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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观音在屋子里很久都没出来,张之维最终敲响了她的房门。

  她不会说话,不能应声,如果是以前张之维会直接进去,可他现在会多等一会儿,确认屋子里有林观音这个人,便会沉默地站在门外,直到林观音来开门。

  林观音还是穿着原来略显宽大的衣服。

  张之维问:“怎么不换衣服?”

  然后他注意到林观音满手缠着绷带,想来确实是不方便,不过,既然不方便,为什么林观音没有直接过来找他求助呢?

  林观音牵起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我听到你们在说话,你故意躲着我,是不是我不能听?]

  如果,张之维不愿意林观音听,她便也不会主动前去,就算干坐着,也不会直接找他,她默默等待张之维做完那些不愿意她知道的事,并且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张之维轻轻抓住她的手,说了一声:“对不起。”

  林观音愣了愣。

  “阿音,你对我有些太小心了,”张之维很敏锐,“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你害怕了?”

  林观音摇了摇头,她写道:[你什么也没有做。]

  [之维。]

  她顿了顿,抬头看着神情凝重的张之维,想起他们刚刚旅行时,张之维一派高高在上的谪仙模样,他能理解尘世的苦难却不能共情,只是为她对草芥般的人命流下的泪水而长长叹气,他直接又坦荡,豁达又潇洒,为林观音解答一切苦难,疏解一切因此产生的悲伤和痛苦,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恰恰也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停顿了好久,也没有落笔,张之维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她继续写。

  于是,她终于写了。

  她一笔一划地勾勒,笔锋和张之维如出一辙的锋锐,却跨越时空地写下了一模一样的文字,那是她最初学字时写下的东西。

  [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张之维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张之维怔了怔,过了许久,他摇了摇头,低落地否认道:“我不是。”

  林观音静静地看着他,即便换了个身体,但林观音依旧还是林观音,她的温柔而慈悲,能够包容这世上所有的苦与悲,喜与乐,好与坏,似乎她能接受一切,也能原谅一切,不管命运对她如何的不公。

  张之维心里莫名冒起酸酸的泡,噼里啪啦的,要把他这些年刻意隐藏起来的东西,全部炸开,他当然没有任凭它在自己身体里捣鬼,每次噩梦醒来后,他都会用尽一切把这些压下去,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能够发现,自然是因为他于此道已然臻于成熟。

  既然,他已无法再越过那座五指山。

  那么,至少得保有现在的道心,不能任由它破碎。

  他背后是整个天师府,张静清殷切的期望也好,师兄弟们的性命也罢,以及乱世之中那些……他看得见又无法拯救的无辜生命。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

  修行以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足够纯粹所以走的很远令人望尘莫及,可是入世以后,他在体味太多苦楚以后,已不够纯粹了,而到那时他也彻底明白,修行某种程度上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肩上抗的,背上背的,还有身后无数埋葬了的,每每都在提醒他,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修行。

  张之维别过头,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笑着说:“衣服上扣子太繁复了,我帮你解一下吧。”

  林观音看着他的笑,心里很难受。

  但她再也写不出[你别难过]这种话了。

  金陵一别,她便知道,对于失去了太多的张之维来说,这话太浅薄太伪善了。

  她放下了手,垂下了头。

  张之维弯下腰来去一一解她外衫上的衣扣,林观音如今的身体和以往不同,应是个下地干活的农女,脖颈间肤色变化很大,衣领上有一圈过渡带,张之维多瞧了一眼,发现了挨在外衫底下小褂的上方,大概是肩窝的位置有一颗红痣,鲜红的红点在白皙的肩窝处如同一朵被暗藏的梅花。

  看得似乎有些久了,张之维转过眼,就见林观音幽幽地盯着他,清澈的眼睛就如同蓄势待发的兔子,里面饱含着说不出的艳和逼人的利光。

  张之维停了手,扣子刚好解开上面两个,松开衣领边上的衣扣,宽大的外衫变得更加宽松了,林观音稍稍一动,外衫便滑到肩上,衣衫成为一个披肩似的装饰物,里面单薄到透明的白色小褂露了出来,小褂是低矮的圆领,恰好露出精巧的锁骨,以及胸前微微的弧度。

  张之维闭上眼,打算解完衣扣就赶紧出去了。

  但林观音一反往常乖顺的模样,踮起脚,撞上了他的头,背着手,吻住了他的嘴角。

  外面天光大亮,温暖的春日毫不吝啬地将它的明亮给予这世上最幽深和最黑暗的地方,空中最微小的尘埃在光线中飞舞,在静谧的室内,无声地喧嚣,它们飘着、舞着和这世上的生灵没什么不同,是的,或许在几万年前,它们也曾是生灵的一部分,如今相互依偎、彼此依赖宣告着独属于生命的奇迹,也宣告着新的一天迟早到来。

  张之维睁开眼,见到了林观音的笑容。

  林观音无论复生多少次,在张之维眼里永远都是一个模样。

  朴实又善良,温柔又慈悲。

  恰如她名字里所镶嵌的观音,永远都覆着一层神性的微光。

  沉寂许久的心似乎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他冷静地控制着自己的心绪,可一向控制的很好的心,这回却不听从主人的命令了。

  它甚至越跳越快。

  张之维听着心跳,心里却在想,如果林观音下一次亲上来,他该怎么办呢?

  正如他此时想,林观音这回就着两只受伤的手,环住了张之维的脖子,将他压向自己这边,然后自己踮起脚又贴了上来。

  这回她亲的很深,于是闻到了苦涩的酒味。

  她不太喜欢这个味道,又苦又辣,远没有糖来的甜蜜。

  可她下意识去躲这个味道,身体也往下坠,她离张之维便越来越远了。

  然后,她被张之维接住了,接下来的事就远超这个吻了。

  一切都失控了。

  破旧又宽大的外衫被人没有耐心地一把扯下剩下的衣扣,林观音的手挂在张之维的脖子上,外衫便滑下来悬在她的臂弯里,接下来外衫底下单薄的小褂也被蹭掉了,内里的小衣露了出来,而与此同时内里白皙的肌肤暴露的更多,肩窝处的红痣就更加突兀了。

  她被人揽着背,越过膝窝,将她整个人抱起来,然后彻底离开地面,整个人窝在张之维的怀抱里,悬空着。

  春风微凉,林观音能听见呼呼的风声,觉得有些冷,便往张之维那边靠,但张之维那边又太烫了,但他本来就该是这种温度。

  张之维是个坦荡又热烈的人。

  他从不避讳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情感,一往无前,无所顾忌,坦荡又嚣张,他本是这世间最明亮的太阳,照耀的不仅是龙虎山,还有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林观音本只是他无意之间照耀的某一个人。

  可什么时候,这个太阳落下来了,只在极其偶尔的时候才爆发。

  唇/舌相交间,林观音微微发着抖,手掌受伤的地方好像裂开了,又痒又疼,如果去看的话定然可能看到绷带上浸出来的血渍,林观音怕手上的血被张之维看见,被亲的意识模糊,也紧紧将手握成拳头,这样掌心的位置便能藏得很好。

  她被轻轻放在床榻上,张之维就算是失控了,可还是下意识对她温柔相待,就像对待一个精贵的瓷器一样。

  林观音的脑袋被他用手轻轻抱着,抵住了坚硬的木架,而林观音进退不得只能蜷在他的臂弯之间,她被太阳烤的浑身发着热汗,鬓间的长发被热汗浸湿了,紧紧贴在脸上,画了一个有趣的纹路,她在这时才睁开眼,眼睛微微眯着,看清了眼前的人。

  仔细去看,似乎张之维没什么变化,只是头发长了些,面目添了点风霜。

  对啊,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七年时间虽长但对他们来说没有小孩儿那么漫长,他们又能有什么变化呢?

  房间外小鸟叽叽喳喳,遮掩了屋内暧昧的喘息声。

  而与此同时,张之维也睁开了眼,那双淡漠的眼眸此时燃着火焰,仔细一看不知道眼中燃着的东西到底与那一年的火光重合了,火势凶猛,蚕食了他的理智。

  眼前就是林观音,这逼得他不得不去看这些年刻意回避的高山。

  越不过就算了。

  真的是如此吗?

  究竟是不敢去看,还是真的无法越过。

  这世上到处都没有林观音。

  哪里都没有。

  就连是令他恐惧的噩梦里,也没有林观音的身影,她永远都是无声的,于是耳边江水滔滔,却怎么都拼不得她的一句独白,他无能为力,就连在噩梦里也沉浸在血江之中,去寻觅林观音无形的存在。

  林观音始终都没有被张之维放开,她困在张之维用身体所构筑的囚笼中,无论是在床架边,还是在柔软的被褥里,都只能在狭小的囚笼里活动。

  缺氧几近昏厥的时候,张之维总算退开了些,他们额头相抵,湿润的唇轻轻贴着,而林观音也终于能呼吸了,意识逐渐回笼,手心处的痛感也越来越清晰,而在痛感清晰的同时,张之维眼中的熊熊大火似乎也渐渐变小了,他唇抿成一条线,神色也从沉迷变得越来越凝重。

  再这样下去,他说不定会起身说一声“对不起”,轻轻拢住林观音已经完全散开的衣衫,然后离开这里。

  林观音意识到了这件事,于是她将人往自己这边压,闭上眼又吻了上去,张之维愣了愣,下意识紧紧抱住她,热烈的火再次扑向了林观音。

  她忽然想起夏蝉毅然决然飞蛾扑火的模样。

  七年前,她也曾想学着夏蝉这么做,可她……被金光咒保护的严严实实。

  凶猛的火势前阻挡着金光咒,金光咒于她而言既是保护又是枷锁,让她无论如何也走不近张之维身边。

  但是没关系。

  就算张之维远在天边,她也回飞到他身边去。

  她会追随着张之维,无论是入世还是出世,都会跟着他,天涯海角也不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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