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旨意颁布之后,所有人看向林如海的眼神都带着些许的不自然。

  如果说以前的时候是羡慕多于嫉妒,那么现在眼神之中透着恨,对方的女儿可马上就是一国之母。

  一国之母的父亲,那可不就是——国丈。

  往日里林如海便因优秀的女儿,和温良高贵的妻子,被某些人或多或少地在口中咀嚼。

  如今这些人更是嫉妒的发狂,这等天下少有的好事,怎落不到他们身上。

  一连几日,林如海就是在这样羡慕嫉妒恨,仿佛是带着刀子一样的眼神中度过。

  只是纵然是再过怨恨,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每每遇到林书海,还尚且需要上前套交情。毕竟林如海如今官高爵显,黛玉更不用说,本就不是寻常女子。

  如此一来不少人,反而为了这事心头郁结,反教的林如海已是无奈至极。

  这日回到阁老府,林如海特地邀请贾敏对坐,二人要了几碟小菜浅酌。

  “你不知道,如今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林如海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虽早有准备,可却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快。

  本来他以为最少还得两三年的光景,可谁能想,当今圣上突然退位。

  贾敏听了这话,笑盈盈地替自家夫君夹了一筷子菜:“这件事情的确是太意外了,反倒让我心头有几分惶恐。”

  如果说以前贾敏还担忧女儿的未来,那如今可是半点不愁,原本她还担心日后女儿会被新皇打压,却不承想对方竟是飞上九霄乘鸾凤。

  黛玉身份越加贵重自然是好事,经过自己夫君的几次开解,贾敏也早有了这种准备,但真的落到头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头狂跳。

  只是他到底非是一般之人,对于身份的变化仍旧稳得住,这些日子林如海不轻松,贾敏也不轻松。

  林如海体贴妻子,更是知道对方的想法。实际上他也是一模一样,知道是一回事,真的落到实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时夫妻二人,反倒是将这事儿当成笑谈。

  “这些日子你记得千万约束家下,万不可有任何逾越,如今都盯着咱们呢,越是这样越得注意。”林如海小心地嘱咐夫人,虽然他也知道贾敏根本就不需要多说,但仍旧不自觉地叮嘱。

  在大事方面,贾敏自然是行动有据,早在夏至的当日她打赏阖府,便顺手敲打了下人们。

  林家本来就是规矩极好的,如今当家主母吩咐下去自然令行禁止,半点都未曾给黛玉拖后腿。

  林如海听完自然是连连点头他,生平最得意的两件事,一是与妻子琴瑟和鸣,第二便是妻子诞下他们的掌中宝。

  夫妻二人,此时对坐,举杯相邀,言谈之间,有商有量。不过一会儿酒过半旬,贾敏忽然低声地询问:

  “如今还有个事儿要和老爷商量。”

  林如海的酒量极好,这会儿刚刚兴起,听闻此言有些不解地看向夫人,显然是示意对方直接说。

  “我想着……”

  贾敏看着林如海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着,咱们女儿若是按照原来的嫁妆,到底有些浅薄。是不是得添上几分?毕竟之前差着规矩,这亲王正妃和一国之母相差颇大。”

  林如海和贾敏自黛玉出生之日起,便替女儿精心地准备嫁妆,纵不至于百万家私,却也不差些什么。

  可是纵然是这样,但对于贾敏来说,这些资材也不过能让女儿有正妃的底气。然若是放到一国之母的位置上,她不禁有些担忧,会不会略显单薄。

  听到这话,林如海也是收敛了笑容,这也是他这几日忧心的:“夫人怎么看?”

  林府中的所有内闱事务皆交由贾敏处理,另外贾敏自己的嫁妆也是贾敏手上。

  夫妻二人又只有黛玉一个女儿,家私不可谓,不丰厚。此时听林如海询问,贾敏连忙仔细道来。

  林家经历五代所积累的家资,足以抵得上一省之税金。其中除了占小头的钱财,大部分分别是土地田庄、店铺、山林材木,各种房产以及四五十间房子的各种珠宝古董字画,另外最值钱的则是两艘专门跑海外贸易的海船。

  “如今要是仔细算算,折成银子,差不多能有这个数。”贾敏伸手比了个数,林如海见状倒吸一口凉气。

  他素来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个善于经营的,因此将林家的基业送到对方手上,他从未过问过。

  可今日仍旧被妻子的大手笔给吓了一跳,要知道妻子刚刚说的,可还是最基础的。

  如果这一些东西真的要出手,要价最少还要高上两成,这样一来,林如海忍不住头皮发麻。

  “有些东西还是不能太过显眼,纵然都知道咱们林家富裕,可是人言可畏,到底还要注意一些。”林如海素来行事最是稳妥,因此纵然是对水豫宸十分相信,但是他还是习惯性地嘱咐妻子,不可留一丝的把柄。

  他略微沉吟一番:“把金子加厚两成,然后将那一些珠宝字画,这种小巧不打眼的东西多多给玉儿带上。

  要不然银子再加上两成,这部分全部给玉儿换成金瓜子之类的小玩意儿,她平素里赏人用这个更方便一些,而且也不打眼。

  然后庄子再添上两个,铺面再加上十个,另外咱们家不是说要到年底再添一艘海船吗?从如今的海船里挑一艘新的,再加上年底添的那一艘海船,都给玉儿算进去。”

  林如海口中说着,贾敏一旁默默地记录,听了这个也有些心惊:“这会不会太显眼了?”

  其他的东西都还好说,可是这海船可是个大家伙,要知道现如今这海船一艘可不是单单只有一艘。

  现在海上常遇海盗,因此一艘海船的货物,往往需要3~6艘同体积的海船保护。

  而每一艘船的造价不菲不说,最主要的是每一艘海船都养着上百名船员。

  这两艘海船加上护卫的船只林林总总,仔细地算下来,可是超过了两千人。

  这些海员可都是擅长水性能打仗的,也是因此,皇家才会对于海船有诸多限制。

  夫君这样明目张胆,等于给女儿手上送私兵,若是一时引起猜测,那岂不害了女儿?想到这儿贾敏有些忧虑,这笔墨自然变慢了下来。

  夫妻相处多年,林如海哪里不知道妻子的想法,他摇了摇头,笑着安抚:

  “正是因为这样,咱们留一条海船就足够了,留得多了才是问题。”林如海特地在一条上重音,贾敏眨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

  “如今玉儿身份不同,咱们也该以身作则,左右不缺银子,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林如海语气中带着几分提点,显然这是故意说给贾敏听的。

  贾敏脸上一红。

  “是我浅薄了,就按夫君说的。”

  林如海笑着摇头握住贾敏的手,自家夫人什么都好,可就是有的时候总是爱钻牛角尖。

  女儿好才是一切都好。

  夫妻二人,相视微笑,让人不觉如沐春风。

  第2日开始,贾敏便按照林如海的吩咐开始整理嫁妆。却未曾想到,这边还未整理完成,礼部便有人送来了大批的嫁妆。

  看着礼部尚书,恭敬地递上礼单,贾敏仍旧有些茫然。

  “请问这?”

  没等贾敏问完,礼部尚书立刻笑着说道:“本官刚刚从万岁爷那儿来,皇上的谕旨,太子妃身份贵重,其不但与太子一体不分尊卑,更是国之祥瑞,言词太子妃的规格与皇后齐平。

  这些东西都是皇后规格之内的,还请夫人替太子妃收好。”

  贾敏听完这话,这才恍然。

  大汉朝马背上得的天下,因此开国皇后嫁妆并不丰厚,天下大同之后开国皇帝除了,将自己的私产交给皇后达礼之外,更是命令礼部出了一份皇后御品名单。

  这份名单就是皇帝给皇后置办了一份嫁妆。也是因此,大汉朝每一位皇后除了自身的嫁妆之外,还会有帝王亲自赐予一份。

  而这两份嫁妆足以保证,皇后的宫廷生活。

  当然除此之外,皇后还有着其他的俸禄收益,这些都是额外的。

  贾敏打开礼单,只见上面一行行一列列,她忍不住有些咋舌。

  她年少之时也曾见过皇后大婚,相比起来,这一份比前时不知厚了多少。

  仔细地看完,贾敏这才将礼单收下,又答谢礼部尚书车马辛苦。

  礼部尚书哪敢受了这礼,几人少不得,互相吹捧拖拉一番。对方也很是有眼色,单子下来之时便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足足忙了大半日,贾敏这才把一些小件的东西送到库房,大件儿的并不会拿到这边来,而是直接待到日后,直接送入宫殿之中。

  可就算是这些小东西,也足足空出了一整个院子来放。

  即便是贾敏自幼看惯了珍奇珠宝古玩字画,也忍不住为最上皇帝的大手笔吃惊。

  京城中的其他人家自然就更没人见过,虽然不知道里边是什么东西,可是足足地绵延十里箱子,都宣告着这份嫁妆的丰厚。

  经过这事儿,有子当如林黛玉之言,不知何时慢慢地传遍京城。

  自此以后也没有人在觉得生女儿无用,因为他们的面前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黛玉用自己作为旗帜,使得不少人家开始反思,是否要好好地培养女儿。

  毕竟若是女儿培养得好,一朝可能就让整个家族跟着腾飞,就算培养得不好,等嫁人之后也可撇清关系,让女儿祸害其他人家就好。

  一时之间众家子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地位下滑,家中原本不受重视的姊妹们反倒是得了长辈们的注意。

  这些变化自然被暗卫,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未过多久便陈列在黛玉和水豫宸的案头。

  黛玉因此又得了新的乐子,便是每日里读读这些让人不自觉地发笑。

  当看到祸害别人家的时候,黛玉忍不住笑起来,有些单薄的双肩拼命抖动。

  说起来这些人也实在是有趣,竟能想出这等奇思妙想,不过这样也好,正所谓上行下效,只要自己做得够多,女子们自然地位会越来越高。

  就比如现如今的江南,仅仅几个月的时间,裹脚的风气便为之一肃。

  毕竟裹脚女子不可获诰命,就冲这一点,那些大人们便不会给自己的子孙娶一个裹脚的女子。

  只有让那些陋习的受益者无法获得的利益,或者利益被损害,他们才会放过受害者。

  不知不觉,黛玉感觉似乎自己对于人心多了也是把握,颇有些开卷有益的味道。

  “你瞧瞧这个。”

  黛玉戳了戳自己身旁的水豫宸,将一张纸递了过去。

  水豫宸抓过纸张仔细打量,忍不住哑然失笑。

  他看黛玉今日心情不错,从自己的那一沓里,抽出一张纸送到对方面前:“你瞧瞧这个,这个才有趣呢。”

  “扑哧。”

  黛玉将纸在手中端详,这一看果真是莞尔失笑。

  原来这上面竟写着北羌皇子的事情,这位王子之所以追着迎春不放,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对方手中掌握着大量的资源。

  别的不说,就是每年发往北腔的这些罐头,就足以惹人眼红。

  要知道这些东西,不管是在打仗的期间,还是在海运上,可都是硬通货。

  更不要说随着时间的增长,两边准备的货物更加的不相等,大量的皮毛马匹肉类被两边输送。

  只看着不到一年的光景,就不知幅值了多少倍,让人看着怎能不眼红?

  再加上迎春自离开荣国府后,去掉了那一身小家子气,正所谓相由心生,她的心胸开阔,容貌更是上了一层楼。

  荣国府中千红一哭,万艳同悲,集天下女子为一府之地。迎春在荣国府姿容中等,可是在外边却是少有的美人。

  不管是容貌、才学、权力、性格,迎春在对方眼中自然是上上之选,可谓有百利无一害。

  可是对方却打错了算盘,要知道他乃别国皇子,只要迎春想要做官,便不会与其纠缠,更不要说他的举动已经实实在在地算得上骚扰。

  因此,一直对迎春有意的柳湘莲,难得地打翻了醋坛子。二人这一战,为迎春夺得了北羌第一美人的称号,两人更是因此定情。

  反观这位皇子,不但面子里子都输了个干干净净。竟然还被一直神出鬼没,未曾见过真容的北羌大帝一顿发落,去往皇陵守孝,真真是闹得了天大的笑话。

  因为这事儿和迎春有关,因此暗卫将其缘由仔细地并报上来,水豫宸看得有趣,这才递给黛玉。

  博取佳人一笑。

  “这是不好,怎么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若是二姐姐无异于对方,岂不是害了二姐姐。”黛玉心思灵敏,对于这些更加的敏感。

  因此水豫宸眼中丝毫不用在意的,对黛玉来说却是麻烦的根源,迎春毕竟如今未曾出阁。与柳湘莲也没有一个正路,若是他日,以此为挟,反而不美。

  听了这话,水豫宸也收敛了笑容,他虽在这男女之事上有些大而化之,但终究不是个傻子。

  他紧锁眉头说:“若是按照玉儿,你想得恐怕你二姐姐是被那位皇子算计了。”

  按照正理来说,这种事情本不该宣之于天下,无论事情成与不成,对女子也是极大的伤害。

  这并不是说有什么其他的想法,而是世情如此,对于女子多有苛刻之言。便是能耐如黛玉也只能潜移默化,却无法直接用雷霆之威。

  就像眼前对方这样高调的示爱,虽说不符合常理,但是并不会对男子有苛责,而相反若是迎春直接凌驾他人。心胸宽广的还好,若是心胸狭窄的,恐怕会因此怀恨。

  想到这里黛玉脸色变凉:“这人真不是个好东西,若是真心求娶也就罢了,怎么还耍这种阴谋诡计。”

  水豫宸扶着黛玉的后心,轻声地安抚:“要我说,索性便指了你二姐姐和柳湘莲,他们二人过了明路。”

  这样也不怕那些人再说些什么。

  黛玉自然是读懂了,可是却心头不悦。她用胳膊撑住罗汉椅的抱枕。侧转身形带着几分恼怒:

  “我就是觉得不甘心,凭什么这些人想要怎么着就能怎么着。好好的女儿家,他上前便是这样耍心眼,最后竟还能全身而退,偏偏受苦被排宣的又是女儿家。”

  想到这儿,黛玉鼓起脸颊,显然是真的气得不轻。

  她自幼,便有心将天下之法度平衡,可偏偏这世间最难平和的便是人心。

  就比如迎春这件事情谁人都知她是无辜,可偏偏在那有心之人的话中,变成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一句世情如此,未免让人心头阴郁。

  水豫宸怎舍得青梅如此,连忙仔细地安慰:“这件事情是他们的错,你且放心,那小子如今已经人在皇陵这一辈子很难出来,找他的麻烦简单至极。”

  就算是对方没有被逐出皇族,以水豫宸的身份想找对方麻烦,也是轻松简单。

  他早就计划得周周全全,此时不说,也是免得青梅惦记。

  黛玉听到这话就知道水豫宸自有想法,她心中清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便是她现在做的,可能也需要数年乃至十数年,非一朝一夕,扭转天下。

  她一时气不过,索性奋笔疾书,快速地修书将自己的心情告知迎春。

  革命尚未成功,吾等将继往开来。

  数日之后,迎春在衙门之中便接到了黛玉,这言辞古怪的信件。

  她开始还有些茫然,然行至一半已忍不住双泪晶莹,待看到最后有不自觉地露出笑脸。

  柳湘莲一入房中便看见。迎春如此,心头有些许的茫然。

  他手中抱着几本等待核销的账本,此时看着迎春如此,竟有些进退维谷。倒是迎春身旁的丫头看到上前说话,这才解了他的困局。

  迎春抬起头看着,眼前玉树临风的年轻武将,唇角勾起笑意。

  “你拿什么来了?给我看看。是林大人的信,如今她不知多少事情偏要为我白白操心。”

  她笑着摇了摇手中的信,眼神中全是对于未来的期盼,随即小心翼翼地将信封叠好放到一旁。

  柳湘莲虽不知信中写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该多问,因此立刻压住了自己的性子,不多言,也不凑过去看。

  “你也别每日都在屋中,多多少少也该松散松散才是,是咱们到这儿就未曾见你歇过一日,若是这样天长日久身体垮了可怎么办。

  多多少少也该出去暖暖太阳。”

  柳湘莲自认不是个碎嘴子,甚至他的诨号都是冷二郎,可是每每看见迎春他都是忍不住唠叨几句,偏偏每回说完,他都觉得自己说话太多。

  又会忍不住懊恼不已,如今日日如此日日重复,只让迎春看得发笑。

  对于柳湘莲的心思,迎春自然心知肚明。可偏偏就是心意相通,才难以诉说,难以描画。

  她垂头,翻开一页账本,心思却完全不在账本之上,柳湘莲也站在不远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这一下子,屋中不自觉地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