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颂年在现实生活里是一向受不了这种调侃的。

  写故事确实必须要基于作者对现实世界的一些认知,但温颂年在写同人文的时候从来不会把自己幻想或代入成为某个角色。

  所以无论笔下的角色经历了多么丰富而强烈的性与爱,温颂年作为作者也都是以客体的视角去认真推进故事……

  才不等于他本人就能很坦然地承认自己涩涩凰凰啊!!

  想到这里,温颂年的脑袋忽然“嗡”得一声响。

  他倏地想起来,自己刚刚加微信的时候太兴奋,把“要给鱼称老师设置朋友圈查看权限”的事情完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悉数倒流。

  温颂年几乎要失去思考能力,当他木着脑袋把朋友圈设置为近三天可见之后,又没忍住心有余悸地点进朋友圈去确认自己最近都发了一些什么:

  截图直播时写的床戏发到朋友圈,夸自己写得好棒;

  发现鱼称老师胸口的痣,把截图放大之后在朋友圈里一边尖叫一边大喊老公;

  想找本纯情的韩漫看看,结果受在临近结尾的时候忽然又被抹布了,在朋友圈里崩溃到发大疯;

  许愿自己全网唯一赛博老公鱼称老师能在今年之内出cos写真,并扬言一定会塞在枕头底下好好珍藏;

  把跟鱼称老师的私信记录截图发到朋友圈里保存,在“老公”的配字后面还添了一个哭哭的表情;

  完结了淮眠文的最新短篇,为了截图到最后的END把前面的床戏也一并截进了图片,然后夸自己写得好棒……

  温颂年羞耻心瞬间爆表!

  他看不下去了,慌慌张张地就要把手机当烫手山芋似的塞到自己的枕头底下。

  而现在温颂年脑子里也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鱼称老师会不会以为他是个变态啊!!

  温颂年直直地倒在床上,又羞又恼地把猫咪抱枕丢到一边,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猛滚了两圈。

  滚到一半温颂年还不忘在心里安慰自己,鱼称老师可能没有看别人朋友圈的习惯,鱼称老师肯定没有看别人朋友圈的习惯……

  鱼称老师才不会去看别人的朋友圈!!!

  突然,温颂年塞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发出了两声震动音。

  温颂年像是做坏事刚好被人抓包了,心下一惊。

  该不会是鱼称老师看了朋友圈来找他兴师问罪吧……

  温颂年从枕头底下摸出自己的手机,按亮屏幕。

  怎么是段景琛的钉钉消息?

  温颂年不明所以地点开聊天对话。

  【段景琛:学长】

  【段景琛:别在床上打滚了】

  温颂年看见这两条消息的下一秒耳廓就开始发烫。

  段景琛怎么知道他在打滚的!!!

  温颂年没忍住惴惴不安。

  他刚刚的动静很大吗?没有吧?

  不是跟平常一样吗!

  难道自己平常打滚什么的段景琛也能感觉得到??

  温颂年不敢再往下想了。

  【段景琛:早点睡吧,明天早上记得写一份英语卷子中午交给我检查】

  温颂年上齿咬着下唇强装镇定。

  【温颂年:哦哦好】

  温颂年现在都不敢动弹了,他觉得老天好坏,一个晚上前后遇到两件让自己羞耻病发作的事情。

  温颂年抬手就想拉过棉被把自己团起来冷静一下。

  可手机在这时却又显示接收到了一条消息。

  【段景琛:不准把自己团起来】

  温颂年:?

  温颂年下意识把脑袋探出棉被左右看了看。

  【段景琛:别看了】

  【段景琛:我又不可能在你床位上装监控】

  温颂年的耳朵彻底烧熟了。

  这人怎么还能猜到他刚刚心里在想什么啊!!?

  【段景琛:快睡吧】

  温颂年觉得段景琛简直就是贼喊抓贼!

  他最开始睡不着觉,还不是因为傍晚段景琛忽然单膝下跪去抓他的脚踝……

  【温颂年:你不准再给我发消息】

  【温颂年:我已经睡着了!!】

  温颂年把被子直接拉过头顶,心想自己才不要听段景琛的话!

  寂静的寝室、漆黑的视线、被子里不算流通的空气只能听见温颂年自己的一呼一吸。

  半晌,温颂年又把自己的脑袋从被子里露了出来。

  他抿了抿嘴,接着伸手去摸枕头底下的那张贺卡。

  可就在温颂年指尖触碰到贺卡的瞬间,他跟触电似的又匆匆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温颂年听着那份陡然加快的心跳,气呼呼地翻了个身。

  段景琛好烦啊。

  -

  章齐的生态摄影课结课了,接下去一周是大三摄影系原定的实践周。

  但因为最初计划要去的地方跟白凤山有些雷同,都是准备去拍山林树花草,所以班主任卢胜就托段景琛征求班上同学们的意见——

  问大家是想再去一次别的山里拍照,还是索性就拿白凤山那趟当外出实践,然后让大家空一周时间出来自行安排。

  而介于某些同学的生态摄影作业还没拍完,再加上体测和英语六级考试的时间将近,钉钉群里的投票几乎是一边倒地选择了后者。

  于是,最近一周温颂年几乎就都活在被段景琛的支配里。

  早上被他叫醒吃早餐,吃完早餐就开始做听力专项训练;中午听段景琛评讲错题,还要被他限制饮食;午睡起床又是一张六级卷子,评讲完就被拉到操场做体测练习;晚上还要被段景琛限制饮食,订正整理这一天的英语卷子……

  又是一天的早晨。

  温颂年坐在书桌前揉着眼睛,盯着面前的六级听力专项训练卷长叹一口气。

  这个世界到底能不能现在、立刻、马上毁灭啊?

  温颂年之前其实已经在考过两次英语六级了。

  他的第一次的分数在四百一十七,第二次的分数在三百六十二。

  这两次分数差别如此之大的原因在于温颂年起伏不定的阅读分数,以及烂得很彻底的英语听力。

  而在温颂年每天都会固定用英语软件复习两百个单词的基础上,段景琛告诉温颂年的提分方法就是:

  1.把每篇阅读里自己所有不懂的单词全部划线,用手机翻译找出附和文章意思的词义,然后再把那些不懂的单词全部整理出来背诵。

  段景琛要求在他写出单词英文的时候,温颂年能说出中文意思。

  2.听写听力,能听出来多少英语单词就在纸上写多少。

  段景琛说,如果温颂年的听力水平比较薄弱,可以先一句一句地重复听,但重复的次数不能超过三次。

  在听完这两个要求的某一瞬间,温颂年确实有怀疑过段景琛是准要要整自己。

  可他还是乖乖照做了。

  温颂年适应英语阅读要求的过程还算顺利。

  虽然第一天刚开始整理单词的时候温颂年会觉得很麻烦,但他没过两天倒也习惯了。

  等第四天的时候,温颂年发现这个方法已经初见成效了。

  配合上段景琛每道错题的细致评讲,温颂年阅读题的正确率大大提升,完全就是只要再努努力就能六级过关的水平。

  而温颂年的听力训练,第一天花了一个小时听完了一张卷子第一大题的第一段对话。

  他听出来的句子支离破碎,写出来的单词寥寥无几,不过最终还是在舒一帆目瞪口呆的神情之中,得到了来自段景琛老师的鼓励。

  然后温颂年第二天就听睡着了。

  “学长。”

  意识朦胧之间,温颂年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揉捏过自己的后颈的软肉,速度不急不慢。

  紧接着,就像是突然碾过了某处敏感点,一道电流沿着他的尾椎一路向下……

  温颂年猛地惊醒抬头。

  正当他准备发飙大喊“谁啊”的时候,温颂年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段景琛自上而下的审视目光。

  温颂年瞬间哑了火。

  “我从出去开会到回来才一个小时不到,学长你怎么又睡着了?”段景琛语气柔和,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这都第几天了?”

  “第六天。”温颂年垂着脑袋,瘪了瘪嘴小声嘟囔着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

  温颂年小时候学英语都是死记硬背,到大学了还不会看音标,所以英语口语也非常差。

  他按段景琛的要求听听力只感觉自己听到一串叽里咕噜的东西,中间混杂着能分辨出来的些许初高中英语单词,然后一句话就这样不清不楚的过去了。

  温颂年听不懂是其一,最后对听力材料时发现大部分单词自己会拼不会念的挫败感也让他深受打击。

  虽然段景琛说过刚开始做这样的听力练习出现类似的情况很正常,但温颂年在心里其实已经打过无数遍的退堂鼓了。

  只不过因为段景琛每天每天都在哄着他再坚持一会儿,温颂年也就每次被段景琛揉醒之后再爬起来努力。

  最近六天,温颂年从一开始被揉后颈时的惊吓过度,到现在他都快被段景琛揉习惯了。

  “那今天先休息一天吧。”段景琛松开了自己的手。

  温颂年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了:“真的!?”

  “嗯。”段景琛安排道,“把傍晚的体测训练也提前好了,我们半个小时后去操场跑步,跑完吃去午饭,这样后面半天的时间你就可以空出来了。”

  温颂年连忙点头说好。

  等目送着段景琛坐回到他书桌前,温颂年连忙抓起一旁的手机回鱼称老师的微信消息。

  这几天温颂年零星也能收到鱼称老师发来的询问。

  而他的回复主打一个专业、严瑾、详尽,致力于要给鱼称老师最好的问答体验。

  今天早上温颂年刚醒来的时候,其实就看到了自己手机页面上的消息提醒。

  但温颂年害怕自己回过消息之后就没心思学英语了,所以他一直没敢点进去看鱼称老师今天到底问了什么问题。

  【鱼称才不吃鱼:[截图]】

  【鱼称才不吃鱼:这里攻把蜡烛滴在受身上,受不会疼吗?】

  温颂年没忍住捂脸。

  所以鱼称老师每次问得为什么都是这种问题啊!

  可即便如此,温颂年也只好本着专业、严瑾、详尽的服务态度来回复对方。

  【SongYear:会疼】

  【SongYear:但一般低温蜡烛所产生的疼痛只到助兴的程度,不会有那种痛苦的灼烧感】

  【SongYear:然后文章里写到的背部、臀肉、大腿,以及胸膛都是身体部位里相对能承受高温的地方,所以哪怕用蜡烛在身体上画图案也是相对安全的】

  鱼称老师没过一会儿就回复了。

  【鱼称才不吃鱼:明白了】

  【鱼称才不吃鱼:那大腿包括大腿内侧吗?】

  温颂年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了。

  【SongYear:不包括的】

  【SongYear:大腿内侧和脚心这类的皮肤都比较敏感】

  温颂年看着鱼称老师又发过来的一条简短应答之后,没忍住叹了口气。

  刚开始温颂年还怀疑过鱼称老师问这些问题是不是故意在调戏自己。

  结果发现鱼称老师是真的秉承着一种不懂就问的求学精神,在认真坦荡地向他提问文章里自己各种不太理解的情节!

  温颂年觉得不管鱼称老师当初加微信时有没有去看自己的朋友圈,现在肯定都已经把他当成变态了……

  于是乎,温颂年盯了一会儿手机屏幕,还是没忍住打字道:

  【SongYear:鱼称老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然后如果你觉得冒犯的话可以不回答TVT】

  【鱼称才不吃鱼:你问吧】

  温颂年纠结着措词,最终选择开门见山。

  【SongYear:鱼称老师,你最近怎么都没在BOER上更新cos图了?】

  【SongYear:我我我我知道慢工出细活的,也没有要催促的意思!就是按以往鱼称老师的更新频率,本来在这个月的中旬应该就会有一套新图的……】

  温颂年紧张得已经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一个劲地担心自己的言语有逾矩,惹鱼称老师不开心。

  【SongYear:而且之前更新的人鱼图不论光影还是细节表现真的都是超一流的水平!】

  【SongYear:所以想来问问鱼称老师是遇到什么拍摄上的困难了吗?我在三次有接过很多的拍摄项目,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微信对话框上方的“正在输入中”反复出现了好一会儿。

  良久,温颂年才看到鱼称老师的回复。

  【鱼称才不吃鱼:没有遇到困难】

  【鱼称才不吃鱼:早些时候有拍过一组图,但是感觉照片的风格跟自己好像不太适配就一直压在手里没发】

  温颂年沉吟片刻。

  从温颂年自己作为摄影生的角度来看,如果照片只是压在手里没发,而不是嫌它占内存已经删除的话,就说明鱼称老师心底其实也没能完全放弃那组cos图。

  【SongYear:我可以先看一张嘛?】

  温颂年乘胜追击。

  【SongYear:因为感觉鱼称老师每次拍摄肯定都花费了很多的精力,从前期采买服饰到后期修图之类的】

  【SongYear:新的风格也是一种新的尝试,说不定这组照片其实很讨粉丝们喜欢呢】

  温颂年看对面半天没回消息都紧张死了。

  他只顾得上去盯聊天对话框里鱼称老师那一片漆黑的头像。

  半晌,那块漆黑的头像忽然挪了个位置。

  新的消息弹了出来。

  【鱼称才不吃鱼:[图片]】

  【鱼称才不吃鱼:抱歉,我刚刚在手机云盘里找图片耽误了些时间】

  温颂年的眼睛一看到那张被鱼称老师发出来的cos图就挪不动道了。

  因为他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明白了鱼称老师刚才提到的“风格问题”是什么意思。

  温颂年完全凭借着肌肉记忆在手机键盘上回复了一句“没事没事”,然后便连忙点开了那张cos图。

  鱼称老师cos的角色是《葬送的芙莉莲》里的勇者辛美尔。

  照片的主体色调偏冷偏暗,只有一束暖黄色的小灯从顶上落下一缕微光。

  鱼称老师侧身对着镜头,脖颈微仰,眼睛追着光来的方向,右手握着一支被暖光打亮的花,左手抬高过头顶,似乎正试着要去抓那束触不可及的微光。

  如果从商业人像摄影的角度去评判,这张照片无论从构图还是置景都相对简单。

  可偏偏从鱼称老师身体里传达出来的情绪太浓烈了。

  尤其是他脸上的表情,又不及埋怨,又心含不甘,像有一堆未尽的怅然最终却只能选择哑然。

  温颂年不确定鱼称老师在拍摄前后有没有受到什么事情的影响。

  但鱼称老师在这张照片里所流露的悲伤,已经远远超出了温颂年在点开这张照片之前的所有设想。

  温颂年已经被这其中的情绪感染到想要下意识地说些什么去安慰鱼称老师。

  可真当指尖准备落到键盘上的时候,温颂年才恍然反应过来,他对鱼称老师的私事不仅无权置喙而且也一无所知。

  于是乎,温颂年只好换另一种方式把自己想说的话给说出来。

  【SongYear:鱼称老师,把照片发到BOER上吧】

  【SongYear:哪怕这组cos图的风格确实与你从前所拍摄的大相径庭】

  【SongYear:但我保证】

  【SongYear:这些照片一定会受到很多人喜欢的】

  温颂年最终也没有收到鱼称老师肯定的回复,对方只保守地礼貌回复说“我会考虑的”。

  温颂年忽然也跟着悲伤了起来。

  他按灭手机屏幕,盯着桌子上的某处怔怔出神。

  在《葬送的芙莉莲》这部漫画里,勇者把自己对精灵的爱当做秘密在心底埋藏了一辈子。

  勇者当然可以像被观众不断称颂的那样——温柔、善良、强大、体贴入微等等。

  但他在面对横在种族之间宛如天堑的寿命长度时,应该也有浓烈的悲伤,有哑然,有更多更多的无可奈何。

  温颂年没忍住想,那自己呢?

  而他这会儿只是一个无意间的抬眼就又对上了段景琛的目光。

  “学长,时间差不多了。”段景琛顿了顿,“我们去跑步吧。”

  温颂年指尖蜷缩,堪堪回神:“嗯。”

  两个人一来到操场,温颂年就能感受到一些似有若无的目光。

  可能是因为段景琛的超好人缘,可能是因为自己前段时间在八卦爆料墙上被贴出来的“同性恋”标签,温颂年不知道。

  “学长。”段景琛站在一千米跑的起跑线前,“过来。”

  段景琛说要帮温颂年提高跑步成绩从来都不是自己只站在某处计时的那种。

  段景琛不仅会陪着温颂年跑步,甚至还会按照手机软件上显示的配速,细致地引导温颂年在前中后每个时间段需要达到的跑步速度。

  温颂年讨厌运动,讨厌一千米的耐力跑。

  他讨厌自己过分干燥的喉腔,以及那种像是随时要剥夺走他呼吸的疲惫感。

  可每当在温颂年即将放弃的时候,只要他能等到段景琛那只来握住自己掌心的手,温颂年又觉得这一切的厌烦似乎也不是不能被消解。

  运动时分泌的多巴胺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温颂年今天又在操场其他同学的注视下,被段景琛牵着手跑过一千米的终点线。

  他现在大脑缺氧,手脚无力,连眼睛都是花的,整个人累到想一屁股坐到操场中央的草坪上,可却被段景琛硬是拉起来喂了两口水。

  “跑完步不能立刻坐下去。”段景琛脱下了自己的羽绒服,“等我回来。”

  温颂年忙不迭地伸手把段景琛的羽绒服抱进怀里。

  这已经算是他们两个人最近几天形成的约定了——温颂年停留在原地,注视着段景琛再度站上跑道,去做属于他自己应有速度的一千米跑练习。

  温颂年的目光本能地追逐着段景琛的身影。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不算一个特别好的人。

  知道自己的任性比理性多,放弃比坚持多,搞砸的事情也永远比顺利落幕的事情要多。

  但段景琛不一样。

  段景琛什么都很好。

  于是当段景琛又一次冲过千米终点线,沾染满身寒气抱住自己的时候,温颂年愣住了。

  他忽然被一个柔和的拥抱击垮、轰塌,局促得不合时宜,紧张得不切实际。

  终于,温颂年没忍住开口:“段景琛,之前的爆料贴里有一件事情是真的……”

  段景琛露出一个疑惑的目光。

  “我确实是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