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颂年生气了。

  后果非常严重。

  作为“咱三谁管谁叫爹”微信群里目前唯一的幸存者,沈斯受两位好兄弟之托,来向温颂年打听:“学长,那你现在生的是舒一帆的气,还是段景琛的气呢?”

  温颂年停下脚步,连带着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段景琛和舒一帆也开始屏息凝神。

  半晌,温颂年缓缓道:“生段景琛的。”

  被赦免无罪的舒一帆立刻喜上眉梢,甚至还幸灾乐祸地伸手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人。

  段景琛盯着温颂年逐渐走远的背影没忍住怔神,他还是第一次跟人社交遇上屡屡碰壁的情况。

  明明学长前脚才跟自己说过谢谢呢……

  舒一帆蹬鼻子上脸地指教段景琛:“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哪怕不明白错哪了也要主动跟对方道歉,只要把错全部都归到自己身上就好了!”

  沈斯听闻后无语至极,当即弹了一个脑瓜崩到舒一帆的额头上:“你把你失败的恋爱经验往哪套呢。”

  接近十一点半,卢胜组织着众人在湿地公园里的野炊区吃了顿饭,等临近傍晚才领着大家回民宿休息。

  班上十六位同学住八间双人间,段景琛与温颂年又被理所当然地分到了一处。

  “卢老师。”段景琛用房卡刷开门,接着忙不迭地叫住了路过的年长者,“学长不在房间里……”

  温颂年中午跟大部队一起吃完午饭之后便找到卢胜说自己有些累了,想提前回民宿休息。

  民宿就在湿地公园附近,卢胜也不至于过度担心,只交代温颂年有事记得随时联系,便打电话找工作人员领他过去了。

  结果现在安排给温颂年的房间崭新如一,像是根本没人进入过的样子。

  卢胜着急忙慌地就去找民宿老板娘,问她有没有见过一个背着相机的大学生。

  “你是说温颂年吗?”老板娘直接熟稔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段景琛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放心。”老板娘乐呵呵道,“温颂年中午在民宿门口碰见了白凤观里的王道长,他跟人上山顶叙旧去了,这会儿天色发暗,温颂年应该也已经在下山的路上了。”

  老板娘的声音没有刻意压着,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可所有同学听到这番描述都没忍住面面相觑。

  “道、道长……?”

  “还能跟人叙旧!?”

  “我靠,这么牛!”

  终于,舒一帆颤颤巍巍地发问:“学长什么时候背着我们出家了啊?”

  “这都哪跟哪了!”老板娘笑着抓了把瓜子往每位同学手上都分了点,“他之前在白凤观做过一个多月的义工,义工对宗教信仰是没有硬性要求的。”

  饶是卢胜一下也没能掩饰住自己的震惊:“老板娘,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大概……”年近五十的妇人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今年三四月份吧。”

  众人听罢,齐齐心下一凛。

  三四月份是学长旷了人像课在摄影系里一战成名的时候……

  老板娘娓娓道来,说那段时间这间民宿刚好预备动工,向他们这种经商人最信黄道吉日,所以那段时间常去白凤观求事,求的事情多了,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温颂年。

  “主要是你们不知道啊!”老板娘两手一拍,“我头回见小温就觉得他不简单。”

  班上同学一下就来了兴致:“怎么说?”

  “要知道像道观门口养的鲤鱼都精得很,一般游客来了它们都会知道围过来要吃的。”老板娘顿了顿,回忆道,“当时我见小温从池塘边路过,明明来上香游客都在喂吃的,可满池子的鱼却直直掉头追着小温游!”

  老板娘煞有介事地感叹:“都说万物有灵,我想小温他肯定是个生性良善,品格坚韧的孩子。”

  卢胜欲言又止,觉得这个总结似乎已经上升到了迷信的范畴。

  但他也不想让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思想的学生们拂了人家老板娘的面子,正当卢胜准备说两句话打圆场的时候,他却瞥见自己身边的十多位学生眼睛瞬间往外冒光。

  “真的假的!?”

  “那老板娘你知道学长他会算命吗!”

  “准吗!算一卦多少钱啊?”

  卢胜:“……”

  民宿的门被人拉开又关上。

  身处话题中心的温颂年,此刻正偏头询问全场唯一面容淡定的人:“他们在干嘛?”

  结果还不等段景琛回话,一群人就乌泱泱地围了过来。

  副班长一马当先:“学长,你会算命吗!”

  “一点点。”温颂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话题绕到这个上面的,但还是如实回答,“我只会算最入门的八字格局,身强身弱之类的。”

  话音刚落,温颂年就眼见着自己面前的十几个人沸腾了。

  蔡菲菲迫不及待:“那帮我算姻缘可以吗!?”

  “我不会算那个。”温颂年眉头微皱,试图解释,“而且算卦有‘卦不走空’的说法,通常都是要付钱的,你们想算最好直接去找道观里正经学过的道士算。”

  大家忽然静了两秒,看起来像在消化“卦不走空”这个专业术语的分量。

  温颂年以为自己把话都说明白了,侧身准备拖着疲倦的身体回房间休息,结果又被满脸兴奋的舒一帆拦住了去路。

  舒一帆的言语里充满了希冀:“学长!你可不可以帮我算什么时候发大财,或者算我发财的……”

  “一边玩去。”温颂年耐心告急,随手把人拨开,“都说我不会算这些了。”

  温颂年下意识瞥了一眼段景琛,生硬地停下脚步,学起对方之前的话术:“你们快去吃晚饭,不吃菜都凉了。”

  听罢,众人只好一边发出惋惜的声音,一边不情不愿地围坐到饭桌前。

  而身为老师的卢胜却是趁着人少,悄悄跟了上去。

  他凑到温颂年身边:“老师最近有个项目,能不能帮我算算……”

  “为人师表。”温颂年径直打断了卢胜的话,他现在待人是平等的不客气,“你也想被我骂?”

  卢胜只好讪讪走开了。

  忽然,一阵细微的轻笑声传入温颂年的耳朵。

  他回头去找来源,便撞上了段景琛弯起的眉眼。

  “你笑什么?”温颂年率先打开话口。

  段景琛摇了摇头,把带有自己体温的房卡放到了对方的掌心:“这是你的房卡。”

  “双人房?”温颂年看到了房卡上的字样,“我跟谁住?”

  一股不好的预感已经从温颂年的心底缓缓升起。

  只见他眼前的段景琛先是微微怔愣,接着从嘴里若无其事地讲出了自己的名字:“段景琛。”

  温颂年:“……”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温颂年在白凤观里已经吃过晚饭了,所以他径直绕过用餐的众人回到房间洗澡、换衣服。

  而等温颂年收拾好自己再出来的时候,民宿门口的空地前已经支起了一块硕大的荧幕。

  投影仪的灯光打在上头映出不甚明晰的电影画面,如诗一般的旁白从音响里缓缓流淌出来:

  “没有了音乐就退化耳朵

  没有了戒律就灭掉烛火

  像回到误解照相术的年代

  你摄取我的灵魂

  ……”

  可与日常与摄影密不可分的年轻人们,此刻却将注意力齐齐聚焦在了另一处地方。

  “学长,那你当时离开白凤观之后又去了哪里啊?”说话的男生手里剥着橘子,悠闲地坐在躺椅上一晃一晃。

  温颂年不自然地被拉坐到一群人的中间,他垂眼看向自己面前跟“进贡”似的大堆水果,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但无奈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温颂年便也顺着他们的好奇心往下答,说自己的义工生活其实很平凡。

  道观规定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吃饭上早课,晚上十点半熄灯睡觉。

  温颂年日常的主要工作是帮道观打理微信公众号、小红书、短视频软件这类网络平台账号。

  他会定期拍一些照片和视频上传,或者是帮网友向道长代为询问一些与道教知识有关的问题,然后如实回复。

  期间,温颂年也替不擅长用电脑打字的住持代笔过主题为“如何促进道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的年终总结,并制作与其内容相对应的二十六页PPT。

  再有闲暇的时间,温颂年就会去看大殿供奉香火、去厨房帮忙打下手、或者扫地、插花、吃供果……

  但要说起他最经常干的,可能还是坐在山门边看不远处悄然滚动的云海放空吧。

  温颂年很享受这种平静,身后无人追赶、无人谴责,没有压力,只是凝视自己内心所想的平静。

  道观里的几位道长有时跟他聊起天,也会笑眯眯地宽慰说:“不要急。”

  想走的路不好走,想做的人不好做,大家都说这是身不由己。

  可己不由心,身又岂能由己呢?

  于是,当温颂年觉得自己终于走出那场声誉尽毁的闹剧之后,他不仅没有着急回学校,反而去选择丰富自己的经历,做一些哪怕是常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而那部1839摄影奖的获奖作品便是诞生在这场出格的冒险里。

  温颂年说,自己在穷游的时候认识了一个脱口秀演员,那个人认定喜剧是对抗悲伤的方式。

  “成为全职脱口秀演员之后,他再遇到任何令自己感到痛苦的时刻都不会感到崩溃了,而是总想着怎么把痛苦编成一个能逗人发笑的段子。”

  温颂年在落选清姿工作室的面试之后,转而去应聘了临海市一家剧院的灯光助理工作。

  结果有部音乐剧的群演临时生病了,虽说戏份不多,但剧组却愣是没找到能顶替的演员。

  “我当时正坐在剧院门口喝奶茶休息呢,忽然就被导演抓上台去彩排了。”温颂年现在想想还觉得不可思议,“反正最后迷迷糊糊地也演了两场音乐剧。”

  他也曾经在听到众多陌生人面对浩瀚涌动的汪洋大呼“我讨厌这个世界”、“傻逼老板什么时候灭亡”、“小组作业能不能离我远点”的时候,爆发出一股荒唐的堂吉诃德式勇气。

  那时,温颂年回想起自己先前在学校里受过的委屈,他闭上眼睛,冲破了所有的尴尬与顾忌,高声呐喊:“生活的大风车——”

  “我要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在温颂年话音落下的瞬间,海岸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全都停下了脚步。

  两秒后,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突兀地举起了自己手里的雨伞,然后直指天空附和道:“大战三百回合!”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引得人本能地冒出一片鸡皮疙瘩来。

  温颂年去公园里喂鸽子、到小巷里听老奶奶弹电子琴、在凌晨两点的街道上狂奔,感受万籁俱寂与风流动的声音……

  段景琛听得怔怔入迷。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对方的旷课和留级从来都不是什么自甘堕落。

  相反,温颂年心中怀揣着偌大的理想主义,可能比在场任何一位同龄人都要真诚地对待生活。

  身为老师的卢胜也很是欣慰:“所以我在开学之处就反复跟你们讲,一定要去多和温颂年接触,从他身上学看待这个世界不同的角度。”

  常言道,艺术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

  随着科技的发展,摄影这门艺术已经变得没有什么门槛而言了。

  而正统的摄影生要如何与业余摄影人区别开水平,卢胜觉得“凝练生活”是其中一个很高效的筛选方式。

  温颂年旷课期间所增进的艺术表现力是实打实的,更是中影大学任何老师都教不出来的体悟。

  “已经九点半了。”卢胜不放心地叮嘱,“大家都回房间睡觉吧,明天凌晨三点半还要起来去山顶追日出呢。”

  听罢,众人顿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起身走进民宿。

  晚上十一点二十二分,温颂年听着段景琛平稳的呼吸,猛地睁开眼睛。

  他,睡不着觉!

  温颂年伸手按亮自己床边的小灯,看了眼睡相端正的罪魁祸首段景琛。

  他叹了口气,接着侧过身子背对着段景琛,百无聊赖地刷起BOER首页。

  手机顶端的数字跳到十一点三十分钟,温颂年的屏幕上忽然弹出了一条更新提醒。

  鱼称老师的新cos图来了!!!

  温颂年飞速点开这份可遇不可求的精神食粮,然后瞬间就被图片里货真价实的腹肌给晃花了眼!

  他上齿咬住下唇,弓起身,无意识夹紧了自己的大腿,还没来得及继续往左滑动图片,就忍不住把脸埋进了胸前的棉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半晌,温颂年顶着发烫的耳廓从棉被里重新露出一双眼睛。

  鱼称老师的腰胯比简直跟从漫画里走出来似的,结实的腹肌块块分明,清晰漂亮的人鱼线光是肉眼看上去就极具爆发力,整体肌肉结构更是让人无可挑剔的优越!

  作为感受力尚且敏锐的摄影生,温颂年此刻盯着自己眼前cos图里的模特,心底其实有着一个非常失礼的暴论。

  温颂年觉得,鱼称老师在现实生活中的性.欲一定非常强烈。

  因为每张照片里所具有的性张力,比起说coser本人的有意塑造,实际更像是他在平日里把自身欲望压抑到极点后的不慎流露。

  而相机定格的瞬间,也只不过是coser因为信赖cosplay所无意松懈的某一刻罢了。

  要是哪天鱼称老师能坦荡地直视自己内心的欲望……

  温颂年都不敢想那场面该有多色气!!!

  他躺在床上兴奋地滚了两圈,然后倏地坐了起来打字评论。

  “啊啊啊老公好涩”的裤衩子刚飞到一半,温颂年突然又冷静了下来。

  他现在今非昔比,已经荣升为全网唯一一个被鱼称老师回复过、私信过的人了!

  要矜持!

  于是乎,温颂年纠结了快半个小时,才磨蹭着发出一句:【鱼称老师的这组cos图好好看QAQ】

  而不到半分钟,他的这层评论底下已经被数不清的问号给包围了。

  【车撞树上你知道要拐了,人被回复你知道要乖了???】

  【你在QAQ什么??^q^才是你在鱼称老师评论区底下的主旋律吧!?】

  【盗号的,我警告你!我妈咪可是全BOER鼎鼎有名的色批,你这点伪装伎俩根本骗不过我的眼睛!】

  【?????鱼称老师这么重量级的cos图,你口水早流地板上了吧!有些事情骗骗自己就好,别拿出来骗别人哈】

  【截图了,松叶老师的赛博案底+1】

  被抓包的温颂年脸色涨得通红!

  他的手指在自己刚刚发布的评论上反复长按又挪开,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删除。

  可是删除评论不就等于认输了吗!

  温颂年尴尬到脚趾蜷缩,后来索性直接伸手把被子拉过头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群拆台揭短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