺火湖的烈火所灼烧过的嗓音优雅且低沉,带有着那奇特的韵味。
路西法开口,不急不缓道:
“你很无聊吗,耶和华?还是说,你很闲?”
造物与造主之间的羁绊与牵连或许尚还留存,只是彼时的路西法与神明之间,似乎再没有任何的余地与回转。
即便于此过程中,在路西法那似讥似嘲的目光之下,主似乎是在后悔,主仿佛是在后悔。
甚至想要将立场与动机捏造,想要将过去更改,将要将那造物挽回。
但主固然可以救赎那些迷途的羔羊,固然可以将那再是凶狠与残暴不过的山羊驯化,却又似乎无法做出任何的更改及改变。
奔腾的河流向前,主掬起了河中的水。
然而那水却在主的手中流逝。
再度回复到本来。
于是那属于至高的天上的大门被关闭,主不在那神坛、那御座之上,而是来到了那魔王的身旁。
但傲慢的造物,又岂会因此而被愚弄,甚至是选择原谅与接受?
属于神明的游戏或许未曾终结,只是在那将要收获之际,向着主未曾料想到的方向而发展。但属于魔王的游戏......魔鬼并没有那个耐心与耐性,同神明上演这可笑与幼稚的种种。
遍布在周身的伪装因此而被散去,属于神明的颜显露。主的神情与面色之间,并没有任何被叫破身份的不安与羞恼。
“回到我身边,路西。”
至高的主如是言,将手伸出,那将这造物一点点摧毁而后重塑、将这造物从那至高的天上而打落并且自始至终冷眼旁观,似乎全然没有任何悲喜与波澜的眉眼间,有切实的温柔缱绻与缠绵在留存。
信仰的建立经历了千年与万年,从神明创造世界到青铜时代、白银时代、黄金时代的诸多时间,恰如同是那星火在燎原。
那么被摧毁与被破灭呢?
九个晨昏而已。
不过是九个晨昏而已。
路西菲尔愿意将那眼、将那耳自行遮蔽,可路西法,不愿。
甚至是在此之后的时间里,在那无尽的时光与岁月当中,那怨与恨或许会被泯灭,却并不会因此而被消除。
路西菲尔的骄傲与路西法的傲慢并不容许这造物再低头,亦不容许,有任何的被欺骗和被愚弄。
然而之于主而言,那似乎成为一种习惯。
又或者说纵使是全知全能的神明亦不清楚,那在不断束缚与提醒着祂的,究竟是那名之为道、为梵、为法则和规则的东西,还是祂自己。
当造物主以身入局,将那偏执与任性,欲与念和爱意对着这造物而倾洒。谁又能够说得清楚,那究竟只是一种习惯和刻意,还是主根本便是沉沦在其中,不愿意再醒来?
然而游戏与梦境终有终结,似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路西法,并不愿意再相信任何的、有关于这造主的一切。
于是神明的手伸出,恰如同在坠到那无尽深渊里的最后一刻,路西菲尔似乎犹在望着那天际一般,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
只是于这造物与造主之间,却又是有着不同的。
距离神明很近却又距离天使、距离这世间之造物与生灵很远的晨星于主的威压与威严之下,根本便无法做出任何的反抗。纵使那席卷了整个天国的反叛被掀起,却终究是功亏一篑,被打落到地面,打落到深渊之中。
似乎再无法回到天国,再无法回到神前。
不,不管是路西菲尔还是路西法,都是可以回的。
只要......甚至不需要这造物那小小的低头,只要他愿意接受那欺骗与愚弄,将过往的、痛苦的回忆抹去和原谅。
至高的天上,有属于这造物的王座在留存。
但不管是于路西菲尔还是路西法而言,这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路西菲尔不曾等到的,路西法并不稀罕。
可现在站在路西法跟前的,是神明,是全知全能且至高的神明。
即便神明现在之所处的,并非是祂的国。而是地狱,是第九层背叛地狱里,那潘地曼尼南的王城。
这是地狱之主,撒旦路西法的地盘。
主的手伸出,仿佛是凝固成一尊久远的、亘古留存的雕像。只是在那某一瞬间,在未曾得到回应之时,神明脚下踏出,出现在这地狱之主的王座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