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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光咒形成了个巨大的圆圈,以张之维为圆心迅速延展出去,幽深的森林迅速被这圈光电亮,方圆十里之内眨眼间被框进金光咒中。

  林观音感受到了林中肃杀的气氛,从张之维怀中退出来,安静地就着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张之维少了束缚,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林观音身前,轻蹙着眉,一手挡在林观音身前,一手挥下熄了火。

  “金光咒?是天师府的人么。”

  来者没有敌意,声音平和,话音一落,就坦荡地从林子里钻了出来,他一头银发,形容潇洒,身姿如松,眉眼俊秀,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他借着月光往张之维这边看,夜色里,光线模糊,不得不半眯着眼睛。

  还没等他看清楚,张之维倒先认出他来了,金光咒一下就消散了,他双手抱胸,身形放松地侧着身子站着,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意味深长:“哟,陆大少爷。”

  陆瑾一怔,听这欠揍的语气精准定位了张之维的身份,他过往一帆风顺的修行之旅里也就在这位的一巴掌下宣告完结,对张之维是又敬畏又崇拜,还带了点尴尬,不由得脱口喊道:“张之维!”

  阿不,有点不礼貌了。

  他咳了咳,打了个无伤大雅的补丁:“张师兄。”

  陆瑾出身名门,教养那是相当好,跟吕慈就不是一个路子的,不了解他的人,就着他的皮相还能闭着眼瞎吹一句“君子如玉”。

  不说别的,表面功夫做的那是相当不错。

  不仅会给自己挽尊,还能遇见向陌生的小姑娘行礼。

  林观音身为女子跟张之维站在一起向来是被人无视的,头一回被人行礼有点无措,幸好她生前当过几年小姐,这些大家族之间虚头巴脑的礼节学得还行。

  她将双手置于左侧,屈膝,微微颔首。

  配合她身上那套典雅又名贵的衣服,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陆瑾也在想,这荒郊野岭的,张之维上哪拐了个大家闺秀?

  啧,怎么能说拐?

  这对人张师兄多不尊重啊。

  陆瑾挂上淡笑,打算再问问情况,张之维见他来劲了,把林观音往身后一塞,提前打断他施法,让他闭嘴。

  陆瑾悻悻地闭嘴了。

  他转而问起张之维:“你怎么在这里?”

  “这么多年,你不一直都呆在天师府,没下山吗?”

  “那你怎么在这里。”

  除了吕慈这种家道中落的,四大家出身的大少爷们可都是很讲究的,出来做事不说大排场,至少得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大晚上跑到这荒郊野岭做什么?

  陆瑾闻言,苦笑道:“郑子布死了。”

  张之维点点头,反问:“你要替他报仇么?”

  “我报什么仇?”陆瑾常被人说是璞玉,但他人如玉,不是因为足够干净,而是审时度势的同时为人坦荡,从不做违背良心的事。

  眼下这情形,三十六贼人人喊打,他得为背后的陆家,为三一门着想,冒头为了一个勾结全性的贼人去向四大家报仇?

  谁认啊?

  即便凶手是谁所有人都知道,但他们也装作不知道。

  因为死的是一个……该死的人。

  他为此出头,只会把家族和师门拖累进去。

  “我能替我朋友报什么仇?”

  “通天箓在你手里,你在这时局里跑出来,可真够大胆的。”

  “他们无非就是想要八奇技。”陆瑾讥讽道,“想要就从我这抢,有本事就正大光明地抢过去!”

  张之维笑了笑,重新点燃了火,拉着林观音坐下,然后嘲笑陆瑾:“你脾气倒是挺大的。”

  “跟以前比,真是要硬气许多啊。”

  陆瑾闻言有点尴尬,知道张之维又要旧事重提了。

  果然,林观音刚冒出个困惑的表情,张之维就跟她说:“以前在周府的时候,我给你讲过,我打败了个大家少爷吧。”

  林观音想了想,脑子里浮现出张之维当时绘声绘色描述的模样,想着他一巴掌把人打输了的事,忍不住笑了。

  陆瑾见她笑,更尴尬了,想以前都是大老爷们笑话他,怎么今日连小姑娘都知道这个消息了,全天下还有人不知道他被张之维一巴掌打哭的故事吗?

  他满脸通红,气闷地拿了个木棍去戳火堆,恼道:“不就是输了嘛,这有什么丢人的!!”

  对!有什么丢人的?

  说的就像,谁还被张之维打过似的。

  谁又打赢过张之维似的?

  哼哼,他只能算其中之一而已!

  但男子汉大丈夫,他却被打哭了诶。

  想到这茬,他丢下木棍,蒙住脸,既难过又尴尬。

  张之维老神在在坐在一旁,捡过他的木棒,递给了林观音,一边递一边说:“陆少爷,这修行中人,脸皮这种事就别看的那么重了。”

  敢情不是你丢脸丢了这么多年啊!!

  陆瑾有预感,这件事会继续跟着他,甚至有可能入土前还要被人念叨。

  “……”这日子也太难熬了些!

  林观音一边笑一边写:[陆先生,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天底下叨咕这事的人多了,也不差你这一个。

  陆瑾心里嘀咕完,却发现林观音一直没有说话,又见她写着字,正奇怪,想问她是怎么回事,林观音就很善解人意地提前解了疑:[我说不了话。]

  她是个哑女。

  陆瑾一愣。

  仔细打量林观音,发现她举止自然从容,毫无怯懦之色,眼里蕴着火光,荡漾着温情,如同潺潺溪流。

  是个异人?

  不像啊。

  “看什么呢?”张之维挡住了他的视线。

  陆瑾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失礼了,赶紧致歉。

  林观音笑着摇了摇手,便又坐到张之维身边去了。

  “扯了那么远,说说吧,来这干嘛来了?”

  陆瑾不经意瞟了张之维一眼,低声道:“你多年不曾下山,今日怕是为了张怀义吧?”

  张之维笑容很淡,几近于无,他围在火前,张扬的气势早就再多年入世之旅里收敛地干干净净,但越是显山不露水,越是让陆瑾紧张。

  陆瑾盯着火,道:“我不是为了张怀义来这的。”

  他不会像别人一样追杀张怀义,张之维不必将他视为敌人。

  张之维闻言,没什么表情地回道:“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至少没给他平白多添一桩麻烦事。

  麻烦。

  说到底还是不够棘手,除了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外,毫无用处。

  他自己可能都没发现他把陆瑾等同一个麻烦,就根本没有正视他为自己的对手。

  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妄,一如既往自以为是的谦逊。

  陆瑾心道,张之维这辈子性子老天师估计是真改不过来了。

  被人戳着嘲笑这么多年,陆瑾不看开也得看开,他不跟张之维计较这些,继而说道:“我是为了无根生来这的。”

  张之维一顿,问道:“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去武家庄?”

  “你怎么知道?”

  无根生,张怀义。

  甲申之乱。

  张之维心道,他大概搞明白张怀义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了。

  “因为那里也是我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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