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乾贞治的战意就在得到答案的这个瞬间偃旗息鼓。

  他合死笔记,拎起三日月昼砸来的书包递给她。

  三日月昼印象里的乾贞治是个在国中三年级代表学校参加物理竞赛时结识的,没有感情的数据狂魔,而她之所以对他记忆如此深刻,除了早乙女琉奈每天要提及“乾贞治”这个名字十八遍以外,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他所独创的乾汁。

  提起名字就足以让她浑身的鸡皮疙瘩先于理智浮现出来,这无疑是遭受创伤的后遗症——意外品尝到乾汁后在床上躺了半天的记忆永远潜伏在她的脑海里,时不时窜出来刺她一下。

  “青学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弄清事件原委,和乾贞治与大石秀一郎两人告别后,三日月昼向手冢国光展示着自己胳膊上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捂着发酸的后槽牙颤抖了好几下:“那个乾汁,简直跟噩梦一样。”

  “啊。”手冢国光是一个别人叮铃当啷说十句,而他顶多回复一句的人。

  她抱着脑袋,和他并肩往眼镜店的方向走,只好当是在自言自语:“我可是高烧三十八度都可以把八百米跑进三分半的人,结果一口乾汁就把我撂倒了。”

  难得这次他多说了几个字:“乾汁在网球部都是做惩罚茶用的,味道虽然一言难尽但对身体很好。”

  “看样子手冢君也遭受过这种迫害呢。”

  不太美好的回忆一下就在这个话题的指引下涌了上来,手冢国光感觉自己的后背和脖颈正不由自主的倒立起汗毛,但外表一如既往的平静,乾汁的杀伤力强大到一年都过去了,可绿油油的液体仍旧在他潜意识里徘徊。

  取完眼镜时大约五点钟,太阳的余晖还没完全敛去,但远处烧的滚烫的天际已然逐渐昏黄成枯玫瑰色。

  只有佩戴着眼镜的手冢国光,在三日月昼眼里才是完整的手冢国光,仿佛那才是他的本体所在。

  在站台告别时,柔和的鹅黄阳光让少年坚毅的棱角分明的侧脸看起来温暖又清冽,连眼角几处泛红的刮伤都透着矜贵。觉察到他身上除了肉眼可见的冰冷外还沉淀着某种其他的特质,一直以对手角度观察他的三日月昼在这一瞬间,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这个答案:清贵。

  他是一个随便往哪处一站,哪怕是在垃圾堆里,都能笃定的显示出不凡的人。

  一向喜欢漂亮的脸的三日月昼暂时放下了往日的恩怨,毕竟这张脸就算是当摆件看都足够赏心悦目——手冢国光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她想:“手冢君,再见。”

  他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猜也猜的出:“路上小心,不要大意。”

  当然,没过多久她就反悔了。

  六月份的天气已经热到空气扭曲的地步,湿重的暑气和阳光一起将皮肤折磨的咔擦作响,蝉声长的像是没有尽头,七八点钟人就已经被晒得没有力气了,偌大的新生朝阳青春学院高中部笼罩着暮气,而在一大早就打破这没精神的沉闷的人,就是风纪老师松平松风先生:“三日月!说过多少遍不许拿运动服当制服!”

  对方迅速跨过他的防线,一阵风似的刮过半个学校,直直朝教学楼冲去。

  松平先生一大把年纪全凭“学生必须着统一制服”的重度强迫症做支撑,追起来的速度竟然可以和她平分秋色,一路骂骂咧咧的从教学楼大门杀到礼堂,又从二楼阶梯逐到化学实验室,前门进去,后门跑掉。

  眼看敌人近在咫尺就要被抓现行了,三日月昼望着走廊尽头那扇敞开的窗户,灵巧的踩住窗棂,后脚跟一蹬就以安全的姿势从二楼跳到楼下小径旁的草坪上,打了个滚做缓冲,撑着上半身,发出鬼畜视频里才会出现的笑声,喘匀气朝高处窗口里探出脑袋来气的满脸通红的松平先生挑衅:“老师,你怎么停下了——”

  背后响起一道能直接把她塞进冷藏里冻成冰棍的声音:“你在做什么,三日月同学。”

  是谁扼住了她命运的后颈?

  哦,又是他手冢国光!

  “手冢君!”三日月昼带着满身的青草叶子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迎着阳光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干巴巴的笑了起来:“好巧啊……”

  他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企图逃跑的三日月昼的后领,抬头说道:“松平老师,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吧。”

  惹是生非遭遇手冢国光的概率在这一学期急剧增加,被八点钟的太阳晒得睁不开眼的三日月昼在塑胶跑道上跑到了第三圈,站在一旁的松平先生搓了搓手,望着逐渐变成远处弧线上一个端点的少女,小心翼翼的跟手冢国光建议:“手冢同学啊,过两天就要期末考了,你看这个大太阳,万一三日月中暑了,考试可怎么办,意思意思罚几圈就可以了。”

  “正是因为各位老师对她过于仁慈,才导致她这么无法无天。”手冢国光毫不动摇,簇着眉,抱着胳膊,一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模样。

  一直跑完整六圈,又站了两节国文课才算是完成所有的惩罚项目,她瘫在桌子上咬牙切齿的盯着手冢国光的后脑勺,偷偷拿出手机向真田弦一郎发了条短信:弦一郎!我要找你借刀!

  远在横滨,正上数学课的真田弦一郎察觉到书包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一个眼神都没施舍,手里验算的笔停也没停,直到课间时分才掏出来看了一眼,黑着脸回复了一句:混账!不许直呼长辈姓名!

  其实她和真田弦一郎在年龄上还没差一年,但他自幼便以长辈的身份自居。

  少女的双脚搭在桌子上来回晃悠,仰着脑袋,要死不活的往嘴里塞着饭团:“诗织啊,同样是校服,为什么运动服就要遭歧视呢?大热天的穿这么不方便的制服也太要命了。”

  “你重点错了吧……之所以挨罚难道不是因为你戏弄松平老师吗。”花崎诗织择着她头发上没挑干净的青草叶:“手冢君去找荒川老师了,大概是要罢免你副班长的职位吧。”

  三日月昼眼神一亮,重新满血复活:“他可真是做了个正确决定——我一度以为他对我恨之入骨,竟然把我往坑里推!”

  花崎诗织的眉梢直颤抖:“你也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很不幸,所谓“罢免建议”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的幻想。

  手冢国光之所以会推荐三日月昼做副班长,全然是因为放学后意外在教室门口看到她转着笔,琢磨一道数学题时的模样——认真低敛眉头,时而揉着头发为错误的数值抓狂,又抽出草稿纸来重头演算,阳光穿过她柔软的黑色发线,落在浅褐色的眼睛里,让琥珀色的瞳孔绚烂旖旎。

  后来又撞见过她曾在空教室里帮花崎诗织讲解不太容易理解的物理题,黑板上列出来的要点和思路逻辑分明。

  那时才开学没几天,初入戏剧社的三日月昼就已经因为开学典礼当晚的一场表演而成为台柱了,被称作青学的狄俄尼索斯。

  “三日月同学是我推举的,我会负主要责任。”手冢国光站在荒川先生的办公桌前,午休时分从遮光良好的窗帘缝隙里投射下来的一线光线刚好能落在他金属细边的镜框上,折射出耀眼的寒光:“请务必再给她一次机会。”

  荒川先生表情讶异,其实他从一开始听到手冢国光推荐三日月昼做副班长时就已经想剖开他的脑壳看一看里头是不是变质了,令人意外的是当时的手冢国光笃定的认为三日月昼能胜任这个职位,究其原因他说:“三日月同学是个很厉害又负责的人。”

  还有着有底线的善良和没必要的正义感。

  “你对她倒是很有信心啊。”他摘掉眼镜,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像我这种和她熟悉到连剪一下手指甲就知道我晚上是去约会还是开会,又会动摇的人,大约管不住她——不过她真是我见过最皮实的。”

  不知道想起了些什么痛苦的往事,荒川慎也不由自主的捂住了额头。

  三日月昼有多抗揍,从她能和真田佐助一起让真田弦一郎气到崩溃之中窥见一斑。

  这是前年冬天的事,荒川慎也受三日月家的邀请一起去拜访剑道大师真田弦右卫门先生。

  雪后的真田家充满了禅意,结着冰碴的洗手钵没能冻结实,水面飘着一碰就破的薄冰,石灯笼的华盖上堆着一小片雪,真田佐助试图在上头堆个手指大小的雪人。

  辅一进门就听到了和室里真田弦一郎破了音的怒吼:“三日月昼!”

  真田弦一郎有用夹黄豆的方式来磨练心性的习惯,只有一连贯往碟子里夹满一百颗黄豆,他才心满意足。

  然而,就在第九十九颗黄豆从一个茶碟落到另外一个茶碟,只差第一百颗,一日的修行就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之际,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墙出去的三日月昼抱着从隔壁邻居家捉来的猫刷啦一声打开木门,将猫丢进去反手就关上合叶,任真田弦一郎的第一百颗黄豆和不大的和室被这只横冲直撞的猫搅和的天翻地覆,而门外的三日月昼赤着脚和真田佐助笑的直不起腰。

  老成的少年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勾着软塌塌像条围脖一样的幼猫走出来,立马将三日月昼和真田佐助一路从头追到尾,被逮个正着的真田佐助被迫在三九天里罚跪,而三日月昼为逃脱真田弦一郎的制裁则爬上一株云杉死活不下去。

  穿着件单毛衫的真田弦一郎站在雪地里仰着头朝她吼,左邻右坊一听这个动静就知道又是真田家的弦一郎在管教小孩了:“你给我下来!”

  “就不,你有本事你上来!”她耷拉着一条腿,脚面被冻的发紫,粗糙的树皮刮在脚底板留下好几道口子,她却丝毫没放在心上:“谁让你乱打小报告,害我漫画被没收!去死吧真田弦一郎!”

  “你这家伙!居然这么跟长辈说话!你的漫画为什么会被没收你自己不清楚吗?这种不健康的东西我看见一次丢一次!你马上给我下来主动认错,然后去面壁思过!”

  她抓过针状叶子上的积雪,团成球朝他的脑门砸过去了:“认错?腐漫是日本的灵魂好吗,这个迂腐的老男人!害我损失了签名漫画,你讲不讲道理!”

  事情是以被砸了个正着的真田弦一郎,顶着满脑袋的雪花一脚踹上树干,而枝头的三日月昼没坐稳掉下来栽进雪地里而告终结的。

  不知道是在追逐还是在爬树时扭伤的脚踝直到她被真田弦一郎卡住脖子拎进房间里,经由真田佐助提醒才发现。一旦知道自己身上有伤,痛感似乎就更加剧烈敏感,三日月昼一脚蹬开他恶人先告状:“真田爷爷!弦一郎他欺负我!”

  真田弦一郎只感觉胸口憋着一口气,脑袋缺氧,极需可以充当出气筒的切原赤也来撒气。

  即便是气的脑门上的青筋都在起伏不定,可他仍旧要担负起送三日月昼去医院的重任。

  好在医生说她没伤到骨头,静养一周再看情况,结果没出三天她就活蹦乱跳继续为祸苍生。真田弦一郎不止一次并表示让寒假赶紧过去,让三日月昼赶紧滚回东京。

  “总之,阿昼比桀骜不驯的脱缰野马还要难教训一些。”荒川先生拍着手冢国光的肩膀:“那么,手冢啊,身为班长要有劳你多费心了。”

  “是,荒川老师。”手冢国光说:“我也会督促三日月同学检讨自己。”

  检讨?让她检讨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

  三日月境泽前期做惹事精,后期变粉头,再后期变忠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