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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之维绕着林观音失踪的地方找了一个时辰,在发现后山跑上来“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以后,决定不再原地停留,他决定下山去找林观音。

  可他找了好久,没找到林观音,倒是遇到了那只林观音复生以来就黏在她身边的蠢老虎。

  蠢老虎朝他吼,张之维虽然受了伤,但不妨碍收拾它,落下金光咒,让蠢老虎趴在地上,蠢老虎倒是出息了,见金光咒压住它让它动弹不得,它便立即跳起来,变成一只巨兽,得抬头望着它,才能看着它的头。

  它出息了,还学会了报仇,凶狠地叫了一声,抬起一脚想把张之维踩死。

  然后被张之维甩了个正一的五雷咒,电了个外焦里嫩,砰得一下,巨兽在空中又变成了烧焦的小老虎,飞在空中,然后被张之维提住后脖肉,挂在空中,被他嘲讽:“蠢货。”

  就算是蠢货也是有尊严的!

  何况,它可是神兽!

  神兽!!!!

  白虎怒了,眼看着又要变大和张之维一决高下,然后被张之维糊了一巴掌,又老实了。

  张之维问它:“阿音在哪?”

  一开始气势汹汹的小老虎被问到这个人,一下子偃旗息鼓,耳朵都耷拉下来了,它垂着头,很是难过。

  “你也不知道她在哪?”

  小老虎从他手里稍稍一挣,这回很意外的轻易挣开了,它落到地上,好奇地抬起头,见张之维沉下脸,很是沉默地望着天空,不晓得在想什么。

  它想起它答应林观音的事,叼起张之维的衣服就往前面扯。

  张之维猜到它要给自己带路,便默默跟在白虎身后,他被白虎带到了枫叶林去,然后遇到了奄奄一息的陆瑾。

  陆瑾醒来后,发现林观音不见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下床找人,结果走不动路,刚一落地,就摔倒了地上,他从屋里,爬到屋外,喊:“林观音!”

  他没把林观音喊来,到把张之维喊来了。

  张之维见到他狼狈的样子,把他扶起来,陆瑾勉强坐定,便对张之维说:“我找到了林观音,可她好像不见了。”

  “不见了?”张之维咂摸着几个字。

  张之维面色如常,陆瑾却觉得周身气压莫名很低,他忍着疼,从头到尾,简略地跟张之维说了自己和他分开后的经历,临了羞愧不已地说:“对不住,我没把她安全带回来。”

  他跟张之维说:“我没死,她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张师兄,你......”

  张之维打断了他的话,只说:“我知道了,你好好养伤。”

  他起身只给陆瑾留个一个背影。

  陆瑾看着他的背影,张之维向来懒散,向来是慢悠悠地,跟头懒散的心大的狮子一样,这时陆瑾头一次见他站得那样直,从前刻意融于尘世的烟火气因为刀一样笔直的脊梁而烟消云散,露出内里锋锐骇人的模样,陆瑾冒着冷汗,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感笼罩着他。

  他忍着恐惧,希望张之维回头:“张师兄。”

  张之维转过身,神情平静的问怎么了。

  他忽然开不了口。

  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那应该是动物般敏锐的东西,阻止他真正想说的话,堵得他无话可说,只能说些无用的安慰话。

  “林观音会没事的。”

  张之维淡淡的“嗯”了一声,回过头离开了这座枫叶林。

  枫叶林是一道结界,常人无法进去,安静如同世外桃源,可林外却纷纷扰扰,是扰人清净的人世间。

  张之维一出枫林,遇到了一些人,他们看到张之维,脸色一变,掉头欲跑。

  张之维却筑起一道厚厚的墙壁,他们无处可躲,只得颤抖着转过身,面临张之维的讯问。

  “跑什么?我找你们还有事呢。”张之维问道,“见过阿音吗?”

  林观音是谁?

  谁会认识她呢?

  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女人,他们平时要是遇见了林观音都懒得瞧她一眼的。

  除了张之维,这世上谁会在意林观音?

  他们无法回答张之维的问题。

  张之维“哦”了一声,淡声道:“看来是没见过。”

  “那就没用了。”

  没用了是什么意思?

  他们惊惧不已,然后,就见张之维抬手凭空落下又一道墙,两面墙将他们夹在中心,眨眼间就要往里面挤,身量稍大的人顿时被两阵强力压得血肉模糊,成了人饼,其余几个也吓得高声惊叫,张之维充耳不闻,直到一个人在恐惧之下喊道:“我见过!”

  向内挤的两面墙,停了。

  生死一线间,他喘了口粗气,重复说道:“我见过。”

  张之维将他从中抓出来,他被吊在空中,薄像一张纸,随风飘荡。

  张之维问:“你见过?”

  他疯狂点头。

  张之维等着他说,他却再说不出其他的话,张之维突兀地笑出声。

  轻声道:“骗我啊。”

  他脸色煞白,然后被利落地捏断了脖子,摔到地上,而后咽了气。

  两面墙继续行进,尖叫声渐渐小了,张之维拿手堵住一只耳朵,抱怨道:“好吵。”

  他一转眼,瞧见了听到动静跑来观察的异人,有的人看到他就跑,有的则越挫越勇,大叫着,要跟他一决高下,张之维一视同仁,抓住他们先问:“你看见阿音了吗?”

  “张之维,我不是为了张怀义来的,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你看见阿音了吗?”

  “张之维,你勾结叛贼,哈,你们天师府是不是早就打算放过张怀义了?”

  “你看见阿音了吗?”

  “张之维,我倒要看看你这天下第一是不是徒有虚名。”

  “你看见阿音了吗?”

  ......

  没有谁能回答他。

  他长长叹了口气,他在这一天受了太多伤,有一些已经在愈合了,而有一些却在溃烂发脓,就如同他那些只能丢掉的脓疮,治不好,只能丢掉,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丢掉太多东西。

  可他却没有轻松,他没有如张静清所说,丢掉了,放下了,就可以超脱尘世,就可以出世。

  他反而在红尘中沦落地愈来愈深,以至于如今到达无法抽身的地步。

  这是春天,冬日里跑到南方过冬的燕子们,又要北上,它们在空中列成一排排,不为地上在尘世中挣扎的人而停留。

  张之维望着天,问那些没有灵智的飞燕:“有谁看到阿音了吗?”

  入世,出世。

  出世,入世。

  张之维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那一座座高山又要落下来,想把随性恣意的张之维压在山下,让他永远困在原地,永世不得翻身。

  这苦难的人间,放不过那些卑微到尘埃里的人,放不过为了抵抗外侮而死在战场的师兄弟,放不过无辜的金陵城,放不过向前一步的张怀义,也放不过林观音这样善良质朴的好姑娘。

  入世,出世。

  出世,入世。

  张之维,你要选哪一边。

  我要选哪边?

  我能选哪边?

  张之维落掌在某个人的头颅上,听到他死前嘶声力竭地诅咒他:“张之维,你不得好死!!!”

  张之维手下亡魂无数,此时齐齐聚于武家后山,然而,他们即便有千军万马,聚在一起,怨气冲天,在面对被怨灵包围仍面不改色,甚至在出神的张之维依然不敢上前。

  他们尽管死了,脱离生死的束缚,依旧恐惧张之维。

  这种恐惧被他们深深刻入灵魂。

  张之维是人,也不是人,准确的来说,他是远超于人的张之维。

  名字单拎出来,放在面前就足够这些异人们恐惧。

  他们只能嘶吼着,哀哭着,咒骂着,寄希望于张之维自己崩溃。

  然而,张之维会难过,会愤怒,会后悔......却唯独不会崩溃。

  他是无坚不摧的天下第一。

  即便是最痛苦的时候。

  扭曲的魂灵们最终一个个烟消云散,什么也留不下来。

  后山的人闻风而动,看着张之维大开杀戒,再不敢跑到他面前。

  于是,张之维找不到人问林观音在哪了。

  他只能自己去找。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他翻过了山,越过了水,却在冰冷的长江水中捧起沾着林观音几分血水的江水。

  林观音不是人,她是远超于人的东西。

  或许,如张怀义所说,她就是传说中的神明。

  她不会死。

  就算死了,也会一次又一次地复生。

  但她会消失。

  消失在张之维面前。

  凡夫俗子一睁一闭不过百年岁月,张之维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才能等到一个林观音。

  许多年后,压在山下不能翻身的张之维,被磨平了棱角,抹灭了骄傲,还能以林观音喜欢的模样存在吗?

  到那时,面目全非的自己又要如何面对依然如故的林观音呢?

  “阿音呐,人是复杂的,有时候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可你明白。]

  “我是修行中人,修行本来就是修心,若是心乱了,都搞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还修什么道呢?”

  [那你会一直明白吗?]

  张之维现在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了。

  他说:“不会,我现在糊涂得很呢、”

  他翻遍了山找不到林观音,便又一次踏入了滚滚的江水中,春日的里江水并未比冬日里温暖一些,他一踏入江水中,粘腻的泥潭便陷了进去,他们抓住了张之维的脚,不愿让他“自甘堕落”,可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张之维的。

  他走了一步又一步,便也越陷越深。

  他放任那些被他割掉的脓疮张牙舞爪。

  于是,那些已经发干变色的碎片又开始闪耀时别样的光辉。

  “林观音呐,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

  “你要是个人就好了。”

  “......”

  “你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吗?”

  “......”

  “别怕,我在你后面呢,你尽管出手。”

  “......”

  “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

  “阿音呐,我们之后就卖糖人吧,这样你每天喝药就都有糖吃。”

  “......”

  “这天底下哪有一对新人成两次亲的啊?”

  “......”

  “你别担心,我会回来接你的。”

  ......

  林观音永远是无声的。

  于是,在记忆里,她的一颦一笑就也是无声的,她像风又像尘,普通的随处可见,安静的不值一提。

  张之维以前喜欢她的安静,可是现在却由衷的害怕她的安静。

  因为,死也是这样的安静。

  “张师兄!”陆瑾终于赶到了。

  他被白虎背在背上,一见到张之维往江里走,顾不上身上的伤,忙不迭地往地上滚。

  他是爬,也要把张之维拽回来的。

  “张师兄,你快回来!”

  张之维转过头瞟了他一眼,而后一扬手,掀起了惊涛骇浪,整条江,以他为中心被生生劈成两半,宽阔的河床上,穿过一条无水的隧道。

  张之维正走在这条隧道上。

  道上留了不少来不及分离的鱼虾,它们躺在干涸的地面上,怎么翻腾也回不到水里去。

  暮色降临,月挂柳梢,橙红色的天空繁星隐隐约约,日将近西沉,这漫长的一天总算要宣告结束了。

  然而,张之维仍不嫌累,他一声声地喊:“阿音。”

  “阿音呐。”

  ......

  阿音。

  林观音。

  这世上最好,最善良的姑娘到底在哪呢?

  他几乎要将这条河也翻遍了。

  陆瑾劝他:“张师兄,你快回来吧。”

  他说:“林观音不在这里。”

  白虎变得很大,它站在河边,默默地望着张之维的背影,看着张之维终于垂下他永远高昂的头颅,放下了手,被他生生撕开的大江大河在他放手以后,又立即自动缝合上,缝合好的江面将江中心的张之维挤在水中。

  张之维身形高大,可在辽阔的江水前,人的力量显得那么弱小,他被江水推进浑浊的冷水里,要被绞碎了身体。

  冰冷的水和噩梦里的崩腾东流的血江很相似,这种熟悉感竟然让张之维在疲惫的寻觅中获得了难得的安心感。

  入世,出世。

  出世,入世。

  没过眼睛的江水的波浪化作了一座座高山,它们摆在眼前,像是永远无法翻过的五指山。

  张之维烦了也累了。

  他不想再跟这些东西纠缠。

  异人的时代迟早要过去,他早晚是个被时代淘汰的倒霉蛋,还搁这折腾个什么劲儿?

  睡吧。

  死吧。

  就这样吧。

  他闭上眼,心想,现在,至少能睡个好觉。

  逐渐暗下来的天,突兀地飘来零星几个的萤火虫,而后越聚越多,它们聚成一个光团,然后飘到江面上,在张之维那里忽然炸开,绽放出绚烂的绿光。

  温柔又明亮的荧光搅扰了张之维的好梦。

  但他懒得管。

  闭着眼,一心要好好睡一觉。

  一心寻死的人是喊不醒的。

  于是,耳边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龙吟。

  江水被生生掀开一层厚厚的皮,张之维被江水浸泡的上半身露了出来。

  张之维耳朵都快聋了,他这下是怎么也睡不着了,烦躁地睁开眼,见见是哪方王八蛋非要找死。

  然后,意外看到了此生都不曾见过的瑰丽的景色。

  林观音背着柔软的月亮,站在龙背上,在明亮又温柔的荧光中朝他伸出了手。

  张之维震惊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观音,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温热的眼泪洗刷了他脸上的冰冷又污浊的江水,他一边流泪,一边不受控制地朝前走。

  他在眼前晃了晃手,但又害怕是幻觉,这一晃,林观音就不见了。

  于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林观音说不了话,出不了声,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她从龙背上一跃而下,想要跳进江水里,却落到了张之维的怀中。

  江面上的水一扫而空,以他们二人为中心,江水裂开了一道鱼形的口子,他们被崩腾的江水包围着,江水中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刹那间,那一座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分崩离析,在张之维眼前粉身碎骨,而阻碍过后,是等待已久的林观音。

  林观音抓住他的手,在他的手心上,一笔一划地写:[之维,我是阿音。]

  张之维一握手,抓住了手心里的字。

  入世,出世。

  出世,入世。

  林观音是他的因果。

  他因林观音入世,自然也因她出世。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眼中泪还没来得及流尽,张之维却已畅快地大笑起来

  林观音疑惑地望着他,却见张之维紧紧牵住她的手,说:“我知道。”

  不管,林观音变了多少次,又变成何种模样。

  张之维都会是第一个认出她的人。

  张之维从怀中掏出那一枚曾经林观音发现过的银簪,他笑着说:“这是给过去的林观音的,也是给如今的林观音的。”

  “这天底下哪有一对新人成两次亲的啊?”

  这话曾是张之维自己说的,可如今他打算反驳这句话。

  只要是林观音。

  他可以成千次,成万次的亲。

  “这是聘礼。”他拿着那枚朴素到寒酸的银簪,原来的那只在金陵城被踩碎了,他只能买了枚相似的,再一次送到林观音手上。

  林观音眸光一闪,微微低头,张之维便将手中的银簪轻轻插在林观音浓密的发间。

  林观音伸手,小心翼翼地摸到了云鬓里那枚银簪,忍不住笑眯了眼睛。

  张之维见她笑,心里也很开心。

  这世界很大,辽阔的世界让人的一切都变得那么渺小,但没关系,只要林观音在他身边,无尽的时间就总是短暂,快乐就总是永恒。

  这世界虽大,苦难虽多,可有林观音,就不会孤独。

  “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他将林观音紧紧抱在怀里,默念着,“如此清净,渐入真道。”

  他已入道,从今往后,会和他的林观音一同踏上修行之路。

  没有尽头。

  “阿音呐,”林观音听他笑着说,“我是来娶你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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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以置信,我竟然又写完了一本,我好牛(自吹自擂ing)

  大概还有几个番外,交代下后面的事情,更新不定

  一些不算后记的胡咧咧:

  我写这篇起因是看了音乐剧《聂小倩与宁采臣》想写个人鬼情未了的故事,虽然写出来的东西跟聂小倩八竿子打不着,咳咳,怪我都怪我。反正我一开始就想写个短篇图一乐,开篇就写的很草率,结果后面因为我话痨,越写越多,有一天惊觉自己其实在写长篇,那时候《双人游戏》还在连载,我只能两头写,边哭边圆这文的大纲,但也只有个大纲,啥也没有,完全根据自己颅内小电影来填充故事,电影放到哪写到哪,所以,这文如果有什么地方令你感到不适,或者觉得逻辑上有问题的,不要怀疑,全都怪我。一人之下其实比较冷,我磕的还是北极圈cp也岚,我冷习惯了,,这文写的还是漫画里才有的老一辈的故事,要按读者说法都是些老头子,看着奇怪,所以开文和填坑我都做好了冷到死的准备,结果大家能给我评论反馈,跟我说很喜欢这本,我真的很开心,超开心,开心地可以绕着操场跑2千米。

  颅内只要小电影不放了,我没了图一乐的冲动,随时都会弃坑,让我坚持写下去,并写到完结的全是你们的功劳,每次因为三次元的事情想要弃坑的时候,翻开评论区看到大家非常认真的评论,我都会打鸡血,然后重燃更文的欲望,所以很感谢陪我到现在的大家。

  有人一直再问《中二病也要谈恋爱》为什么不更了,我其实在《双人游戏》的后记里已经解释过了,这里最后解释一遍,原因很简单,写不下去了,我不想写了,也不希望别人再催我写,所以我锁了。改编不是乱编,但我一直在胡写,毕竟是同人,写成那个样子不如写原创,而且当时我写了很久,一直没有反馈,我一直觉得因为乱编引得读者的不快,我错了,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自我怀疑,影响了我三次元的生活,我写文就图一乐,如果影响我正常生活,我自然就不会再写了,所以我转头写了《双人游戏》,然后就是《如遇观音》,从此以后,我给自己定了一条规矩,写同人,尤其是没有完结的一切尚未成定数的同人绝对绝对不能干扰主线,在原作留白的基础上创作,可以瞎掰,但不能胡说八道,不然,为难自己,引大家不快,也不尊重作者。

  因为原作没完结,很多东西不好展开,所以,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本长篇的一人之下的同人。

  之后我会写其他的,可能写同人,也可能写原创。

  总之,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希望我们能在下一次相逢时碰巧遇见彼此。

  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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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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