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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漫画里的情景,三日月昼现在应该不堪病痛折磨两眼一黑忽然昏倒,然后被某个玉树芝兰的少年抱去医务室从而开启一段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

  花崎诗织已经在脑海里把将每句台词都编织好了,可她就是不按流程走——也对,哪怕高烧三十八度都考到了体测第一,她这辈子注定在孑然一生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她把自己塞进座位里,转眼之间鼻涕纸积攒了一堆。

  来还雨伞的手冢国光簇紧了眉头:“感冒了为什么不请假?”

  她揉着擦起皮的鼻尖,还有力气挤眉弄眼:“你是怕我成为第一吗?我才不会因为这点感冒就认输,你就等着被我踩在脚底下吧。”

  “啊……总之,谢谢你的伞。”他说:“下次再遇到这种得不偿失的情况,还是不必把伞给别人了。”

  三日月昼咬着早上没来及吃完的口服液吸管,致命的苦涩顺着她的舌头直冲天灵盖,浑身上下都因为这股类似于乾汁的味道而颤抖不止,一连灌了好几口水之后再吧唧一下嘴,口腔里还是有若隐若现的恶心感:“放心,早知道要感冒,我才不会管你的死活咧。”

  第一天的考试对于三日月昼来说格外煎熬。

  铃声响起来了。

  她拿起钢笔在桌面上敲了两下,铺开的试卷如同张着大口的妖怪,数字和题目就是它被风撩动的皮毛,不停晃着眼睛;为了缓解这种症状,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了耳后,然后将衣领拉高,遮住下巴和鼻尖,呼出的热气就顺着闭合的衣领灌进脖颈里,侧面看过去潮红的双颊让苍白的脸色有了几分色彩。

  时针还没走到十二点,分针停在四上,她填完答案将钢笔扣了起来,放到笔槽里,叠起胳膊埋着脑袋睡觉。

  监考老师的粉笔头砸来时,她刚巧调转脑袋正面迎上。

  伴随粉笔头到来的,还有几道小心翼翼瞄来的好奇的目光,然而注意到这个即将挨骂的倒霉鬼是三日月昼,又立马将目光收了回去。

  “三日月同学,请认真考试!”

  先花崎诗织一步为她辩驳的是手冢国光:“老师,三日月同学身体不舒服。”

  她看了一眼腕表,离结束还有半个小时,从桌子上爬起来,支着下巴无精打采的举起手说:“老师,交卷。”

  走完一系列流程,她趿拉着被踩成拖鞋的室内鞋,晃悠着似乎要被脑袋压垮的脖子拐去了医务室。

  沉重的身体被丢到不怎么结实的床铺上,又用枕头捂住脑袋,裹着被子像只刚结成的蛹。

  约么睡了半个小时。

  早乙女琉奈一把拉开隔断帘子,拎住她的衣领将人提溜起来:“喂,三日月昼,要考试了,快起来,不然你的复仇大计就泡汤啦。”

  “欸!要考试了吗!”

  “假如你再不醒的话。”早乙女琉奈凝视着横冲直撞的三日月昼,不得不慨叹她顽强的恢复速度。

  午休和便当让她彻底从清早睁眼都勉强的状态中活过来,除了说话时隐隐的鼻音,没什么其它感冒过的痕迹。

  “怎么样?”最后一天考试结束后,早乙女琉奈拎着书包瘫在操场前的长椅上,哀莫大于心死似的递给身边的花崎诗织一瓶汽水。

  对方接到手里,以一模一样的姿势翘着二郎腿,偏着脑袋,用要死不活的口吻回答:“最后两道题完完全全,完完全全没思路。”

  “啊,我也是。”早乙女琉奈望着远处教学楼门口正仰着脑袋朝手冢国光大放厥词的三日月昼,又一次用冰凉的手捂住眼睛:“她不要面子的啊……”

  “万年老二”三日月昼不负众望的继续稳坐第二把交椅。

  成绩单出来后,她盯着榜首与自己仅两分之差的手冢国光,嚎啕一声用绕着操场跑圈的方式冷静去了:“我这个笨蛋,为什么要借伞给敌人!”

  “她怎么了?”被刮过去的一阵风撩起衣角的手冢国光不由侧目,望向这阵风的制造者——远处跑的如同一百米冲刺似的三日月昼,提出了疑问。

  早乙女琉奈对着凄凉的成绩单唉声叹气,摆了摆手:“不用搭理她,三日月少女和普通人的脑回路不一样——手冢君,你有看到乾君吗?”

  手冢国光回想起刚刚一同讨论完暑期特训的乾贞治,垂眸时镜片上闪过一道白光。

  与八卦制造机早乙女琉奈纠缠不清的乾贞治具有超强的反侦察能力,在不停被追踪的这几年时光里,他成功训练出了“早乙女雷达”,凡是会被早乙女琉奈的摄像头波及到的范围,乾贞治总是能敏锐的察觉到并躲闪开。

  他相信他完全有自保能力,毕竟在恶劣环境下进化是人类的一大优点,但不忍心出卖队友的手冢国光说了谎:“没有。”

  他说谎时会不由自主的收敛下颌,上眼睑垂下两毫米,哪怕后来改掉了推眼镜的小动作,这两个连乾贞治都没能发现的习惯仍逃不过三日月昼的火眼。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社团活动结束之后,手冢国光拎着网球包,刚走出球场没多远,就看到了挂在树梢上努力将气喘匀的三日月昼,远处响着戏剧社社长牧野一生的咒骂:“三日月这个混蛋!马上就要结业典礼了她竟然敢翘班!不就是考试没考好么,什么?年级第二她还不满足!花崎你不要拦着我,也不用说情,等我找到她一定要把她的腿打断!”

  一字不落,听的全整,反正被抓住之后绝无生还可能。

  她像只野猫似的蹲在树上,支着下巴前后摇晃,低头看到手冢国光投射来的视线,焦躁的晃动和不安分的扣着树皮的手就都停了下来。

  夕阳下的手冢国光有着和这个年纪相违和的成熟,你说他三十岁没什么毛病,二十岁也没大问题,十六岁也说的过去,难以从外表一眼就看出他实际的年龄。

  他张口要喊她的名字,三日月昼的呼吸一滞,心跳也像是突然坏掉少走了一秒的时钟一样骤然停顿,在牧野一生察觉到之前蹬着树枝扑过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身上的味道是薄荷味的驱虫水,以前她似乎和花崎诗织抱怨过是“易招蚊虫体质”:“别说话!”

  “我好像听到了三日月的声音。”牧野一生卷着剧本插着腰,花崎诗织拍着她的肩膀劝她先回去排练:“啊?我怎么没听到!你一定是听错了,回头我见了昼帮你揍她。”

  三日月昼示意他不要说话,对方回以了然的眼神,她才蹲在灌木丛里松开手,探出一颗挂着叶子,头发也乱七八糟的脑袋,直到目送牧野一生和花崎诗织拐进回剧场的小路上,她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拍去运动裤上的灰尘:“又遇到你了啊,手冢君。”

  明眼人一瞧便能知道大概情况:“如果网球部有人敢无故翘掉训练的话,一定会被罚跑圈。”

  三日月昼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你们网球部的。”

  “以你的前科,大和部长也不会允许你进入网球部。”

  正踩中她的痛点。

  三日月昼才不想跟他浪费口舌,现在她看到这张脸就能想起今天早上收到成绩单时所遭受到的屈辱:“如果不是感冒眼花写错了一个数值,今天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了,珍惜你最后一次当第一的机会吧,下一次我一定会击败你。”

  手冢国光抿着嘴角,低头时能看到她脸上不知何时蹭上去的三道灰尘。

  记忆中的三日月昼似乎永远是这副风风火火不拘小节的模样,像个战士一样士气高昂,别人说她逞强时会认真的反驳说“我本来就很强”,别人说你太瘦了,你要温柔,她会恶狠狠的回复“你管的着吗”,遇到笑她胸部平坦又嘲笑花崎诗织胸脯硕大的人会直接一拳抡过去,心情不好还会再补一脚,比整个青学的不良加起来的战斗力都强,但在类似“自行车不能载人”“未成年不能喝酒,未成年的大学生也不行”以及“践踏草坪要罚款”这种事情上意外的较真:“期待你的表现。”

  她的瞳孔微微震荡,心跳被他嘴角似有若无难以揣测的笑意搅的乱七八糟,比秒针转动的速度还要快上半拍:“少……少瞧不起人了!”

  “三日月!”远处灌木丛传来窸窸窣窣的波动,原本走远的牧野一生就在这时突然横空插进来,手里的剧本一巴掌甩到她脸上:“我就说你在这!”

  真刺激。

  这回她的心跳彻底漏了一拍。

  花崎诗织摊开手掌表示她已经尽力阻拦了,被卡住脖子险些喘不过气来的三日月昼一边被牧野一生往剧场拖,隐约能听见脖子上的骨骼被拧的卡吧作响的痛意,一边张牙舞爪的挣扎:“要死人了!”

  就是在这个瞬间,手冢国光感受到了网球部的温柔与和谐。

  一切就是从那天起开始变得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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