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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是张之维下山第一桶金还真是给人算命算卦搞来的。

  但也就这一次,他算是体会到张怀义给的警告了。

  算命?

  他哪会?

  降妖除魔?

  醒醒,这世上哪有妖魔,只有诡谲的人心罢了。

  但是他坐在街边,褪去一身道袍,坐在街头,尝试给人算命,还没忽悠上一个顾客就被个奇怪地人拉住,他跪到张之维面前,说听说张之维是天师府下来的弟子,本事武功高得很,求他帮忙,价钱好商量。

  张之维摸了摸下巴,有点纠结,毕竟他师父张静清不让他使用教的本事。

  但是对面那个人价钱越提越高,咳咳,他倒不是在乎钱,只是他真的好久没开张了,身上盘缠都快用完了,怎么的也得开次张,不然他估计都撑不到下个月。

  那个人看出张之维的纠结,搓了搓手,怕他拒绝赶紧说:“道长,我不会让你害人的!我们一家都是老实人啊!”

  不害人?

  这要看怎么定义了,毕竟无论哪个坏蛋做事,开场白都是,我是个好人。

  张之维点了点自己身前的桌子提醒他:“不要叫我道长,鄙人张之维。”

  那人很有眼色,赶紧就坡下驴,说:“张先生!我求求你救救我们!”

  张之维挑了挑眉,让他好好说。

  他说是家里闹鬼了,家宅不宁,他几岁的小孩儿已经被吓得个半死,他半截子入土的老妈也快要不行了,实在没办法,所以找上门来叨扰张之维。

  张之维听了一耳朵神神鬼鬼,有点懵,心道,这世界哪有鬼啊?

  就算有鬼,再说如今这个死人比活人多的破世道,要真有鬼,早就横行人间了,他张之维学的也不是什么金光咒而是茅山除鬼术了。

  等等,茅山好像不教这玩意。

  人家上清派已经澄清过很多次了,他们真不除鬼,练得只是心法。

  害,固有观念真是害死人。

  张之维站起来,懒洋洋地跟在这个人身后,心里还在想,谁搁这装神弄鬼呢?

  他下山本来想先当个骗子,结果骗子没当上,先当了戳穿骗子的风水先生。

  这无常的人生啊。

  到了院中,发现院落还挺大,只是院落中央停留一个诡异的水井,水井爬满了青苔,可上面架着井绳,旁边放着个水桶,分明还是在用的样子,他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摁着这个冰冰凉凉的水井,问他们:“这水井怎么阴气森森的?”

  这回回答的是个面色苍白,相貌平凡的妇人,应该是这家的当家妇人,听张之维开口,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轻声说:“我们买这个宅子的时候就有了,一直在那里。”

  “买?”张之维挑挑眉,“这宅子原本不是你们的么?”

  请他出山的人出面回答了他的问题:“不是,我们今年才买的宅子。”

  哦?

  张之维笑了笑:“是不是买的时候还挺便宜的?”

  那个人顿了顿,瞟了张之维几眼,然后咬着牙,点了点头。

  “那你们是买到凶宅了。”

  一听是凶宅,后面那个妇人,直直往后面倒然后被仆从扶住了,可她的丈夫却没有意外的神色,看上去是早就知道了。

  张之维问道:“既然知道是凶宅,搬走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

  “张先生,你不明白,”那个人有些颓唐,“我不是那锱铢必较的商人,我买这宅子是图平安。”

  平安?

  那个人悄声说:“据说北边日本人要打过来了。”

  张之维怔了怔。

  “我就想带着老婆孩子来乡下避一避,”他恳求张之维,“我就想和我一家人在这里安生住着,张先生拜托你。”

  张之维顿了顿,然后点点头,告诉他:“老实说,降妖除魔我还真不会,只能帮你看看你这宅子问题到底出在哪了。”

  张之维当晚住在了这里,他看着那口水井,越看越奇怪,他又是个完全没有“害怕”概念的狂人,思考片刻,走上前,像白天那样,摁着水井,头往下伸,安静的井中忽然发出蛇吐信的声音,他动用了金光咒,猛然向他撕咬的毒蛇碰了壁,还把牙给磕了。

  它还挺不服气,一个劲儿啃,虽说不疼吧,但这蛇看着怪丑的,而且还挺烦人的,张之维抓着这个丑家伙,思索半晌,心道,这家伙是这家子闹鬼的元凶吗?

  不对啊,这又不是大东北的,一条丑东西,脑子还能这么灵?

  他正要把这条丑东西捏死了,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拦住了他的手。

  但也没真揽住,这倒不是说张之维有多厉害,实在是这位程咬金不是人,触碰不到张之维。

  是的,那是只鬼。

  还是个长的不错的女鬼。

  等等?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鬼啊?

  好家伙,张静清让他下山跟人打交道挫挫锐气,改改骄纵的性子,结果他下山还没碰上几个人倒先碰上鬼了。

  这可真是要震碎张之维的三观了。

  女鬼没传说中的那么戾气,她周身淡淡的蓝色,除了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和寻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她穿着有些破烂的衣衫,袖子上打着几个补丁。

  嗯,还是个日子挺贫苦的鬼。

  见她打不到自己,嚣张的张之维把自己从三观震惊的情绪中拉出来,甩掉那条蛇,一屁股又坐在了地上,自来熟地问:“喂,你谁啊?”

  “……”

  女鬼很有礼貌,他坐下,她也坐下,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回话。

  “你叫什么?”

  “……”

  “这家人闹鬼是你搞得事吧?”

  “……”女鬼点了点头。

  她竟然会点头?!

  女鬼原来可以脾气这么好又这么诚实的吗?

  所以,她为什么不回话?

  张之维想了想,问她:“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女鬼果然又点头了。

  我靠,为什么都成鬼了还能有哑不哑巴一说。

  张之维那张说天说地,他师父都堵不住的那张臭嘴,竟然也跟着哑巴了。

  他沉默着和女鬼对视,女鬼也平静地看着他。

  良久,他跟女鬼商量:“你不要再这闹事了,行不行,人家孩子都快被你吓死了。”

  “……”女鬼应该是思考了一下,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很好,这是一只诚实,但十分倔强的鬼。

  “好吧,容我问个为什么。”

  “……”女鬼望了望那处已经熄灯的人家,又抬头望了望天,没有说话,不过她也说不了话。

  女鬼梳着时下正兴的发型,仔细一看还挺花枝招展的,跟她的形象非常不符,张之维想了想,问她:“你一直呆着这水井里面?”

  女鬼点点头。

  “为什么?你死在里面了?”他见女鬼又赞同了他的观点,于是从地上随手捡了两个石子,一边指一个,“你是他杀还是自杀?”

  女鬼选了自杀那个石子。

  很好,至少弄清死因了。

  张之维决定明天去问问当家人。

  当家人听说家里水井那里真的有只鬼,吓得脸色苍白,张之维却摆摆手,不给他自己反应的时间,告诉他:“这女鬼不肯走,问她她也不说,你查查,最近这些年有没有小姑娘投井自杀的?”

  “嗯,”张之维比了比身高,跟他说,“看上去十五六岁吧。”

  当家的说:“我不知道这竟然是真的。”

  啊?

  什么?

  这是要讲故事了吗?

  呃,张之维坐在会客室里喝着茶,看着当家那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心想,算了算了,那就讲吧,出家人,还是要慈悲一点。

  这宅子以前死过人,死过很多人。

  据说是个不识好歹的小白眼狼杀掉的。

  小白眼狼名叫林观音,是房子原本的主人的女儿,但是她五六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她没有兄弟,母亲也孤寡无依,于是她的叔叔借口照顾她,把她父亲遗留给她所有的财富都侵占了,又懒得养她一张嘴,在她十一岁的时候就为她定了一门亲事。

  可是,要嫁给相当人家的,也要出不少嫁妆的,她叔叔可舍不得花钱,但也不愿意被人说闲话,于是费尽心思找了个不要嫁妆的婆家。

  婆家不错,就是儿子挺废,病怏怏的,看上去真是活不过几天。

  人家看林观音长得不错,八字也不错,出身还行,虽然没有嫁妆,可是他们儿子也没个健康的身体,于是在林观音十二岁的时候,她未来丈夫马上要病逝的时候,她被委以重命,嫁过去给他冲喜。

  不过,很可惜,她八字好像有点太硬了,一不小心把她丈夫给旺死了。

  没嫁过去之前,她丈夫还能哼哼两句,结果嫁过去就在新婚当夜,她丈夫见到她的那刻,就当场一命呜呼,驾鹤西去。

  其实,这不关她什么事,她连盖头都没揭,她丈夫就死了。

  可是,婆家失去儿子的痛苦无处宣泄,就把痛苦宣泄到她身上,辱骂、殴打、虐待,无所不用其极,林观音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娃娃,她也不奢望她那没脸没皮没良心能救她回去,只能忍耐。

  可忍着忍着婆家想着多养这么个外人可不行啊,于是将就她寡妇的身份,想要让她自愿投河,以全贞洁的名声。

  可林观音怎么也不肯死,或者说她不肯死在这里,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她拼尽一切跑回家,躲在家里,哀求所有人收留她。

  她叔叔听闻她守的是活寡,心想那敢情好,还能利用她那张越来越好看的脸蛋,再嫁一次。

  于是,她被安排嫁给当地一个年纪都可以当她爷爷的人做小妾,林观音又一次得出嫁了。

  鉴于上次的经历,她不想再嫁人了,她痛恨答应收留她却食言,反手又将她推向地狱的叔叔,她那天多向喜娘要了一枚簪子,就这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将所有血红都藏在衣服上。

  那天,她杀了很多人,一向表现得柔弱到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小姑娘,先是杀了为她梳妆的喜娘,然后慢悠悠度过庭院的走廊,走过排斥她的欢声笑语之中,杀了阻挡她的奶奶,杀了尖叫太过吵到她耳朵的小妹,杀了她佛口蛇心的婶婶,最后杀了浑身颤抖,破口大骂的叔叔。

  她坐在庭院中,翻出了儿时父亲藏在树下专门为她出嫁准备的女儿红,一口气全喝完了,也许是酒精麻痹神经的缘故,这个生来就不会说话的姑娘,竟然学会了呜咽,她抱着父亲留下来的礼物,声嘶力竭,嚎啕大哭。

  哭过之后,她知道她还是躲不过惩罚,这糟糕的尘世,不允许一个失去父亲,无依无靠的小丫头活着。

  于是,她脱去了她厌恶的喜服,换上了平日穿的衣服,跳进庭院里的水井里,死的干干净净。

  张之维听了全程,偏过头,去问林观音:“他说的是你吧?”

  林观音点点头。

  “张先生,”当家的见张之维对着空气说话,吓了一大跳,战战兢兢地问,“她也在这里吗?”

  张之维笑了笑,反问:“不然呢?”

  “你那么害怕做什么?”

  谁能不怕鬼啊?!

  “难不成做了什么亏心事?”张之维点了点桌子,戳穿了这家伙的谎言,“你这么笃定有鬼,又对这事这么清楚,敢问一句,你的姓氏?”

  当家的闪烁不言。

  张之维却嘲笑似的喊他:“林先生,都是一家人,收留一只鬼怎么了?”

  “这小姑娘无处可去了,一直呆在自己家里,怎么了?”

  “可她死了!她不是人,是鬼!”

  “那也是你们逼的,”张之维抬眼看了他一眼,他余光看到林观音沉静地站在自己身旁,感叹道,“这小姑娘曾经也是人啊。”

  当家的最后还是不愿意留林观音,张之维觉得还挺没意思的,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庭院里那处阴气森森的水井,心想,人心可真丑陋,跟人打交道可真是烦死了。

  要他以前,早一掌拍过去了。

  林观音站在他身边,一直跟着她那条丑东西盘到张之维腿上,打算趁这家伙没施展金光咒,赶紧咬上一口报仇。

  可是它最后被林观音制止了。

  真奇怪,她明明无法触碰张之维,却能操控这条毒蛇。

  张之维看了许久,然后看出她周身泛着的淡蓝色的光芒,问她:“你以前是御兽师?”

  “……”

  林观音不知道什么是御兽师。

  哦,这姑娘是个天生异人啊。

  嚯,这不同行吗?

  张之维有了解决办法。

  他手撑着头,歪着半边,看上随意又嚣张,他和林观音谈天说地,告诉她存在一个异人的世界,最后落到一句:“这世界大得很呢,不必纠结于痛苦的往事。”

  “林观音,既然上天让你可以以这种超出常理的状态存在,就不要固守原地了,你该走出去。”

  林观音想了想,她这一生过得短暂又狭隘,实在不知道能去哪。

  张之维看出她的困惑,于是摆摆手,笑着忽悠她:“我也是个异人,刚好我入世,我带着你走。”

  “林观音呐,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林观音转过头看着那口水井,许久之后,转过头,对着他点了点头。

  张之维顿时笑容灿烂。

  张之维借着林观音的事狠狠敲了当家的一笔,他拿着丰富的第一桶金,带着林观音走了。

  林观音有些好奇张之维接下来要做什么,张之维看着繁华的街道,偏过头告诉林观音:“做过生意没有?我先带你做生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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