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你呢?”鹅黄灯光里的三日月昼歪着头看过来,染过色后褪成深褐的头发堆在头顶,滑到背后,水把T恤染成浅蓝色,印着里头吊带背心的痕迹,几秒钟后手冢国光的手就握住她头顶上的毛巾,温柔的拭着滴滴答答的下颌,动作见她听到对方的衬衫摩擦的细微的沙沙声,视线被遮住了,她只能从缝隙里试图扬着下巴去看他,男人半抿着嘴唇,被刘海半遮住的眼睛微垂成好看的弧度。

  他的答案是:“一直都是。”

  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似乎真的是一直,从那只把黄发不良少年的脸堆在灰扑扑的砖墙上的靴子开始,从那件过分厚实的羽绒服开始,从小巷里惊鸿一瞥开始,从桀骜不驯的笑容开始,就是那个时候吧。好像弄不清楚了,又好像都记得。

  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纤细的关节上留着可能永远消不掉的茧子,抓过毛巾边角往下拽了拽,将露出来的一片光洁白净的下巴也遮个严实,隐约察觉对方正一点一点控制着对话的节奏,比着手指指向他:“你犯规——”

  他把照片正着填回去:“这张照片有存底吗?”

  “有哦。”说白了,她对手冢国光的要求基本言听计从,就是因为贪图他的美色,毫无防御能力,三日月昼总是如此为自己的没出息狡辩,把存照片的文件夹里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忘的一干二净,手冢国光说想换个手机壁纸,她就雀跃的像个马上要去春游的孩子。

  和三日月昼一样,手冢国光对社交网络没多大兴趣,如果不是通讯要求,或许他连Whatsapp都不会下载,老式手机的信号太差才更换了智能机,没有设密码也就算了,所有的界面都还保持着老掉牙的初始设定,如果不提机主的年纪,单看外表猜是花甲老人也没毛病。

  就在她已经蹲在茶几前摆弄笔记本,打开文件夹,在一溜缩略图的提醒下浑身抖了个激灵,刹那间联想到了一些不愿面对的事实。身后的手冢国光见她动作迟缓,“怎么了?”一开口,已经提到喉咙里的心险些跳出来,熟悉的情绪再度浮现出来,连脑海里噼里啪啦闪过的那一溜字都和多年前一模一样——完了。

  手冢国光眯缝着眼睛,在她握住鼠标动也不动的手上觉察到了端倪,索性自己来一探究竟,只是手刚伸过去,三日月昼就被踩了尾巴似的护紧电脑,把“做贼心虚”这四个字落到了实处,紧张的口齿不清:“不不不不行!”

  “三日月昼——”

  她坚定不动摇的咬着嘴唇,他只好握住她的腰把人勾远,直接将她两只手腕并在一起钳制在宽厚的掌心里,另一只手抓住鼠标,看起来像是从背后相拥的热恋情人,但只有身为当事人的三日月昼知道,当他看到屏幕上弹出来的他和不二周助,和迹部景吾,和真田弦一郎的合影——虽然全部是高中参加公开赛时帮新闻社的照片,还打着水印,难以归咎到偷拍的行列,但单从角度看还带着刻意又刁钻的暧昧,值得一提的是,高中期间在更衣室意外将不二周助扑倒的照片,就是那张闹出腥风血雨的照片居然也在列入其中,镜片上折射出的锐利的冷芒险些让她颤抖着哭出来:“那个……我还能解释吗……”

  当然不能——因为他早就开始下手删照片了。三日月昼蠕虫似的挣扎了几下,可惜被他从背后牢牢锁住,力量和形体差距悬殊,如果换作其他人或许她还有胆量动手,但对方是手冢国光,只是听到名字她就足以柔软乖巧下去——当然,这里所说的乖巧只是就肢体上而言,骂还是要骂的:“手冢国光你这个混蛋!不许删我的精神食粮!”

  曾经三日月昼屡次称上衫奈绪要和她同床共枕的幻想是变态行为,如今她也不见得离“变态”该词的距离有多远。抬起头照着他白净的脖子下口,留下一排清晰的牙印,痛觉暂时还不敏锐和强烈,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又将枪口调转去下巴,他就盯着回收站里加载文件粉碎的进度条,在她使了几下劲还不知悔改的挣扎和反抗里,在她愤懑的红眼圈里停了五秒,然后不由自主的俯身吻下去,如蜻蜓点水般一啄,她就微瞠着蒙了水雾的眼睛,撇着嘴安静下去,偏着脑袋不想看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手冢国光难得主动的捏住鼻梁上的眼镜轻轻摘下,露出时常锐利萧索的的丹凤眼,朦朦胧胧的温柔水一样从微垂的睫毛缝隙里流露出来,似乎不再满足浅尝辄止的甜头,托着她的脸颊温柔的加深了这枚吻,唇齿间有她橙子味的润唇膏的香甜。

  “我们在吵架啊混蛋!”撒娇似的抿着嘴唇往他臂弯里缩了缩,轻轻用手肘推搡一把他的肩膀,细微的抗议就从湿答答的唇齿相接的缝隙里渗漏出来。

  “我训你了吗?”

  粗重的叹气和呼吸裹挟着薄荷味的口腔清新剂扑面而来,面对骤然停下动作的手冢国光和突如其来的疑问,她至少微张着殷红的嘴唇愣了三秒才茫然摇了摇头。

  “照片不该删吗?”

  她继续摇着头,沉浸在他低哑迷人又拢着些别样情欲的声音里荡漾,随即又不大确定的点了点头,突然分不清是摇头和点头哪一个才能表达出“不该”的含义了。

  “那算吵架吗?”

  是不算,似乎至少这个答案是可以肯定的,所以她笃定的含了含下巴。迎接来的是他继续咬住她的嘴唇厮磨时嗅到的薄荷味以及电脑里“叮”一声,粉碎进度条加载满的提示音。略显粗糙的掌心顺着T恤撩起的一角,婆娑着紧实的腰和绸缎似的皮肤,沙砾似的触感让意识颤抖着从没缓过来的大脑停转状况中清明起来,支吾的声音从齿缝里艰难的挤出来:“我……生理期……”

  手冢国光愣了一下,收敛起所有侵略含义的情绪,最后清心寡欲的在她嘴角点了一下。三日月昼仔细沉吟着,一本正经,以还很为他着想的口吻说:“你要是……我用手也可以。”

  嗯?

  凝视着她的眼睛一点一点幽邃下去:“在哪里学来的?”

  心里“咯噔”一声,连她自己都听到了这如恐怖电影背景音乐一般的动静,眼神迟缓的飘向一侧,还没找到落点就又被他掰着脑袋,强硬的正回来,四目相对,她越来越心虚的想挣脱那只钳制着自己腕子的手了:“我……我肩膀疼……”

  装可怜在立场坚定的男友面前基本是没有用的:“哪里学来的?”

  “你这么吓人干嘛!”她装的理直气壮其实没底的像泄了气的皮球:“日本这么多影像商店,你敢说你没看过小电影吗?”

  “电影,还是漫画?”

  涉及书房里那一墙的藏书,她提心吊胆气都不敢喘,扯谎都没有以前信手拈来:“当……当然是电影……”

  他终于成全她,松开钳制住她的手,站起身来朝书房走,颇有要将她所有封面和内容不太客气的漫画书丢去回收站的气势:“很好。”

  救……救命!

  三日月昼家的书柜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由隔板划成泾渭分明,风格迥异的两部分,从纯爱漫画到少年漫画再到少女漫画,花里胡哨,哗众取宠的书脊和隔壁土里土气的古典小说和文艺论著,医学专著和褪色泛黄的旧书形成鲜明的对比,难以想象这是同一个人的藏书。三日月昼在手冢国光拉开玻璃柜门前先一步护在身后,脊背撞上把手,疼得呲牙咧嘴直冒泪花:“不……不行!”没出息的在他覆过来的掌心里妥协了,心痛的在滴血,软软糯糯的伸出两根手指:“只有两本是有那种内容的,你……你只能丢那两本,何况我二十三岁,又不是未成年,都亲身实践过了,凭什么不让我看。”

  “既然有实践机会,就不必纠结于理论了。”他握住她后颈,将人从书柜前勾到一旁,伸手拉开玻璃门。举手投足的细节和习惯里,温柔是真的,强势也是真的,难以分辨哪一个更占上峰,比如接吻时喜欢扣着她的后脑勺,说话时喜欢握着她的侧颈,用拇指婆娑她的耳根和脸颊,但又会放低姿态,尽量低着头,驼着背,弯着腰,和她保持在同一水平线而不需要她仰视的太厉害,但也只是对她——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邪不压正”这个词,虽然语境并不合适,但这个描述似乎格外恰当,不论从哪个方面都是。

  手冢国光抱着胳膊,没戴眼镜,眯缝着的茶褐色丹凤眼一览无余,手指在半面满满当当的书架扫过一遍:“哪本?”

  她倔强的扬了扬下巴,瞎哼哼了几声,在他斜睨来的目光里踌踌躇躇委屈巴巴的抽出最下层两册从封面开始就不大雅观的漫画。他随手一翻,油墨味顺着黑白纸张扑面而来,果真从头到尾都是不可描述的画面。转向三日月昼,对方绞着衣角,低着头,口服心不服的瘪着嘴。他握住她的胳膊,在她瓷白色的手腕上留下的那一圈红痕烙下一吻:“你喜欢的书,想做的事,我都会支持,但是不健康的东西不许看。”

  “啊喂,性是本能吧,怎么就不合适了,老古板……”

  他随手翻开漫画书里一页大尺度的三人扉页:“这也合适?”

  她支支吾吾的,整个脑袋从头红到尾,像刚捞出来的油焖虾。在他平静的审视里一把夺过书来,亲手羞愤的丢进垃圾桶,捂着脸,深感颜面扫地,万一再被贴上乱七八糟“变态”之类的标签就得不偿失了——虽然她嘴上强势又爱撩拨,实际行动起来青涩甚至不知所措,最主动也不过是接吻,基本还是永远会被反客为主的那一种:“我知道了!”

  “我明天要回趟家,晚饭不能陪你吃了。”他捋着她的头发,像在擦拭一件精美的玻璃制品:“后天就去纽约。”

  遗憾的是:“后天我要跟一台忍足医生的手术。”她张开五指在脸颊一侧呼哧呼哧的扇着风,覆上他的手背,目光飘了一会才把那份羞耻消化尽:“可能来不及去送你了。”

  浅浅的惋惜并不明显,但由于对方是手冢国光,所以格外稀罕:“没事。”

  “虽然主要原因是去观摩手术,但是在我心里你是完完全全不需要担心的,你肯定是胜利的那一方——我对你比对我自己都有信心。”

  他太喜欢她偏着脑袋做些稀奇古怪的小表情的样子了,所向披靡,天底下没什么东西能难倒她似的意气风发,机敏狡黠,再露出八颗牙齿,挤出卧蚕,眼底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他就想到了纪录片里有着美丽皮毛的狐狸。三日月昼是这样一眼过去就会因为飞扬的眉宇和嚣张的气焰让人退避三舍,而第一印象里单刀直入不管别人死活的小混蛋的认识又总是会被推翻,她以自己的方式照顾着别人的情绪,坚不可摧的铠甲下一颗温柔的心。

  他想到了“结婚”这两个字,实际上,从温布尔登开始,他就这么想了。

  “我有女友了”从手冢国光这种一年到头整颗心要么扑在打比赛上要么扑在打比赛的路上的人口中说出来有些微妙,而下一句“会结婚的那种”更是让家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前往纽约前一日,手冢家午餐饭桌上的气氛突然陷入了死寂的境地,用了许久手冢国一和手冢国晴才反应过来,相互对视都从为启的嘴唇上瞧出了惊讶。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从小学开始手冢国光就显出了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稳重的一面,他做的决定一向经过深思熟虑,包括中学时代独自前往德国治疗手臂,高中走上职业球员的道路,大学时留学读书,亲人对他的想法也十分尊重,惊讶的是此前他从没表现出丝毫能与“恋爱”这类字眼相联系的迹象。

  手冢国晴放下筷子,尽量挂住脸上不由自主的变化的表情,心平气和的问:“是交往一段时间了吗?”

  “是。”他回答:“快两个月了。”

  “才两个月就决定是以后要结婚的人,会不会太草率了?”

  反倒是手冢彩菜更加冷静。她坐在手冢国光正对面,刚好能看到他脖子里那枚大号的创可贴和一点没遮严实的红痕,笑的一脸灿烂:“是那枚发卡的主人吗?”

  就是那枚他总是时不时从口袋里掏出来看一看的发卡,后来只不过是掉了两粒芝麻大小的水钻还特意跑去商场问能不能补,就是那枚高中一年级,从三日月昼手里接过来的发卡,他一直都妥妥当当的收着:“是她。”

  “在你高中结业典礼上似乎见过一面,那真是个即优秀又漂亮的孩子。”手冢彩菜仔细一回忆,还能能隐隐约约勾勒出那天闯祸后的三日月昼跪在礼堂前挺着脊梁的轮廓:“什么时候来家里做客?”

  “她还没毕业,在医院实习,学校也比较忙,没多少休息时间。”

  手冢国一捕捉到了关键词:“是高中同学,还是位医生啊。”

  “是,她姓三日月,三日月昼。”说出这个名字来时,他口吻里多少有些不自知的柔软和得意的色彩,许多年来她一直不曾让他失望,如果有哪个人能和“永恒”的意义相匹配,他想一定是“三日月昼”,好像给再她个十年二十年,也还是会在看透世间的曲折后保持着赤诚的心。

  手冢国晴还想再打听仔细一些,手冢彩菜就慈爱的笑着,悄悄从桌底下顶了顶他的膝盖,摇了摇头:“国光有分寸的。”

  而与此同时,医科大附属医院中,手冢彩菜抱有极大好感的“优秀又漂亮”的三日月昼正掰着脖子“卡吧”作响,四处找着发带,阴沉着一张脸让柳生比吕士心惊胆战的气都喘不过来。

  竹财前辈用病历本掩着嘴角,附到他耳边窃窃私语:“我早上看见你从三日月抽屉里拿了包发圈,还不快点还给她。”

  “不,前辈……”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实不相瞒,她这副去打架的表情我太熟悉了。”

  熟悉到她一扎头发,他就起鸡皮疙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