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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之维带着林观音又去了一次医馆。

  医馆里的伙计都认识他们,见他俩来了,连忙热情地招呼:“哟,咱张先生来了!”

  石忠跳出来,手里还拿着药材,大老远地吆喝:“张先生可算来了,咱们这两天没了您,几个伙计打起来都没人拉得了架呢。”

  张之维笑道:“哎呀,大家都这么想活络筋骨呢?行,我就不说什么赶明儿的话了,现在就可以找我切磋。”

  ……不必了。

  医馆里的伙计不是沉迷医术的王子仲,知道张之维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切什么磋,这不找打吗?

  大家忙摆手,一脸拒绝。

  张之维拉着林观音,让坐堂大夫帮忙看看,大夫捺了捺脉,又捋了捋他将养的很好的长胡须,他没王子仲那么直率,说点话总要拐四五六个弯,听的张之维迷糊,他坐在林观音身边,跟大夫说:“吴大夫,你能不能给个准话,到底能不能经常带我夫人出门啊?”

  石忠正巧路过,看着吴大夫皱着眉有点不快的模样,还赶着人不高兴往上凑,笑着解释:“哎呀,吴大夫能跟你说那么多,那就是没问题呀!”

  小事才巴拉个没完,要正碰上大事,吴大夫直接会说没救了,回去准备棺材吧。

  吴大夫被石忠拆台,气的拿桌上的东西往石忠头上砸,然后被石忠灵巧地躲过了。

  “谁说没问题的?”吴大夫美髯都要给气掉了,骂道,“夫人身子不好,最好不要出门奔波。”

  行吧。

  张之维决定带着林观音就在巷子里卖糖人。

  他俩被伙计们笑嘻嘻地送出去,走到门口,遇到个衣衫破旧的年轻姑娘,看着还有点眼熟。

  姑娘似乎是来买药的,但有很拮据,交钱的时候,从短衣里摸出好些碎钱,一点点地往外数,结果还是不够,卖药的伙计忙,她拿不出钱来,就也不管她,去忙其他的事了。

  姑娘站在那里,又尴尬又无措,她把碎钱堆成一堆,左看看右看看,局促不已。

  “她是不是我们巷子里的?”

  林观音点点头,在他手心里写了“阿玉”两个字。

  哦,是她啊。

  她似乎和自己的母亲哥哥一起住,母亲就躺在床上,这药估计是买给她母亲的吧。

  张之维走上前,问她还差多少钱,阿玉认出他和自己住一个巷子,表现得更加窘迫,连忙摆手,说没事,自己会想办法。

  “应该没差多少吧?”

  阿玉点了点头。

  “那这样,我帮你补上,你到时候还我就行,”张之维看了眼林观音,笑道,“都是一个巷子的,你又跑不掉。”

  阿玉退拒不得,收了钱,连忙道谢,垂着头,声音有些哑:“我过几天一定会还您的。”

  张之维点了点,道:“那我和夫人等着你。”

  阿玉在家、在外冷眼受的多,倒很少被这样认真对待过,忍不住抬起头,就见张之维笑着看她,眼里什么都没有,看她就像在看一个普通的姑娘。

  普通的。

  阿玉好像捡回了点自尊心。

  心里忽然有点酸,没出息地擦了擦眼睛,使劲儿点头:“我一定会还您的。”

  张之维带着林观音回了家,金成溪又开始闹起来了:“张叔叔,你上哪去了啊,那个推车又是什么时候做好的啊,怎么都不给我通知一声?”

  ……真奇怪,为什么要给他通知?

  鉴于金成溪那天表现良好,没给提心吊胆的金敏捅娄子,金敏此后就很放心地把金成溪放在张之维他们家,并一次□□了一个月的饭钱,自家的孩子养着养着成了张之维他们家的了,但他毕竟不是张之维和林观音的亲生孩子,对着张之维完全没有那么恭敬,一向是没大没小的。

  金敏正好在家,听金成溪这么说,气的给他背上来了一巴掌,让他懂点礼貌。

  礼貌?

  那是什么东西?

  能吃吗?

  金成溪被他妈一巴掌拍的正好,颠颠地跑到林观音身边,哭诉道:“林姨,我妈真的好凶啊。”

  林观音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转过头,却给金敏比了个大拇指。

  [打得好。]

  这没大没小的臭小鬼就是欠教育。

  金成溪常在张之维家蹭饭,金敏回家也会礼尚往来,邀请张之维和林观音过来吃。

  听他们说要去巷子里摆摊,还给介绍人流量最大的地方,金敏在这里住了很久,对着巷子的情况很了解:“李小姐心善,看我们母子俩生活困难,这么些年了,一直没涨房租。”

  哦,怪不得,朱顺贤每次骂人,金敏明知道会惹一身骚,还要出头招惹她。

  因为,朱顺贤骂的是金敏心里的大恩人李青鸾呀。

  “巷子东头,就挨着遇惊鸿那房子旁边,往里走几里就是个大戏院,戏院不远处就是个夜总会里面有正当红的水玲珑,一到晚上热闹得很呢,你们去哪生意准好。”金敏想了想,脸又臭起来,“就是我们这有个臭巡警,说不定会跟你们伸手要钱。”

  要钱?

  “保护费啊,害,这些警察工资低,衙门里也没什么油水给他们捞的,就只能欺压我们这种小老百姓了。”说着她还啐了一口,“亏得还跟我们住一条街,真嫌晦气。”

  林观音跟她熟了,发现金敏真是生了一副侠义心肠,对着这巷子里的各种事八卦不说,还总能发表点观点,往往说的自己义愤填膺。

  她默默地递上一杯水,推到金敏身边,她手自上划到下,拍了拍胸口,又摇了摇手。

  [消消气。]

  *

  推车上摆了几个做好的糖人,张之维一手推了推车,一手牵住林观音的手。

  林观音手里拿着个拨浪鼓,还是像以前在乡野里做卖货郎时一样。

  只是这回两个人身后跟了两个小跟屁虫,金成溪和萧茵茵。

  张之维他们还没开张呢,到轮到这两个小家伙先享受了。

  金成溪一边吃还一边吹:“茵茵,我跟你说张叔叔可厉害了,他什么都会!”

  说着一顿语气词一连贯,手里的凤凰被他飞到空中,然后极其夸张的落下来,“哗”地一下:“张叔叔就把推车做好了,真的,我都没眨眼。”

  萧茵茵没听出来金成溪在吹牛,这个没见识的小姑娘嘴巴长得老大:“张叔叔真的好厉害啊。”

  张之维无语地转过头,又给金成溪来了一拳,给他揍到地里去了,然后在萧茵茵夸张的叫嚷声中,教训他:“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吹你的牛,少拉上我。”

  金成溪被他一拳打得头晕眼花,但手里的凤凰愣是没掉,本来还想求求情,结果萧茵茵正巧在旁边,不存在的男子气概愣是涌上心头,从地里自个儿爬起来,然后又屁颠屁颠地跟在张之维身后。

  他们到了地儿,萧茵茵被林观音抱在怀里,一边吃糖,一边听林观音摇鼓。

  张之维百聊无赖地坐在旁边,撑着头,半偏着头,看着林观音,林观音感受到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笑着看他。

  张之维张开手臂,轻声说:“我抱着她吧。”

  林观音身体不好,不能老抱着萧茵茵。

  林观音点了点头,张之维接过她怀里的萧茵茵,骤然换了个人抱,萧茵茵有点懵,抬头见是张之维,喊了声张叔叔,然后就见林观音拿着板凳挨近了些,又给她摇鼓。

  萧茵茵笑弯了眼睛,窝在张之维怀里,小腿一晃一晃的。

  金成溪没关心他们这边如何温馨,他起了点事业心,想着张之维就算是卖糖人也是最厉害的,他不能让张之维的“才华”磨灭,卖力地叫卖。

  小家伙叫卖还挺管用,给张之维招揽了不少客人。

  张之维一手抱着萧茵茵,一手画糖人,他跟别的糖人师傅不一样,需要转罗盘指到哪个算哪个,他是人家说做啥做啥,服务态度那叫一个好,关键是做的快。

  单手做的时候,只注意他手上的动作,就看不见糖凝结的情况,可只看糖画的情况,又不知道张之维到底是如何做出来的,只见得板上出了一个又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

  糖人画这个,在北平居多,其他地方的糖人师傅多集中在乡下市集里,金陵城倒是少,这种乡下随处可见的玩意倒也成了稀罕物,被路过的小孩子们追捧。

  萧茵茵呆在张之维怀里,瞪大眼睛看着张之维真的如金成溪所说,哗哗哗地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画作,但她不敢动,怕动了张之维手抖,把画弄乱了。

  在张之维怀里当起了木头人。

  天色渐晚,城市里被现代的灯光所照亮,不远处的娱乐场所里响起热闹的叫喊声,水玲珑悠远的歌声也伴着晚风飘了过来,城市的夜生活开始了,路过看演出的人也越聚越多,张之维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金成溪倒不忙着揽生意了,过来帮忙维持秩序,让林观音能安心收钱。

  人多了,萧茵茵不好再坐在张之维怀里,从他怀里跳出来,跑到林观音身边,抓住了她的裤脚。

  林观音偏过头,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指了指地上的凳子让她坐。

  萧茵茵摇了摇头,大家都站着,她也不愿意一个人做着享福,于是陪着站。

  又过了一段时间,或许那边演出正式开场了,人稍微少了点。

  秋夜里,寒风侵肌,张之维担心林观音的身体,便早早歇了摊子,打算带着他们回家。

  正巧要收摊了,路边一个穿着长衫,容貌昳丽的男子从黄包车上下来,朝他们这走过来,他捻着兰花指,举手投足间都莫名有股女气,说话也轻轻柔柔地,只有一双低垂的眉眼,蕴着被刻意隐藏的锋锐。

  “糖人?”他笑了笑,“真是好久没见着了。”

  他看了看张之维,问道:“老板还能给我做一份吗?”

  “行啊。”反正做最后一单呗。

  张之维指了指罗盘上的动物,让他随便挑,男子不挑,他非要转,怀念地摸了摸罗盘,笑道:“我以前总想转个凤凰,没想到一次也没转上。”

  他低叹道:“到底是命不好。”

  没转上,我给你做呗。

  这种小事还要麻烦人家上天吗?

  男子说着,轻轻摇起转盘,转盘上的指针,转啊转,最后转到一个小小的蝴蝶上。

  “哎,果然不是呢。”

  所以说,他可以直接给你做的凤凰。

  “老板,”他说,“那就给我做只蝴蝶吧。”

  张之维给他做了,然后也彻底收摊了,却见他拿着蝴蝶也不吃,慢悠悠地走进巷子里了,身姿翩然的模样雌雄不分。

  也是活久见了。

  “乖乖,”金成溪眼见着男子拐进巷里,瞪大眼睛,感叹道,“我没想到有一天还真能见到遇惊鸿。”

  遇惊鸿?

  就隔壁那个唱戏的?

  呃,全性他记着好像是有个唱戏的家伙吧,该不会也这样吧?

  嘶,入世真是让他开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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