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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之维走得太远,幸好济世堂这边有消息,不然张怀义还真的找不到他。

  饥荒刚刚过去,张怀义几乎是饿着肚子来找他的师兄的,自然没心力跟张之维打架,话音一落缠绕着他们的金光咒便通通散去了,张怀义摊开手,说:“师兄还钱。”

  张之维下山的盘缠全是张怀义给的。

  “……没钱。”

  “不可能。”

  他还不信,张之维退了一步,把搞不清楚状况的林观音推了出来:“我的钱都在阿音手里,要钱问她要。”

  “……”张怀义其实早就注意到林观音了,但他这个人非常谨慎,做任何事都喜欢藏着掖着,就算有想问的东西,也会拐弯抹角,于是他朝林观音礼貌地点点头,继续向张之维要钱。

  “都说了没钱,”张之维开始摆烂,“你就算打赢我,我也没钱。”

  “师兄,你心机太深了。”竟然把钱给别人就可以当作自己没钱了。

  张之维无语,他捂住脸,叹了口气:“搞了半天,你这小子又在试探我。”

  他拍了拍林观音的肩膀,认真地说:“这是我夫人。”

  林观音配合地点了点头。

  张之维抬头,看着张怀义震惊的模样,竟然有些得意:“听到这回答满意了吧。”

  张怀义仔细瞧了瞧林观音的模样,半晌,若有所思地问道:“师兄,你是不是骗人了?”

  出家人,骗人不好,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更不好。

  “……”

  张之维撸了撸袖子,懒散的模样散去,眯起眼睛,笑容和善地说:“师弟,切磋切磋吧,我不留手。”

  张怀义又被劈了,他被劈得外焦里嫩。

  林观音不了解他们师兄弟,以为张之维真的没收手,跑上前赶紧扶起地上躺着的张怀义。

  张怀义被劈得动不了了,嘴上还很礼貌地跟林观音道谢:“谢谢姑娘。”

  张之维那头被他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长长了点,这段时间拿绳稍稍绑住了,冒出个小辫束在脑后,可还未长起来的碎发就跟他这个人一样嚣张跋扈,张牙舞爪地长在鬓间。

  迎着风,他掌心的雷已经散掉了,鬓边的碎发飘得荡来荡去,配合他那张不可一世的死模样,潇洒的有些嚣张了。

  “哟,师弟,”张之维笑道,“这段时间长进了不少啊。”

  被他夸奖,张怀义并不觉得高兴,他这段时间花了那么大力气,结果还是轻轻松松被张之维打败了。

  哎,简直望尘莫及啊。

  张怀义看着张之维,回道:“师兄,你也长进了不少啊。”

  “人家下山入世就是入世,”他说,“你可倒好,直接还俗了。”

  “嘛,这倒是无所谓,”反正天师府父子传承,世俗的可以,就是,“我要怎么跟师父说啊。”

  张之维双手抱胸,一脸无所谓:“怎么说?直说呗,这有什么?”

  “师弟啊,你这人就是想太多。”

  “师兄啊,你这人就是想太少。”

  师兄弟互呛,眼见着没完了,刚巧金成溪放学回家,背着书包,看见自家大院里躺了个被雷劈焦了的张怀义,吓了一跳,抬头望着那片天,奇道:“什么时候打雷了?”

  他噔噔噔地跑到张之维面前,拽了拽他的衣袖,问道:“是要下雨了吗?”

  张之维摁着他的头,抬头也跟着看天,感觉今天的风似乎湿度比平时要大多了,也奇了:“难道还真要下雨了?”

  张怀义看着他们两个人亲密互动,一大一小,哦,身边还有这个漂亮的姑娘。

  哎,他想,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啊?孩子都这么大了?

  师父啊,你骂错人了,藏得最深的不是我,是师兄啊。

  金敏没回来,金成溪又一次要在张之维他们家蹭饭。

  他在张之维这蹭饭都蹭习惯了,竟然生出点主人翁意识,跟林观音点起菜来。

  林观音笑着招来张之维,然后张之维一掌把他拍到地上:“有什么吃什么。”

  金成溪捂着脑袋,沮丧地“哦”了一声,跟张怀义窝到一起。

  张怀义此时洗干净脸,又换了身干净衣服,一对招风耳,一双大眼睛,看上去纯良的很。

  “道长。”金成溪自来熟地问他,“你认识张叔叔啊?”

  哦,原来不是亲儿子。

  张怀义点点头,解释道:“他是我师兄。”

  “师兄?”金成溪奇了,他转过头看张之维一身寻常打扮,问道,“那张叔叔以前也是道士咯?”

  “现在也是。”

  金成溪瞪大眼睛,感叹了句:“这也太厉害了。”

  ……厉害在哪里?

  小孩子的脑回路真的好奇怪。

  金成溪手舞足蹈:“张叔叔打架就一掌,不管人有多少,他一掌下去,人就全倒了。”

  “你是不是也这样?”

  “道士是不是都这样?”

  金成溪眼睛闪闪发光,拉住张怀义的袖子:“我能不能也成个道士。”

  张怀义愣了愣,看着金成溪的模样,想到了刚入龙虎山的时候,而那时候张之维已经很出众了,轻轻松松地打倒擅自闯山的全性,就像一堵高山挡在了所有人面前,那时候他才多少岁?

  14?还是16?

  张怀义有点不记得了。

  他垂下眼,淡道:“不是所有道士都这样,这世上就只有一个张之维。”

  “那我呢?”金成溪不太开心,“张叔叔说我没天赋,不能跟着他学本事。”

  张怀义沉默良久,道:“那便是不能。”

  “为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金成溪。”

  “好,那我便叫你成溪,可以吗?”

  金成溪点了点头。

  张怀义不知道怎么跟金成溪一个小孩儿说异人的事,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想了许久,含糊地点了点:“世界在还是混沌,未分天地的时候,宇宙就存在一种气,这种气叫元炁。”

  “这种炁自开天就有,每一个人都拥有。”他顿了顿,看向困惑的金成溪,告诉他,“你也一样。”

  “我们自母体之中就拥有,它维持着我们生命本身的运行。”

  “可是……”张怀义伸出手,轻轻一抓,“不是每个人都抓得住它的。”

  “有的人抓住了,但大多数人抓不住,抓住的人可以继续锻造和利用它,而抓不住的人,只能等着它慢慢消逝,”张怀义说,“长到某个年纪,开天的灵炁就会慢慢消逝,然后你的身体也会慢慢消亡,回归万物本身。”

  “那我……是抓不住吗?”

  张怀义点了点头,低声道:“这并非天命,也不是你的天赋之过,不必为此沮丧难过。”

  “抓不住就是抓不住,这就像自然规律一样简单,就像这世上分天地、讲究阴阳、有别男女一样,是亘古不变的规律,”他说,“这便是天道。”

  金成溪还是不懂。

  张怀义拍了拍他的脑袋,问他:“人是不是都会死?”

  他点了点头。

  “那你为你将会死担心吗?”

  金成溪摇了摇头,他还这么小,死亡对他来说是太远的事。

  “是啊,死亡对年幼的你来说太远了,那对抓不住灵炁的你来说,另一个世界也太远了,你为何为一个接触不到的世界而烦心忧愁呢?”

  金成溪瞪大眼睛。

  “成溪,你问为什么,可这世上没有为什么,更没有人能回答你为什么。”

  “不过我和你一样,也想知道为什么,”张怀义笑道,“若我有幸窥得一二,会来告诉你的。”

  金成溪重重点头。

  不过距离他能找到为什么,还有很长的时间,金成溪不一定能等到那个时候,他不一定有机会说。

  整座院子,夏蝉那屋是最大的,有两个卧室,其他的都只有一个。

  张怀义来了以后,林观音便搬到了夏蝉那屋去睡。

  然而,夏蝉是个疯子,虽然上次过后,她偶尔会清醒,但张之维还是担心她莫名其妙发疯,大喊大闹,林观音招架不住,于是再三嘱咐她:“她发疯,你就跑,尽量弄出点动静,我会立刻赶过来。”

  林观音被她裹成了个团子,听他反复说,也很耐心地反复点头。

  张怀义刚巧看到这一幕,他抱着棉被,心道自己要不然去院子里睡一宿得了,给张之维腾地。

  林观音去夏蝉那根本就是几步路的事,但她走的很慢,而张之维也目送着她的背影,没怎么眨眼,林观音临到门口,被等待许久的夏蝉拉走了,终于转过头看了张之维一眼。

  然后趁着寒冷的月色露出了个格外温暖的笑容,招招手,转过身被夏蝉拽进屋,彻底没了人影。

  张之维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看见张怀义若有所思,便问:“师弟,你杵这当木头呢?”

  张怀义却看着他,道:“师兄,你下山是为了磨练性子,是为了更好的出世才入世。”

  “可你如今有了红尘的牵绊,还出得了世吗?”

  张之维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拐弯抹角的想说什么?”

  张怀义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道:“我本来想直接跟你说的,可现在我又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了。”

  *

  夏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林观音今晚倒是很幸运,遇上了夏蝉清醒的时候。

  夏蝉清醒时就会忘记那些痛苦的记忆,只记得那些好的东西,还以为自己呆在北平,等着她的先生下了戏,告诉她始终没来得及告诉她的话。

  她把林观音当成戏院里的丫头,一个劲儿地问:“先生怎么还不下戏啊?”

  林观音摇了摇头。

  夏蝉不识字,看不懂林观音写的东西,也不懂林观音的手语,完全凭着自己的理解,自言自语:“哦,你的意思是先生下了戏太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什么嘛,明明说有话告诉我,结果是放我鸽子啊,”夏蝉有点不高兴,“而且这回还把我一个人落在了戏院,都不带我回去。”

  “等等,为什么不带我回去?”夏蝉神情变得很古怪,“该不会是和哪家小姐在一起了,故意躲着我吧?”

  “难道他今天本来是想告诉我,他跟谁在一起了吗?”

  她磕巴起来:“我就只是个粗使丫头,有什么好瞒的?真是的!”

  林观音听着她自言自语,别扭地嘟哝,发现她原来喜欢自己的先生。

  她坐在床上,看着夏蝉走来走去,然后烦闷地跳到床上,用被子捂住自己,过了会儿,噗地一下钻出来,抓住林观音的手问她:“阿音,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他?”

  林观音怕她大半夜跑出去,赶紧摇头。

  夏蝉只是要林观音的支持,至于她的个人意见其实没那么重要,所以即便林观音反对,她也会跑出去。

  哎,防不住啊。

  这家伙不管疯不疯,都是个“疯”姑娘啊。

  林观音没拦,眼见着夏蝉就要跑出去了,赶紧拿起屋子里的板凳,狠狠摔了下去。

  屋子里的老夫妇被她一下子吓醒了,急匆匆地跑出来,林观音摆摆手,让他们别动,然后跟着跑了出去。

  夏蝉刚一出门就被与张怀义对峙的张之维抓了正着。

  他提溜着夏蝉的后领就跟抓一只大型的猫科动物,夏蝉被他提在空中,怎么挣扎都没办法。

  “夏蝉,我尊称你一句大姐吧,”他无奈地说,“您这又是要上那去疯啊?”

  “你管得着么你?”夏蝉骂道,“大晚上不好好睡觉出来逮我一个小姑娘,你好意思吗你?”

  “大姐,我也想好好睡觉啊,”张之维看了眼追出来的林观音,唉声叹气,“可你不让我夫人好好睡觉,我怎么睡啊。”

  他循循善诱:“况且我夫人身体不好,你能不能为她考虑一下啊?”

  夏蝉听进去了,她看着追出来的林观音,摆摆手让她回去:“你跟出来做什么,回去睡觉,我有事要做。”

  说的倒是很豪爽,可她要做什么事啊?

  这里又不是真的北平,别出了这院子又开始发疯了。

  “您能不能别扰民了啊?”

  “扰民?这算什么扰民?”夏蝉不屑,“我又没杀人放火。”

  嚯,瞧瞧这三观,瞧瞧这底线。

  这家伙底线可真高啊。

  张之维怼道:“那你至今没有杀人放火,我是不是还得代表大家谢谢你啊?”

  “师兄,别跟她闹了,”张怀义皱着眉,望着某处,沉声道,“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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