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颂年觉得段景琛生气了。

  或者换种更准确的说话,温颂年觉得段景琛虽然没有在生气,但他应该要生气的。

  如果换成温颂年发现别人在骗他,他肯定早就生气了。

  结果段景琛后来去教室上课的时候不仅当做无事发生,就连温颂年中午上床补觉时也发现,他之前藏匿的零食还被好好地放在原位,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会被段景琛没收。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本该有所庆幸的温颂年心底却忽然堵得慌。

  段景琛好像又因为项目的事情被老师叫走了。

  温颂年午觉睡醒后问了一直在书桌前打游戏的舒一帆才知道,段景琛一整个下午都没回寝。

  沈斯按自己之前赶项目进度的经历估算:“段景琛可能要晚上才能回来。”

  “学长,你找段景琛有什么急事吗?”舒一帆随口问道。

  被舒一帆这么一问,温颂年反而没话说了,他好像确实没有什么重大的急事,就是下意识地想找段景琛。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温颂年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他又开始变得莫名焦虑,哪怕躺在床上怀里搂着抱枕刷BOER首页也开始变得心不在焉。

  终于,晚上八点半,段景琛回寝室了。

  温颂年一听见关门声就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辨别着段景琛把钥匙放到桌面上发出的轻微碰撞音,以及脱下外衣时的窸窸窣窣摩擦声。

  温颂年连忙前倾身子,抬手拉开床尾的床帘。

  下一秒,温颂年就刚好撞见了正在爬楼梯准备上床休息的段景琛。

  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都微微愣神。

  段景琛率先打破了沉默,疑惑道:“学长?”

  温颂年抿了抿嘴:“你等我一下下。”

  “好。”段景琛点了点头。

  听罢,温颂年立刻放下床帘,回身去床头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然后又迅速拉开了床帘。

  温颂年把满怀的零食都抱到了段景琛面前:“你为什么没有收走?”

  段景琛似乎很诧异温颂年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沉吟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因为哪怕我希望学长养胃是出于好意,但是身为朋友,我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资格去硬逼着学长做不想做的事情。”

  温颂年垒在最顶上的零食“咚”地掉到了楼梯最高一层的台面上。

  “我没有不想养胃,”温颂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去看段景琛,慢吞吞地呐呐道,“就像你以前考试肯定有过想考高分但是不想学习的时候啊……”

  段景琛先是一愣,接着没忍住轻笑道:“确实。”

  说完,他又顺势替温颂年拿起了掉落到楼梯面上的零食。

  温颂年见状,索性把自己手里剩下的也全部一股脑地塞进了段景琛的怀里。

  段景琛被温颂年突如其来的举动打得措手不及,他勉强拿住所有零食之后,连忙回身把一部分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段景琛不解:“学长,你怎么了?”

  “对不起。”温颂年趴在床沿边抠手指,“段景琛,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温颂年差点就想脱口而出问段景琛可不可以不要不管他,但转念又觉得这句话话好像实在太奇怪……

  “学长是希望我可以继续督促你养胃的意思吗?”段景琛静静地看着温颂年。

  虽然他说出口的措辞是疑问句,可言语间似乎却已经知晓了确切的答案。

  而温颂年也正如段景琛预想的那般,重重地点了两下脑袋。

  “那我可以对学长做到什么程度呢?”段景琛目光沉沉,语气不急不缓地举例,“督促你三餐进食?限制你的零食购买?改善你的饮食习惯?”

  温颂年歪着脑袋,不理解段景琛为什么还要额外问这种问题。

  “全部按照你的想法来吧。”温颂年言语坦荡,“我都可以的。”

  段景琛一时哑然,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提醒温颂年这件事情当中的个人权利让渡。

  临了到最后段景琛也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温颂年眨了眨眼睛,见段景琛这幅样子,还以为这是他想拒绝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意思。

  于是温颂年又慢半拍地找补道:“你要是觉得太麻烦的话就算了吧,我看你每天忙学校的项目也挺辛苦的,我可以等以后自制力有长进了再自己慢慢养……”

  温颂年说着就往前挪了挪他的身子,扑腾着手就要去拿回段景琛床上的零食。

  段景琛垂下眼帘,抬手扣住了温颂年的腕骨:“学长,那你以后如果有被我管得不自在的地方,记得要及时告诉我。”

  “你答应了!?”温颂年喜出望外,另一只手迅速覆上段景琛的手背,把人下意识往自己的方向又拉了拉。

  段景琛点了点头:“嗯。”

  “等着。”温颂年抽回手,把自己鼓成团的被子拎起来又抖了两下。

  不一会儿,一只抹茶色的猫咪抱枕就从里面掉了出来。

  温颂年把抱枕直直塞进段景琛的怀里:“借你摸一个星期。”

  段景琛怔怔地低头去看自己手里的抱枕:“可以吗?”

  “嗯。”温颂年半趴在床边,身子底下垫着团起来的厚棉被,“这只抱枕的毛很软,抱起来很舒服……你快先摸摸看!”

  段景琛应声摸了摸抱枕上面的绒毛,确实软绵柔和。

  “我不开心的时候经常抱着它躺在床上玩手机。”温颂年还是觉得段景琛最近的情绪不太对,“你不开心的时候也可以试试。”

  段景琛难得没有推辞:“谢谢学长。”

  晚上,温颂年躺在床上把季馨晚和聂亦拉了个群,宣布了自己要养胃的好消息。

  【小兔鹿也:啪啪啪啪——!鼓掌!】

  【One:可是温颂年上次拉群还是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宣布自己要每天早起写英语六级的听力】

  【One:结果只坚持了两天】

  【SongYear:^-^】

  【One:对不起,我这就撤回消息】

  这话虽然说得很扫兴,但聂亦讲得也确实是事实。

  早些时候,聂亦和季馨晚其实都有劝过温颂年要规范饮食和作息。

  但温颂年对此都只当一阵耳旁风飘过,不以为意。

  【小兔鹿也:好可疑,你为什么忽然会开窍?】

  于是温颂年便把最近几天跟段景琛相处的事情,掐头去尾捡炼精要,大致告诉了季馨晚和聂亦。

  【One:可是按照你鼎鼎有名的驴脾气】

  【One:难道不应该先飞一个拳头到段景琛身上,让他把之前没收的零食还给你吗??】

  【SongYear:?说谁驴脾气呢】

  【SongYear:我先飞一个拳头到你身上信不信】

  【One:@小兔鹿也TVT】

  【小兔鹿也:虽然但是,温颂年你为什么那么听段景琛的话?】

  温颂年看到连季馨晚都这么说了,不免皱起眉头。

  【SongYear:我没有啊……】

  【SongYear:我养胃只是刚好觉得段景琛说得有道理就养了,关听话什么事】

  【小兔鹿也:OMG我亲爱的挚友】

  【小兔鹿也:要知道在此之前,我跟聂亦已经劝过你无数遍了,但是你无动于衷^q^】

  【One:@SongYear你喜欢上段景琛了???】

  【SongYear:滚】

  温颂年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下意识伸手想拿猫咪抱枕,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主动把那东西借给段景琛了。

  温颂年先是懵了两秒,接着才慢悠悠地躺了回去。

  期间他连打字的语气都不由得放缓了几分。

  【SongYear:而且段景琛是直男好不好】

  可季馨晚却步步紧逼。

  【小兔鹿也:谁问你这个了】

  【小兔鹿也:聂亦问的是你自己对段景琛的感觉】

  温颂年把季馨晚的最新一条消息又重复看了几遍。

  【SongYear:你们别乱起哄了】

  温颂年一字一顿地在键盘上斟酌着打道——

  【SongYear:段景琛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One: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季馨晚和温颂年的消息几乎是同时跳了出来。

  【小兔鹿也:鱼称老师那类的?】

  【SongYear:鱼称老师那类的】

  【小兔鹿也:我就猜!!!^q^】

  【小兔鹿也:段景琛看上去太温柔了~】

  【小兔鹿也:阿温喜欢宽胸窄腰大屁股,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性张力,还有恰到好处的掌控欲……】

  温颂年看着季馨晚的那两条对比评价感觉对也不对,但具体的东西一时间又有些说不上来。

  但聂亦明显已经被说服了。

  他只是在群里一个劲地百思不得其解:

  【One:那段景琛也太神了吧……】

  【One:就两个月的时间,他对温颂年说话的效用性已经超过我跟季馨晚了??】

  被聂亦这么一说,温颂年也开始觉得稀奇了起来。

  虽然他主观上不愿意承认段景琛对自己说话的效用性已经超过了聂亦和季馨晚,但事实好像就是如此。

  明明两个月前温颂年还将段景琛视为死对头的……

  -

  隔天,生态摄影课。

  “那我们先下课休息二十分钟。”章齐投在白墙上的PPT已经滑到了末尾。

  “最近我看大家的作业发现升华观点这块普遍都有些薄弱。”章齐顿了顿,“所以老师下节课想单独抽点时间出来,找几个现当代的典型摄影师,带同学们一步步梳理他们的创作思路,看看能不能给大家一些主题创作上的启发。”

  班上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应答声。

  章齐走到段景琛面前,吩咐他去系主任办公室的书柜里拿摄影集。

  “全部拿下来吗?”段景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他的印象里,系主任办公室的书柜少说都摆有四五十本摄影集。

  “对,你等会儿多喊几个人上去一起搬。”章齐笑着道,“有些摄影集你们寻常去买根本买不到,趁这个机会正好全部拿下来,让大家有喜欢的就都翻翻看。”

  段景琛没特地去喊别人,就点了同寝的三个人跟自己一块上去拿摄影集。

  结果他们四个刚走出影棚教室没两步,段景琛就被一个男生叫住了。

  “段景琛学长,我可以耽误你一些时间吗?”说话的男生面容姣好,五官清秀,言语间还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而且。

  温颂年瞟了那个男生一眼就知道:

  ——对方比自己高。

  舒一帆不确定地看向段景琛:“我们三个要等你吗?”

  段景琛回头去看来找他的男生,支支吾吾的也不肯当众说明来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让其他三个人等自己。

  “我们先走吧。”温颂年面无表情地迈开了步子,“让段景琛和那个男生慢慢聊。”

  沈斯和舒一帆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半推半就地在段景琛的目送下跟着温颂年离开了。

  走在最前面的温颂年埋头爬楼梯,交叠的脚步与视野中雷同的景色让人兴致缺缺。

  他完全没有心情像沈斯一样,还能去应和正在八卦那名男生喊住段景琛缘由的舒一帆。

  可能是同类特有的什么雷达吧。

  温颂年几乎是在一眼就猜到了那位男生的性取向。

  于是乎,男生特意喊住段景琛的缘由也就自然而然地浮出了水面——他是来找段景琛告白的。

  温颂年率先推开了摄影系系主任办公室的大门。

  沈斯和舒一帆跟在温颂年的身后看到了老师说的书架——整整一面墙啊!!?

  而且这一面墙的书架放置了各种各样的书籍。

  等于他们三个还要从中帮忙挑选出符合老师要求的摄影集……

  沈斯和舒一帆都不由得叹了口气。

  只有温颂年径直走向了书墙的最右边。

  他果断安排道:“我负责看右边,舒一帆中间,沈斯左边。”

  沈斯看着温颂年的背影,欲言又止地迟疑道:“好。”

  温颂年心不在焉地区分着书墙上的摄影集,已经好几次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主要是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从哪开始走神的,于是每次只能跳回开头重新往下看。

  温颂年做了几番心理建设,终于还是把自己想问的问题,用一副自然地语调给说了出来:

  ——“段景琛在学校是不是很受欢迎啊?”

  毕竟就以温颂年堪称孤陋寡闻的社交,他在短短两个月里也已经遇上两次了,而且告白方还性格各异。

  “那可是相当受欢迎!”舒一帆没起疑,言语间是满满的自豪,“学长你知道上学期闹得沸沸扬扬的榜单吗?”

  舒一帆刚把这句话问出口就后知后觉地愣住了。

  上学期学长正因为偌大的精神压力旷了课,跑去白凤观当义工呢……

  果不其然,温颂年摇了摇头。

  见学长好像没有被冒犯到,舒一帆便索性继续往下跟温颂年讲。

  说上个学期,最先是表演系那边弄出来了一个关于“你最想告白的人”校内投票。

  为了防止刷票,软件甚至需要学生用学号登陆校园网才能进入正式的投票页面,且限定一人只能投一票。

  要知道中央电影大学表演系的学生,无论男女,不论演技,只要能拿到校考合格证,肯定在颜值方面都是无可争议的佼佼者。

  包括一些年少成名的童星、演员、爱豆,绝大多数都会来报考中影表演系,为自己今后的事业背书铺路。

  所以关于“你最想告白的人”的投票候选人一开始其实仅限于表演系内,有爱凑热闹的大学生捧场,软件上的排名自然也争得有来有回。

  直到有人提议,要不要把投票候选人的范围扩大到全校。

  至此,“段景琛”这个名字就成为了“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场各位都是垃圾”的代名词。

  中央电影大学,将近九十门本科专业,超过三千五百名在校生。

  将一人一票制作为前提,当段景琛的名字出现在投票软件上的第二天,他的票型就已经以万众瞩目之势后来居上,成为挤进原先表演系学生前五决赛圈的第一人。

  第六天,段景琛登顶中央电影大学“你最想告白的人”投票页榜首。

  第八天,段景琛与第二名彻底拉开票差,正式开启了他一骑绝尘的票数倍杀。

  “看看。”舒一帆拍了拍胸脯,“段景琛的人格魅力辐射全校,无需多言。”

  这会儿就连沈斯也没忍住出声补充:“最后投票的发起人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办了一个颁奖仪式,不过那个时候段景琛刚拍完商业摄影作业,人家开颁奖仪式喊名字的时候他还在寝室里补觉。”

  温颂年多眨了两下眼睛,在心底把投票的名称又默念了一遍。

  最想告白的人……

  温颂年抬眼去看舒一帆和沈斯:“你们俩当时投票了吗?”

  “那肯定啊!”舒一帆大手一挥,“当时我们一整个班都哐哐大投!肯定要支持班长勇摘桂冠的!”

  温颂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来投票的也应该也不全是真的想跟段景琛告白的人……

  最后夸张的投票结果只能算段景琛人缘好的佐证。

  温颂年把自己负责分拣部分的摄影集堆叠着抱了起来,简单跟舒一帆和沈斯说一声就先行下楼了。

  从前温颂年都只是从聂亦那里听说有关于段景琛的种种,对这号人物本身并没有多少认知。

  直到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温颂年才有了一点真切的感受。

  温颂年抱着一摞高高的摄影集舍近求远,不但没有尽快回到影棚的意思,反而还特地绕到教学楼另一端的楼梯。

  可温颂年不小心弄巧成拙,在一楼楼梯口的拐角处听到了那个男生的声音。

  “虽然你拒绝了我的告白,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想先谢谢你上次的出面帮助,我从小到大老是被人喊成‘娘炮’,所以……”

  温颂年没有偷听别人墙角的爱好,他转身就想再绕路走回影棚教室。

  但温颂年没忍住用一种很恶劣的心态去揣测,段景琛对所有人都很好,做事也体贴入微……

  会不会许多被他帮助过的人总以为自己是那个特殊的,所以才会前仆后继地来向段景琛告白?

  温颂年的指尖不自觉地摩挲过摄影集的精装外壳。

  段景琛耐心对待身边的人是常态,大概换成谁生病了都会好心地送他去医院,如果有谁生日了写张贺卡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温颂年忽然又想起几天前自己在群里跟聂亦和季馨晚的闲聊。

  温颂年想要爱,很多很多的爱。

  他想被自己未来的男朋友当做非常重要的人去对待。

  所以温颂年渴望的爱,是要像鱼称老师在cos图里所展现出来的那样,集偏执的占有欲、掌控欲以及情/欲为一体,才不是像段景琛这样的,对谁都很好。

  哪怕曾经、或许在某个时刻,段景琛穿云破月地刺中温颂年的内心,让他产生无端的疑惑——这个人为什么不会生气呢?为什么对自己不会生气呢?为什么从来没有因为他的任性妄为,指责过他一句脾气上的不是呢?

  温颂年亲疏分明的界限里裹进一个段景琛。

  这个人好像有自我意识般跳动,在温颂年的心脏里生长出一个依赖或者崇拜之类不清不白的商标。

  但温颂年想,他才不会喜欢段景琛……

  他才不要喜欢段景琛!

  温颂年决不允许自己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正在被段景琛特殊关照就产生任何越界的心理。

  反正肯定又是卢胜交给班长段景琛的任务,反正……

  “学长,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不动?”

  温颂年猛地回神,就看见舒一帆也沿着楼梯走了下来。

  舒一帆面露疑惑:“我刚刚就想问你怎么往这个方向走了?”

  “我……”温颂年下意识偏头去看拐角处,却不知道段景琛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温颂年身形微僵,接着转身面向段景琛。

  他抬起头直视段景琛的眼睛,生怕对方误会:“我刚刚没有想偷听。”

  “我知道。”段景琛伸手就想帮温颂年分担他手里正抱着的那摞摄影集。

  可就在段景琛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摄影集的瞬间,温颂年却猛地向后退了一级台阶。

  “不给你。”温颂年嘟囔着径直绕过了段景琛,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段景琛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还在思量温颂年陡然转变的情绪。

  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段景琛就看见舒一帆也抱着摞摄影集连忙站到他跟前。

  舒一帆目光殷切,暗示性的把摄影集往前递了递。

  “自己搬。”段景琛转身就要去追温颂年。

  舒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