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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保护和疼爱你的身体,就像一个在战争中残废了的,对任何人都不需要了的兵士爱护着他唯一一条腿。”

  考ТРКИ的缘故,三日月昼手边有不少俄文诗集和小说,手冢国光只是从边几上随手一捞,除了专业期刊,就翻到了马雅可夫斯基诗集里被她用红笔翻译成日文,进行了标注的这句话,再往下层一拨,就是《臭虫》。三日月昼的阅读习惯有些与众不同,虽然的确不喜欢文邹邹的小说,但一旦碰到她欣赏喜爱的作家,就一定会从他人生中第一部作品看到临终前的最后一部作品,现在看来,她最近喜欢上了马雅可夫斯基。高中时就是戏剧社出类拔萃的男役,多少受那段早已褪色的时光的影响,三日月昼还爱读一些令人头大的戏剧理论,他曾在她家的书柜里看到了从亚里士多德开始到黑格尔的悲剧论。

  手冢国光想起来,他自始至终都还没有写过一封情书,于是从茶几上摘了支签字笔,将这句诗抄录下来,偷偷塞到了她的口袋里。

  当然,从沉睡中饿醒的当事人的迟钝险些将它当作从便利店收的,随手一丢的购物小票。吃过午饭后,距离电影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她顺路去了银座附近的设计师店买耳钉。也不知道另一只耳钉究竟是何时丢的,她还心疼了好一会,弯着腰对着镜子摸索了许久都没能把耳针从一端穿到另一端,没耐心的敛起了清秀的远山眉,轻轻咬着舌尖“啧”的一声,一只温暖的手掌就连同低沉的,充满磁性的声音一起飘了过来,飘到了她的耳边:“我帮你吧。”

  “好……”她狐疑的看了手冢国光一眼,将那枚小巧精致,还没指甲盖大的奶酪形状的耳钉放到他掌心里,还有些担心的揪着他捏着自己被拉扯的微微红肿的耳垂的手指,乖巧的一动不动,看得出紧张来:“你真的会戴吗?”

  “好了。”还没等她踌躇完,他就松开了手,看她偏着脑袋对着镜子仔细打量的机灵古怪模样,补了一句:“很好看。”

  买东西也属于果断的那一类,碰到赏心悦目的就立即拍了板:“那就这一副吧。”

  付账的手冢国光在刷卡时被对面的收银小姐偷偷摸摸打量了许久,对方的眼皮忽然抬起又迅速落下,好像在努力辨别出某个人的身影,忽闪着睫毛把购物袋交到三日月昼手中,笑着说:“您的男友长的真像打网球的手冢选手,特别帅气。”

  她挽着他的胳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许多人都说他像呢,像手冢选手。”

  手冢国光无可奈何的揉着她的后脑勺,揽着她的颈子将自来熟的和收银小姐夸赞着“手冢选手”的三日月昼拽离了首饰店。她扒着他的肩膀,看到他微红的耳尖,拖拉的:“欸——”就混着笑意从齿尖漏出来了:“害羞了吗?”

  他别过脑袋,掩着嘴角轻轻咳嗽了一声,调转了话题:“明年春天是你最后一场升学典礼吧。”

  “啊……是啊,要六年级了。”她倚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抄着口袋,不疾不徐的朝电影院方向走,比起典礼这类热闹又形式的场合,她更关心:“还要写毕业论文。”碰到一张纸条的指尖迟疑了片刻,还好在途径垃圾桶时一边低估着:“什么时候的小票”,一边掏出来拆开扫了一眼,是熟悉的字迹和她近来读到的很喜欢的马雅可夫斯基的诗。手冢国光的字和他的人一样透着正直的做派,一板一眼里又有着笔划稍连的洒脱——他一直是个缔造传奇的人,初中三年级大部分在做什么呢?在追星,在考虑直升,在忙着循规蹈矩没想法的人生,而他在那时,一个完全可以凭优异成绩平步青云的优等生却选择去做职业网球选手,网球打成了世界级,外表英俊帅气,再加上头脑一流,虽然三日月昼每次都恨不能把成绩单上头第一位的名字钉出个坑来,但她还是想哀嚎:你这让别人怎么活。

  她摩挲着粗糙的纸张,突然停住了脚步,瞟了一眼前方回过头来问她“怎么了”的手冢国光宽阔的后背,能和她记忆中一直有着可靠肩膀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她扬起嘴角,忽闪着光芒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隙,展开纸条炫耀着自己的新发现:“你的字真好看。”

  他愣了片刻,推了推眼镜,借此挡住了隐藏在眼底平静无波澜之下的笑意:“走吧,电影要开场了。”

  她张开胳膊,一路小跑扑到他背上,勾住他的脖子。他顺势皱着眉勾住了她的腘窝,将人背住,任她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颈窝里胡乱蹭了几下:“犯规啦,你这样我会越来越喜欢你啊。”

  他偏着头,发线似有若无的蹭过她的脸颊:“嗯,很好。”

  很好,会越来越喜欢,就很好。

  现在,我们可以聊一聊三日月昼死无全尸的山地车了。她的山地车丢失那天,刚好赶上忍足瑛士和竹财医生从加州出差回国。

  白天日渐消瘦,夏天短暂的夜晚逐渐漫长起来,六七点钟左右苏醒时,天际才刚刚露出一片肚白,熹微的晨光还没完全破开云翳重获新生。骑山地车上班的三日月昼一个流畅的刹车,停在了斑马线前,等候着十字路口那长达一分钟的红灯。打了个哈欠的功夫,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叫,几名穿着女校校服的高中生见到突然晕倒在地的女士,连忙一边摇晃着她的肩膀,一边慌乱的掏出手机打急救电话。

  辅一听到听到求助声,不可避免的职业习惯就让她擦去眼角困倦的泪水,迈开长腿,将山地车丢在一旁自行车位上,从挎包里取出证件,大步流星的拨开人群走到被围在中心的女士,有条不紊的喊:“大家让一下,不要围在一起。”将人平躺安置好,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喊:“女士,女士,醒一醒,女士。”隔着秋季的薄外套就已经感受到对方热腾腾的体温了。

  救护车的轮廓和闪烁的红□□很快就穿过专用通道,出现在了地平线上。她随着患者一起上了救护车,恰逢车上的护士小姐是急诊科的熟人,一边利索的上点滴一边调侃:“三日月医生,真是从早上开始就兢兢业业啊。”

  她摇头晃脑,活动着颈椎和肩膀,翻了个白眼:“每天都过得惊心动魄,却不给我涨工资。”

  手冢彩菜苏醒过来时,模糊一片的眼睛里只有一片雪白雪白的天花板,稍往右一偏脑袋,就能看到上方滴滴答答往下掉的消炎药和年轻护士戴着口罩,只露出来的那一双眼睛,扭着头轻声喊:“中村医生,三日月医生送来的患者醒了”的情景。凭常识知道了自己这是在医院,至于究竟怎么来医院的过程,这一段记忆像凭空走丢了似的,缕不出思绪,也没个前因后果。

  踏踏的脚步声随之响起:“家属来了吗?”

  “在路上。”她回答道,手机响起了嗡嗡的提示音,是收到消息的三日月昼发来的回复:“三日月医生说她现在过来。”

  “这家伙还真是不怕惹麻烦啊。”中村医生叹了口气,例行询问了手冢彩菜几个问题:“血常规做过了,再做个CT和尿常规。”

  “好的。”护士点了点头,继续安抚着手冢彩菜:“女士,我们已经联系了您的家属,不要着急。”

  “谢谢。”她的声音干哑的像一踩上去就噼里啪啦断成碎屑的树枝,喉咙烧的连说话都艰涩不堪,消炎药和退烧药让她一个不留神就要往下栽的头重脚轻的痛苦得到了舒缓,腹部还时而微弱时而剧烈的刺痛着,昏倒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她多半不记得了,耳边只隐约徘徊着清冽冷静的声音,和此刻顺着管子和针头流进她身体里,混进她血液里的消炎药一样清冷,一直在呼唤着她,她闷闷的叹了口气,揪着被单,嗓音温和:“请问,是谁送我来的医院呢?”

  “说起来您可真幸运呢,是我们肿瘤科的三日月医生。”

  远在住院部的三日月昼打了个喷嚏,将病历册交给了竹财前辈:“前辈,帮我交给档案室的黑泽先生,我去趟急诊。”

  “别怪我无情。”他敲了敲三日月昼的脑袋:“这世上坏人可多着呢,无愧于心就足够了。”

  “知道啦,改天叫上柳生一起喝酒啊,我请客,给你接风洗尘。”她漫不经心招了招手,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宽大的白色衣摆随着她的转身哗啦啦的直响,被风吹的膨胀起来,飘在身后潇洒的像是个嫉恶如仇的浪客。抵达急诊科花了约么五六分钟时间,好在中村医生还在掰着另一位患者的眼睑做检查,没来得及走开,简明扼要向拿着白细胞指数较高的血常规交代了病况:“有没有穿孔还得再看看其他检查结果,体温这么高,也说不准,不过看现在这个状态,应该没什么大事,先做检查吧。”

  “好,辛苦中村医生啦。”她呲着牙,露出营业性质的招牌笑容,客气和疏远,尊重和亲昵各掺一半,转身撩开隔断窗帘,看了一眼玻璃瓶里消炎药的进度,询问着手冢彩菜:“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她勉强能抿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但脸色苍白的骇人,正要道谢,目光一转就落在了她胸前的名牌上:三日月昼,眼神微滞,然后挪到她干干净净的脸颊上,挪到她清明的双眸中,和印象里曾在青学毕业典礼上匆匆一撇就被惊艳到的面孔相吻合,就是那位三日月昼啊,身体好像因为这意外收获变得没那么难受了——是她啊:“原来那位三日月医生就是您。”

  她困惑的眨了几下眼:“欸?”

  三日月昼的疑惑立刻就随着手冢国光的到来得到了解答,不畏真田弦一郎铁拳制裁的少女生平头一次望着令人目眩神迷的雪白天花板,体会到了紧张和绝望——虽然她已经是这么不靠谱的人了,但至少希望在第一次见到手冢家的长辈时能穿着得体的花裙子,而不是满是消毒水的白大褂和室内鞋。

  手冢国晴大约是临时从公司请了假赶来的,匆忙之中领带散了结,远远看去脚步匆忙但也算得上体面。三日月昼捏着血常规默默往后退了好几步,恨不能将自己嵌进背后雪白的墙里,变成翘起脚的那层乳胶漆。她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背着手,指甲紧张的来回扣弄,像是个等待挨训的孩子。

  直到仍旧不太舒服但尽力抿出宽慰笑容的手冢彩菜的目光越过手冢国晴,落到她身上,她立刻放开手,像站军姿似的立的笔直:“谢谢三日月医生,多亏了您。”

  “啊……”错愕的半秒钟落在了手冢国光眼中,很少遇见她有什么棘手的事,如今不知所措起来还有些赏心悦目,局促的双手无处安放只好揣回口袋里:“应该的,CT会由护士带您去做,需要做个阑尾手术,具体情况得先等检查结果出来。”

  “谢谢您。”

  “您不必用敬语。”表面上笑的毫无裂痕,然而手指早已在口袋里悄悄绞成了一起——她不止是医生,还是是晚辈啊,正巧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显示屏,利落的朝隔壁的护士小姐勾了勾手,又拍了几下手冢国光的肩膀:“先去做CT。”和手冢国晴道别后匆匆接起了电话,踩着室内鞋一路大步流星的朝科室走去:“前辈——”

  “黑目女士的术前讨论要开始了,你怎么还没回来?”

  “在回去的路上啦。”她捂着额头,少见懊恼和丧气顺着听筒传到了竹财前辈耳中,直到很久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抱怨:“你猜我早上救的人是谁?是国光的妈妈!我站在病房里差点紧张到昏厥,坦白说,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窘迫过。”

  “手冢选手的母亲?”对方倒吸一口冷气,在宕机状态停了许久才恢复运转:“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啊喂,你这个男人怎么变脸变的这么快,半个小时前还告诫我小心被勒索嘞。”她对着听筒翻了个白眼,眼看就要乘电梯了,没给他驳斥的机会就“切”一声挂断了电话。

  杵在办公室门口的竹财前辈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攥着文件夹插着腰,听筒里急促的忙音和卡在嗓子眼里没说出来的话让他气的冷笑,指着被挂断电话后回到联系人界面的屏幕对一旁的柳生比吕士义愤填膺的直哼哼:“看看这个小混蛋,她有没有对前辈的尊重感,我是前辈啊前辈,随随便便切我电话,这是一个后辈能做出来的事吗?为什么别人的后辈都这么乖巧懂事。”

  就在昨天,柳生比吕士衔着杯口的吸管,胡子拉碴的竹财前辈还在向消化科的长崎医生炫耀自己这名机灵聪慧的技术型后辈,在对方艳羡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像只花羽毛的孔雀,如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吐槽。对此,柳生比吕士表示自己早已习惯,如果哪天竹财前辈不被三日月昼堵到翻白眼,恐怕就不是竹财前辈了:“黑目女士第一次的开腹手术结果不理想吗?”

  “肿瘤刚好位于几个器官之间。”竹财前辈习惯性的叼着没点着的烟,嗅着熟悉的烟草味:“被遮挡的很严重,八幡医生当时提议从背后开刀,但是不幸,就算是这样也会被左肾挡住。”他叹了口气:“你知道三日月说什么吗?她建议要把黑目女士的左肾摘掉以便取得更好的视线。”

  咋一听来好像的的确确有些吓人,尤其是在配上她当时偏着脑袋深思熟虑的后轻而易举的说出这句话的表情。仔细想想,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脑袋海将刚刚的CT影象还原成立体的模型,一瞬间考虑了三种切除方法——好像这的确是唯一一个途径:“但是不摘除肿瘤,大概也就能活一个月吧,三日月说的也不无道理,前辈还是和忍足医生提一下吧,患者也应该会理解。”

  竹财前辈比他还要高一两公分,伸手拦住他的肩膀,勾肩搭背的朝对面从电梯口匆匆跑过来的三日月昼迎过去:“你真的才五年级吗?怕不是从娘胎里就拿手术刀吧。”

  他合上水杯盖子——受竹财前辈的影响,近来他也走起了枸杞养生之路:“过奖了,前辈。”

  会议结束后由主刀的竹财医生和患者家属沟通手术方案。旁听的三日月昼走出会议室后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到午饭时间了,和手冢国光通过电话,得知对方在陪同手冢女士签术前协议,她捏了捏眉心:“医院附近有家居酒屋,不介意的话先和手冢叔叔一起去吃个便餐,手冢阿姨就先交由我照顾。”

  “你在哪儿?”

  她敲着发酸的肩膀:“刚刚开完会,现在在去病房的路上。”

  “那我等你,父亲说想请你吃顿便餐。”

  “欸?”不是吧!程序加载这么快,怎么突然就到面见家长的地步了!走在一旁的柳生比吕士正打算拐进休息室,见她面色陡然一变,以为是接到了什么噩耗:“怎么了?”

  如同坏掉的机器一停一顿的偏过脑袋,仰着头,失去灵魂似的:“要和国光的父亲一起吃饭。”

  他学着她的语调,将鼻音拖的漫长而玩味:“你看起来很紧张啊。”

  她嗤笑一声:“开玩笑,我怎么会紧张,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真有意思,呵。”扭头就往前走。柳生比吕士倚着门框,友善的提醒:“顺拐了——”

  但三日月昼就是从中听出了嘲弄,脚步一顿,瞪了他一眼:“笑毛线哦!”抓着头发逃跑似的拐进了电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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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热心市民三日月昼的渡劫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