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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冬季联赛决赛,请各位加油吧。”离开柔道部训练场前,她站在教练员的位置向仓知前辈露出了安心宽慰的微笑。

  三日月昼是个众所周知的不良混蛋无疑,但仓知不得不承认,在打架,不,他是说柔道和搏击方面,偌大一个青学里的的确确找不到比她更有技巧的人了。这段时间以来,柔道部部员身上留下了不少淤青,可想而知不间断陪练的三日月昼浑身上下从没散去过的药油味说明了什么,面对她那张代表着戏剧社场面的脸,仓知热血澎湃到浑身颤栗,然而她却总有办法打破和谐的氛围:“把冲绳那些乡下佬打成溃兵!”

  从完完全全能跟上柔道部超强的训练计划就可窥见她是一个对自己多严格,甚至可以说是残忍的人,尽管这种严格和强烈且另类的胜负欲捆绑在一起,是不怎么受人喜欢的性格,但倘若你这么建议她,她就会嗤笑一声回答:“谁要人喜欢。”

  这个情人节不仅仅与学校开放日撞在一起,同时也是柔道部冬季联赛决赛前一天。三日月昼借着即将敛去最后一抹血色夕阳的天空,一路从训练场回到本部楼。早间贴上去的便签还老老实实呆在上头,她伸手打开储物柜,打眼就看到了一盒安安静静的平躺在里面的巧克力,她眉头微簇,小声嘟囔着:“便签上都说的这么明白了,怎么还送呢”,取出来正要扔,就在署名处看到了一抹眼熟的字迹:大谷千鹤子。

  发出为难的一声“啧”,按住跃动的太阳穴,头就开始疼了起来。抬手就要把礼品盒子丢到脚边的垃圾桶里,可已经悬在正上方了,再一个松手它就会寿终正寝,她却叹了口气,颓靡的扬起头,颈椎倒数第一枚关节卡吧一声,将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塞进了书包里,弯腰提溜起鞋跟,跺了几下脚,将小皮鞋踩实,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学校。

  柔道部摘得冬季联赛的桂冠后,三年级生的卒业典礼前,三日月昼在这个安稳祥和的春假出发前往了神奈川西部的乡下。三日月老先生的居所是座经过修缮改良的合掌造,前年刚刚换了茅草,附近有条溪水和废旧的生了青苔的鸟居,路边随处可见藏在岩石后的神社。在三日月老先生在五十五岁成功转型为作家之前,原本职业是工程师,后来受聘去了东京大学,主讲挡土墙设计,成为迹部先生选修课老师。说来也是稀奇,一学期屈指可数的选修课居然能让他们成为亦师亦友中的表率——假如没有这段缘分,三日月昼时常想,她就不用面对迹部景吾浮夸的言行,恨不能自挂东南枝了。

  比如,她提议一起搭公共交通,不过四十多分钟就能到达横滨,然而这位大少爷执意先行乘私家车前往真田家拜访。于是坐在电车上的三日月昼捏着一本书,再次愤恨的对同行的手冢国光说:“迹部这个浮夸少爷!”

  仔细想想,按照迹部景吾的作风,没有直接为所有人安排一辆观光大巴已经很是低调了,虽然人头屈指可数。

  三月初的清晨,整个东京像是只蛰伏冬眠的野兽,还没完全苏醒,春光穿透薄雾,落在盎然的枝头和白绿相间的电车上,也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烧热了三日月昼原本冰凉的指尖。

  受邀同行的手冢国光看了一眼她手里那本《锌皮娃娃兵》:“怎么想起来看这本书?”

  三日月昼愣了一下,展开封面,露出扉页上写给早乙女琉奈的字迹:“琉奈喜欢阿列克西耶维奇,这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刚好她假期住在横滨,就喊她一起去啦。”

  “花崎同学不在吗?”

  对话突然陷入了一片空白,她的手指不安的扣着封面上的书腰,停顿了半晌才开口:“她说有兼职,老板不允许请假,没办法赶过来。”

  “因为大谷同学?”

  “不是……”否绝后连她自己都心虚起来,挺拔的脊背松懈下去,露出圆领毛衣下显眼的锁骨,如果是其他人,她时常想,如果是其他人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尚且可以直接用武力解决,但一旦对方变成大谷千鹤子,原本果断的拳头就会变成一团踌躇的棉花,她盯着招牌上的动漫广告,叹了一口气:“对于千鹤子,我总是有些愧疚,我把她从泥沼里拉回来,又把她丢回去,比那些往她身上扔泥巴的人更加过分。”

  电车经过铁轨接合处产生短暂的颠簸和震荡。一直与她保持着安全社交距离的手冢国光伸直了胳膊,宽厚的大手包裹住她的脑袋,低头看着杂志,事实上心思早已飘到了远方:“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不怪你。”

  她簇着眉挥开他的手,很快就整顿好了心情:“我知道——我没有在逞强,也没有在勉强,我是真的很强,所以你不用安慰我。”

  安慰不适用于三日月昼,棍棒教育也只会适得其反,真如真田弦一郎所言,她可以称得上无可救药了。手冢国光盯着那只被她拍走的手,掌心还残留着柔软发梢的触感和温度,他摇了摇头,抿着唇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东海道线穿过神奈川沿岸,停在了横滨站。通过闸机走出车站之际,她按着手机和迹部景吾通过电话,询问他的所在地,获悉他此刻身处真田宅时,她让他把电话移交给了真田弦一郎:“除了手冢外,我还有个目前在横滨的朋友,我想带她一起去真田家可以吗?”

  通话里的杂音让他说话声更加醇厚:“没问题。”

  “慎也哥今天休假,我走的时候怕吵醒他就没有做早饭,现在还饿着。”三日月昼说的理直气壮:“我要吃小豆汤和奶黄包,家里没有你材料就出去买一趟嘛,右边拐角就是八百屋。”

  “自己去做。”

  她嗲里嗲气的对着听筒喊了声:“叔叔。”

  于是真田弦一郎就在这声“叔叔”里败下阵来,倏然起了身鸡皮疙瘩,捂着脑门,一派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嗯,我去。”尽管两人都一致在心里谩骂对方毫无底线。

  手冢国光在三日月昼与真田弦一郎斗智斗勇的日常对话里握住她的胳膊将人拉到自己身边,避开往来行人的碰撞。三日月昼在挂断电话前还提醒了好几遍“少放糖”,仰着头向手冢国光解释:“看不出来吧,弦一郎居然是个厨艺很不错的居家派。”

  联想到球场上略显老成,行事粗犷的少年和他满手的薄茧,他点了点头:“确实看不出来。”

  原本打算去换乘公交,神奈川的空气里一如既往是海盐的味道,三日月昼站在江之岛电铁线的绿站牌下,狭长的人行道旁矗立着栅栏,绿皮电车就在斜坡和栅栏之间的罅隙里匆匆驶过,她突然说:“我们走走吧,时间还早,到下一站再搭车怎么样?”

  就是有些想在这个安静的横滨街道上,迎着没散去的雾气和露水同他一起散步。

  握着她手腕的还没松开,他就已经开始贪恋她皮肤的温度了:“好。”

  “我以为你担心迟到会拒绝的。”她一巴掌拍上他的胳膊,插着腰,笑的大大咧咧。十六岁的手冢国光穿着件浅蓝色的连帽卫衣,带着她送他的粉色护腕,往晨曦里一立就像是个路标,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看上一眼。

  “荒川老师是你父亲的学生,那是法学生吧?”他停在街拐角的早餐铺旁,对面是掉了漆的绿色鸟居,海产批发店在这个时间就开始营业了,街巷里人声逐渐由清晨寂寂转为鼎沸。他询问她要不要先吃早饭,她说“要吃”,继续回答:“是啊,假如没有大三时的那件事应该就去律师事务所了吧。”

  握住手冢国光递过来的三明治,准备掏出钱包来还钱,就听见他说:“先吃饭,不着急。”

  “你记得之前有爆出研究生导师性骚扰女学生的丑闻吗?那位白泽先生是和慎也哥十分要好的诉讼法老师,当事人在学校论坛上发布这件事后,白泽先生就被停职了,但这只是为白泽先生当众斥责她论文而做出的报复——其实也不算说谎,只是在言辞当中透露出让人向这方面曲解的内涵而已,发酵在于别人臆想的添油加醋。白泽先生我是认识的,是爸爸关系很好的同事,虽然看起来是个吊儿郎当的不婚主义者,实际上很可靠,待人亲切又温和。哪怕后来事件得以澄清,白泽先生头顶上的污名仍旧没能洗去,自作聪明的人说女生是因为被施压才出面道歉删帖,反正众口铄金之下,他恢复原职后又辞职了。”三日月昼剥开三明治,结结实实的咬下一大口,咀嚼的很有节奏感,像只没长大的花栗鼠,说话语气慢条斯理的,可就是有无形的重量压在他肩膀上:“这件事后,慎也哥认为从事法律工作无法从本质上纠正人的德行,所以就选择做了老师——律师行业失去了一块金子啊。”

  手冢国光沉默了很久。她很会讲故事,也许她本身没有什么值得吐露的故事,但却能让身边其他人的故事成为自己故事的一部分。过了半晌,不善言辞的少年说了句:“荒川老师是个很好的老师。”

  “当然啊,哪怕世界末日了,慎也哥都会高举理想主义大旗呢。”她勾起一个带着甜味的笑容,眉眼弯弯,露出一排皓亮的牙齿,电车从面前风驰电掣,一分钟后绿灯亮了起来,黄黑相间的道闸杆缓缓升起,随着人群往前走,不需多久就抵达了公交车站牌。她看了一眼提示灯:“还有两分钟进站。”把包装纸揉成一团往右侧一丢,潇洒的像刚刚讲述了一个沉重故事的人根本不是她。

  在去真田家前,三日月昼在便利店买了支冰棍,手冢国光皱着眉让她放回去,她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才不”,一路提溜着包装袋,门铃都没按就窜进了真田家的院子,绕过来开门的真田佐助,鞋胡乱一脱,熟门熟路的闯进客厅,“刷啦”一声拉开障子门:“弦一郎——”

  跪坐在蔺草蒲团上的真甜弦一郎浑身的汗毛都被这又甜又腻的绵软尾音吓起来了,还没来得及回头,脖颈一凉,后背就被塞进一支没拆封的冰棍,手忙脚乱的站起身从卫衣底下抖出来,脸色发青,也不知道是因为气还是因为冰,全然不顾坐在对面瞠目结舌的迹部景吾:“三日月昼!你给我去跪着!”

  “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你烦不烦啦。”她视若无睹,捡起冰棍撕开包装,询问迹部景吾:“你吃不吃?橘子味的。”

  说到底是见惯大风大浪的迹部少爷,他面无波澜的挑起眉梢,端着梅子茶抿了一口:“呵,就买了一支还问我?”

  “你要吃的话,我可以让给你啊。”

  “大可不必。”义正言辞。

  “切——”她撇着嘴,正要咬下去就看到进门前规规矩矩的道了句“打扰了”的手冢国光露出低沉的表情。她把冰棍拿远,递到他嘴边:“心情不好啊?不然让给你吃?”

  他习惯性的推上眼镜,心焦力瘁:“不必了。”

  就在刚刚,他竟然觉得三日月昼乖巧懂事,他恐怕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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