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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真田弦一郎按住三日月昼毛绒绒的脑袋准备拎她去庭院里罚跪之际,门铃再度响了起来。早乙女琉奈提着包裹站在真田家的栅栏前,指甲略显紧张的扣弄着包裹上系的结,直到见到门缝里露出的是三日月昼乱如鸡窝的脑袋,紧张感才稍微平复下去:“早上好。”

  “早上好。”她把被真田弦一郎糟蹋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捋顺,顺手接过早乙女琉奈带来的礼物,向她介绍了如今客厅里的组成人员。

  对于早乙女琉奈来说,不论是迹部景吾亦或是真田弦一郎都曾因为中学时跟网球部的采访而略有耳闻,不算格外陌生。特别是真田弦一郎,从许久之前就通过友人三日月昼得知了他的铁腕,也曾见识过全国大赛的赛场上,他将一名海带头少年整治的服服帖帖的场景,但这一切先入为主的主观印象,都无法让她与面前这位系着格纹围裙,站在厨房里盛汤的居家美少年严丝合缝的贴合在一起。于是她盯着眼皮底下的小豆汤——不仅是立海大的皇帝陛下亲手做的,而且是他亲自端来的,不禁发出了疑惑:“这真的是那位真田弦一郎君吗?”

  “难以置信吧。”三日月昼衔着一枚奶黄包,明明已经吃过了三明治,如今看来无底洞般的胃袋还能填不少东西,凑近早乙女琉奈小声嘀咕:“虽然长的老但会做饭。”

  真田弦一郎瞪了她一眼:“昼,吃饭不许交头接耳!”

  嘴里塞着早餐,说什么都说不清楚,再加上拖的老长的尾音:“是——是——”迎面而来的敷衍感险些又让真田弦一郎生出将她丢出去的想法。

  真田弦右卫门近来罹染风寒,不便出远门,便由真田弦一郎代他前去与三日月老先生会晤。来的匆促,临出发时三日月昼才留意到停在真田家门口的那辆从标志就透出昂贵的私家车。迹部家究竟有多少辆私家车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第一次见面时还是飞着浮夸女神像的劳斯莱斯,第二次就变成了宾利,如今又出现一辆SUV,据说在英国还收藏着一辆法拉利125S。坐在后排,拿着地图的三日月昼说服自己要有文人的风骨,不能向金钱低头,但顺着山路一路颠簸,她还是拍了拍副驾驶上的迹部景吾,诚恳的,认真的说:“虽然你这个人傲慢又中二,但我果真还是很喜欢你的钱——我是在夸你。”

  迹部景吾一巴掌挥开肩膀上的那只葱尖似的手,支着下巴,隐忍的很是辛苦:“抱歉,本大爷一点都不想被你夸奖。”

  春种时期,天气乍暖还寒,音响里播放着披头士的《Yesterday》,三日月昼请求司机伊原先生打开天窗,被露水打湿的草木香就顺着风涌进了车厢。她靠着椅背,左摇右摆的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里捏着从路边揪来的野草,不知编着什么东西,轻松愉悦的心情很快就弥漫到了整个车厢。

  她一直是个有生动感染力的人,坐在一旁的手冢国光想。

  合掌造前的小桥过于狭窄无法通车,就在对岸停妥当了。伊原先生从后备箱里取出见面礼,原本打算在车里等候,三日月昼就邀请他一起进门了,这让伊原先生总是时不时对迹部景吾说一句:“这可真是位善解人意的小姐。”

  此刻这位善解人意的小姐正张开双臂,在真田弦一郎“不要乱跑”的吼声里,像滑翔翼一般略过小桥,拽着大喊“慢一点”的早乙女琉奈,春风撩起她的刘海和柔软的短发,让手冢国光想到了迹部景吾手机屏幕上的那只柯利牧羊犬——迹部景吾曾换过无数手机,但每只手机的锁屏无一例外是这只叫伊丽莎白的狗,这可是连“迹部景吾的女友”都无法享受的高级待遇。

  可惜,兴致冲冲的纠结是去山上摘野果还是去找长尾山雀的三日月昼在钓鱼中度过了一上午。

  她一度想开口,但面对三个才十六岁就对钓鱼情有独钟,甚至能和三日月老先生高谈阔论哪种拟饵更为好用的少年,她选择抽自己一巴掌,老老实实蹲在家门口的小溪边,支着下巴,往左望一望坐成一排溪钓的手冢国光和迹部景吾,还有立在一旁换饵的真田弦一郎,又扭头透过窗户,瞧一瞧陪三日月老先生下将棋的早乙女琉奈,咬牙切齿的翻了个白眼,虽然平时被人评价“非正常人类”听多了,但——十六岁的青春期喜欢垂钓和将棋才是不正常吧!

  “直接下水捉鱼不是更快一些吗?”

  “不要说话。”

  被手冢国光堵了一句的三日月昼恨不能把手里的小石子砸到水里。在真田弦一郎的撺掇下,她试图拿起鱼竿尝试一下这项被她划归为“中老年人专享”的活动,坐在板凳上等候了半天,盘起左腿,放下,抬起右腿,放下,扭着脖子又放松了肩膀,好不容易鱼漂抖动了一下,她眼睛一亮,立刻激动的站起来,攥住鱼竿轻轻一挑,勾上挂的从上游漂下来的枯枝败叶就现身了,还收获了来自迹部景吾的一阵嗤笑。

  “你得静下心来。”

  在真田弦一郎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斜着眼睛对比了一下他和手冢国光的鱼桶,恕她直言:“一条都没钓到,对午饭毫无贡献,你凭什么说这句话。”成功将他噎了回去。

  中途,工作上的君岛前辈打来的一通电话彻底让她放弃了无聊的垂钓,趴在敞开的窗口向三日月老先生说:“爷爷,我去山上探望一下寺庙里的藤原先生。”拿着响个不停的手机一边往空旷的地方走,一边朝背后嘱咐她“不要乱跑,一会回来吃午饭”的真田弦一郎挥了挥手。

  手冢国光望着她缓缓淌过小桥的背影,林荫里星星点点的碎阳光落在肩头,米白色的绣花毛衣罩在身上,穿成九分的直筒牛仔裤,她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清冷和温暖并存的矛盾感。他放下鱼竿,对捂着脑袋,头疼的自言自语“昼这家伙实在是太松懈了”的真田弦一郎说:“刚好我也打算去周围山上看看,不必担心。”

  他知道手冢国光一直很是可靠,不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对手,脑门上跃动的青筋这才有所舒缓:“那就拜托了。”

  君岛育斗这通电话是来劝说她参演一位新晋导演的电影的,在他之前,委托人早已几经周折托付了不少人,无一不遭到惨痛的拒绝,不幸的是,最终王牌君岛育斗也没什么效用。她踩住石阶,这座山遍布郁郁葱葱的老树,藤蔓顺着枝干一直向上延伸,未经打理的野草生机盎然,穿过生着青苔的鸟居和脆弱的注结绳,有条不紊的回答:“前辈,我没有打算要进娱乐圈啊,我只是想靠这份兼职赚钱而已,不想投入这么多的精力。”

  “那位导演的电影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去参加试镜。”

  “那让想去拍的人去啊,我又不想去。”她叹了口气,换了个语重心长的口吻:“君岛前辈,你知道的,模特对别人来说或许是个光鲜亮丽的兼职,但对我来说这和在餐厅做服务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都是赚钱的手段,一个钱多一个钱少而已,所以我有余力的情况下当然会选择薪水多的那份兼职,你看,我一直在强调兼职,所以它对我来说不是必需要斥巨大精力去做的,它不是我最想做的事,而是我可以做好的,能达目的的事,你明白吗?”

  听筒里一阵苦兮兮的笑声:“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会特别冒犯那些努力的人,比如我。”

  “啊……”她顿了顿,脚下踏住没来及清扫的腐朽树叶和瓯坏的枯草,没留神一滑就直挺挺的向后仰,哪怕反射神经再强也来不及扭转受伤的后果了,倒下去的一瞬间,她脑袋里想的竟然是:还好距离平台只有两级阶梯,就算摔倒也不会骨折。然而预料当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她跌进了一个散发着薄荷清香的怀抱。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被四面八方灌涌而来的山风带走了,只留下一片茫然的空白。

  处于懵然状态的三日月昼仰起头,能感受到背后炽热的胸膛和有力的心跳,她张开五指,春日里弥足珍贵如金子一般的阳光顺着这不太精细的指缝倾泄下来,连同逆着光的手冢国光,一并落进她浅褐色的瞳仁里。

  她又回想起了学校开放日上,站在窗口的少年和他干净利落的白衬衫。背后鸟居下的铃铛和引水链泠泠作响,野草树叶瑟瑟,与山雀和鸣,她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了那个词:“かみさま。”

  是神祇吧……

  手机听筒里传来君岛育斗担忧的呼喊:“阿昼——阿昼——”

  她连忙回过神来,举起手机把没说完的话说完:“那还真是抱歉。”

  “说什么抱歉,我是问你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不小心滑了一下,没事的。”她慌乱的从他怀里跳出来,似乎自己的毛衣上也沾染了薄荷味,她揪住衣襟使劲嗅了嗅,或许是虚心作祟,除了周围的青草香,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手冢国光的味道,心跳快的像是要从第二根肋骨下逃出来,她拍了拍脸,不敢回过头去面对他,对着听筒提高了声音意图把窘迫遮掩:“反正……反正就是这样,我说不去就不去啦!就这样,君岛前辈再见!”

  飞速挂断了手机,新鲜的空气涌进肺腑,她试图用冰凉的手背给脸降温,身后就响起了手冢国光的声音:“受伤了吗?”

  “没没……没有。”她慌乱的摆着手,又背过头偷偷深吸一口气,再转过身来就恢复了冷静,虽然心情没有全然平缓,但好歹话可以说利索了:“你怎么在这?”

  “真田不放心你,我也打算来附近山上看看。”比起手足无措的三日月昼,手冢国光反而一脸古井无波的严肃,连她最后那点没能彻底熄灭的悸动都碾碎了,也是,她对着一个天然冰块害羞个什么劲,她扣着半掩在袖子下的指甲:“这座山上有间寺庙,据说还有银颏山雀出没,我现在要去拜访寺庙的藤原先生。”

  他伸手折了跟路边的树枝递到她手里,灌木丛里藏着不知年岁的小神社和被苔藓掩埋的石像:“一起吧。”

  “好啊。”台阶不宽,堪堪能两人并行,手臂和衣服难免发生摩擦。三日月昼偏着脑袋,杵着树枝,长久的沉寂让气氛暧昧起来,于是她开口将这片不恰当的静谧打破了:“和藤原先生借把扫帚扫一扫台阶吧,他上了年纪,走这种山路很容易打滑。”

  “好。”

  “你今年春天没有比赛了吗?”

  “暂时没有了。”

  “哦……”她低着脑袋,山并不高,但两人也圈不圆满的古树很多,无名的寺庙就隐藏在石阶尽头,据藤原先生说,里头那尊掉色掉出木纹来的最大的佛像已经有百八十年的历史了,它见证了这片土地上的大起大落,曾经整个村庄里的人都按照晨钟暮鼓作息。后来一场大火毁掉了这座寺庙,如今从废墟上重建起来后,就成为了一种象征,再没有人理会过它。他突然问:“刚刚打电话来的是君岛前辈?”

  “是啊。”她揪了根根狗尾巴草,剥去外头的叶子衔在嘴里:“有个导演觉得我很适合他的电影角色,但是我不想去,太浪费时间了。”

  “我以为你一直在戏剧社会向这个方向发展。”

  “是牧野前辈拜托我去的戏剧社,那时候许多我有些兴趣的运动社团都尝试过了,我不是说过吗,我其实不太清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但是又不能什么都不做,所以就把什么都做好吧,有些事情它急不得。”她偏着脑袋,认真想了很久:“到高中也是牧野前辈最先向我递出橄榄枝,顺理成章的又加入了戏剧社。她把戏剧社托付给了我,我就想把一切都做好,其实我不是非要演话剧不可,我只是不想辜负她。”

  他回忆起那天藏在网球场附近的树梢上逃训的三日月昼,回想起掐住她的脖子将人拖回活动教室的牧野一生,人表达情感的方式的确有些不可思议:“卒业典礼上好好感谢她吧。”

  “她不会来参加卒业典礼啦。”石阶到达了最后一级,豁然开朗的空地上那座朴素的寺庙里矗立着这座山上最老的一棵云杉,顶部露出雷劈过的痕迹。她扭头望着他,阳光和钟声一并萦绕在她身边,她眯缝着眼睛,逆着光,他看不大清晰,但就是直觉她眼眶里含着雾气:“手冢,你相信吗,我们相遇就是为了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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