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爷……求你……让孙儿去死。”太子此时已经快说不出来话,短短的几个字,就让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倾酒脸色苍白,用力的捂住太子脖颈间的伤口。她的嘴唇惨白得毫无血色,仿佛此时失血的人是她。

  “你不要再说话了。”倾酒紧咬牙关,她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

  眼前之人是她的仇敌,就算对方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她家破人亡,所有的既得利益都在对方身上。

  她有恨的权利,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便是付出她的生命,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也是因此眼前之人,纵然死在她面前,也不过让她心头的恨意,得到稍许的畅快罢了。

  可是为什么,此时此刻她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感觉。

  太子眼前是白花花的一片,此时的他只剩下一丝本能,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求你……看看。”太子努力的将信伸向倾酒,感觉到对方结果,这才露出一丝笑意,随即那只手重重地落地。

  倾酒仿佛是木然了一般,她的手一直紧紧的按住对方的脖颈,一滴滴的泪水,不自觉地砸落在太子的脸上唇边。

  “来人,将太子收敛。”一直沉默不语的水豫宸,手中攥着太子写给倾酒的信。

  黛玉这一会儿也觉得心头堵得慌,她无意识地抓住水豫宸的胳膊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催墨报信,我怕你出事,便先赶过来了。”水豫宸伸手替黛玉整理一下,有些凌乱的发丝。

  他眼中满是后怕,但凡他再晚来一会儿,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

  黛玉点点头,她自然注意到,刚刚晴雯的肩膀上催墨并不在。

  只是如今似乎那小家伙,也没有跟水豫宸一起回来。黛玉刚想问,便听水豫宸解释道:“他现在和高总管在一起,如今整个京城四门关闭,催墨要盯着,他飞得快,若是有事还可找我。”

  黛玉点点头,却有一丝神游天外,大概过一会儿,晴雯又要心疼了。

  水豫宸安抚好自家青梅,便转头看向一旁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的倾酒。

  他本对于倾酒自作主张便有些不满,如今见她这副样子,眉头更是紧锁。

  “你先跟着玉儿回到阁老府,等一会儿舅舅便会带着你哥哥一起去,到时自有你们兄妹团聚的日子,这一次甄家跑不了。”水豫宸口中吩咐。

  虽有些不待见对方,但是他却也心中知道,身为弱质女子的倾酒能够做到这些,已经太难得。

  “既如此,我们赶紧走吧。”黛玉轻扯水豫宸的手臂,她不知道倾酒对于太子是个什么心思。

  若是真的有一丝情意,自己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自刎,黛玉不敢想象这种冲击会有多大。

  她给琉璃了一个眼神,让对方安抚倾酒。

  见到琉璃将倾酒搀扶起来,黛玉这才心头放宽:“近日来参加寿宴的其他人呢?”

  刚刚太子杀戮而来,黛玉未敢多问,此时少不得要问一句。

  “你放心,只有几个受伤的,其他的都没事,这些人过后还要一一地审讯。”水豫宸摘下自己身上所披的斗篷,直接将其裹在黛玉的身上。

  直到这一会儿,他怦怦乱跳的心这才稳定下来。

  水豫宸将黛玉送出甄家,将对方抱在马上与他同骑。也是直到此时,他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我刚刚吓坏了,生平以来第二次那样害怕。”水豫宸低低地说着,将黛玉包得越发严实,捂在自己的胸前:“玉儿,保护好你自己,如果你出事,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只要一想到,黛玉可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孤立无援,水豫宸几乎便控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暴戾。

  黛玉伸手抓住水豫宸的衣摆,比起自己受到的惊吓,她更担心倾酒。

  “你说,太子为什么自杀?”黛玉不理解,就算今天的事情暴露,被责难的也只会是甄大人和甄贵妃兄妹。

  太子的自杀太过突兀,突兀得黛玉,若非亲眼见到对方死去,都无法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水豫宸沉默,他自然知道一些内情,只是如今一时他实在不知,该怎么样说。

  “这件事情你不要多想,太子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水豫宸轻叹一声,对于太子的命运,他没有什么好多说的,对方登上太子之位的那一刻,便成为所有人的靶子。

  没有成王败寇,只有生或者死。

  生他便是九五至尊,死唯有一砖一瓦之地。

  黛玉点点头,她明白竹马的意思。

  水豫宸这一会儿任务繁重,能够将自己亲自地送回阁老府,已经算得上不分轻重。

  “你且去吧,我这没事儿。”其实按照黛玉的想法,若是可以,她甚至想和水豫宸一起前往四门都镇,可是如今她必须要回到阁老府,那里有她的父亲母亲。

  水豫宸没有再多说话,只是替对方整理一下大氅,笑着吩咐黛玉赶紧回家。

  等到黛玉的背影消失在大门之后,水豫宸这才收敛笑容,满脸冰冷的下令:“按照最上皇帝的命令,各部按照命令抄家。”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直跟随在对方身后的军士,被各自的首领带领着,宛若无数条黑龙各自散开。

  水豫宸则再次翻身上马,直接朝宫门而去。

  而刚刚进入阁老府的黛玉,便被闻讯而来的贾敏紧紧抱入怀中。

  “可吓死我了,这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出了这等大事。”贾敏手揽着自己的女儿往回走,她先是打量着对方身上穿着的大氅,认出这是水豫宸的,后便被琉璃扶着的倾酒吓到。

  对方此时手上身上都是鲜血,贾敏赶忙吩咐人要去寻找太医,倾酒直接表示自己并未受伤,身上的血是别人的。

  黛玉这会儿脸色苍白,她看向倾酒,再次吩咐琉璃,准备出她隔壁的房间,送对方前往。

  这期间贾敏一直默默无语,她心中清楚,自己的女儿长大了,有些事情女儿说出来,她便听着女儿不说,她便只当不知道。

  等到一切安排好,黛玉这才仿佛虚脱了一般,软倒在贾敏的怀中。

  不出贾敏所料,黛玉将今日发生的,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自己的母亲,当听到太子自刎的时候,贾敏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

  当朝太子自刎身亡,而且竟然不让水豫宸救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黛玉此时也有些迷茫,她微微摇头今日的事,怎么看都没有办法合理的解释。

  恰在此时,下人们准备好了饭菜,黛玉被自己母亲拉着去到饭厅用餐。

  贾敏自然是吩咐人去请了倾酒,本来她也就是这样说下,毕竟遭逢此事,估计大家都没精神。

  因此贾敏特别吩咐,若是姑娘不出来吃,便命人送到房间,不承想,倾酒竟是前来。

  此时倾酒换下了一身艳丽的妆容,脸上未失半点脂粉,看起来苍白柔弱。

  她和贾敏黛玉打过招呼之后,几人也不多话,只是低头用膳。

  半晌用膳完毕,这才有丫鬟送来漱口之物。

  倾酒看着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的黛玉,眼中划过歉意。

  “今日之事乃是我之过,倒让林大人跟着我一起受惊了。”倾酒口中说着,站起身请罪。

  这事儿和倾酒并没有太大关系,真正丧心病狂的是甄家的人,黛玉自然不会让对方替甄家背锅,当下里连忙扶起又连忙安抚。

  她对于倾酒了解多些,知道眼前的倾酒也是出自名门大族,若非是甄家,对方不管嫁给任何人,都是家中主母不二之选。

  “这件事情倾酒你本是受害者,又怎说是自己的错,我不喜欢这样,凭什么我们女儿家受了害,反倒是我们的错?”黛玉并不说那些客套话,反而实话实说,一字字一句句,发人深省。

  贾敏在一旁,虽不知道这里边有何事情,但她一贯是顺着自己的女儿的。

  当下里也连声劝导:“正是如此,姑娘何必都会想,这世间之事,今日之果,往昔之因,又何必将一切的错处,都加注在自己身上。”

  听到这话,倾酒低头笑笑,她看向黛玉轻声地问道:“太子留下的那封信,不知能否给我瞧瞧?”

  当时的时候她心神慌乱,因此太子的那封信被水豫宸拿走,此时倾酒冷静下来,便想知道那信中说了些什么。

  黛玉自然不会推辞,只是她脸上露出一丝难色:“那是太子留给你的信,按理说自然应该先于你,只是如今你知道事情有所变化,因此梓睿拿着那封信,恐怕如今已经进宫了。”

  说到这儿,黛玉露出两分歉意。

  倾酒本就知道,恐怕自己的信没法顺利拿回,因此听了这话也不失望,只是摆了摆手说道:“若是可以,能与我看看就行,若是不行,我便不看也没有关系。”

  她不知道那里写的是什么,如今想想东西被水豫宸拿走才是最好的,她不想看,她也不敢去看。

  黛玉点点头,沉默下来,不知为何,她不想说任何一句,类似于劝解之类的话。眼前的倾酒仿佛已经把自己困住,她不愿意再多说,防止对方困得更深。

  就在贾敏纠结为何两个人回来,一个比一个安静的时候,林总管进来禀报,却是山子野带着画舫来了。

  贾敏知道,显然他们是有事要谈,便让黛玉带着倾酒去书房,自己则扔回到正院镇住家中。

  黛玉点点头,带着倾酒便往书房而去,路经垂花门黛玉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

  想来,现在梓睿应当已经将那封遗书送上。

  就如同黛玉所想的那样,此时最上皇帝正在看信,而当今圣上,在听闻太子的死讯之后,便一直面无表情的呆坐着。

  最上皇帝一目十行,看到最后,狠狠地一拍桌子,指着政和帝骂道:“你这个混账小子,好好的孩子都让你给糟蹋了。”

  政和帝低着头,他的确不是一个好父亲。

  看着一脸痛惜的政和帝,最上皇帝冷哼一声,对于政务,眼前的政和帝自然是无可挑剔。

  可是作为一个父亲,他失职。

  最上皇帝努力的压住自己的火气,只是心中的不争仍旧翻滚。

  从来像是一个透明人的太上皇,突然说道:“父皇,这件事情怨不得他。这是我的错,是我不曾做个好父亲,也是因此他不知道该怎样做个好父亲。

  我才是最没用的那个,做不成好父亲,也做不成好皇帝,更让父皇你为我担忧,做不成好儿子。”

  太上皇的这句话,仿佛一泼热油,瞬间点燃了最上皇帝的怒火。

  最上皇帝猛然站起,手中的信直直砸到太上皇的头上。

  “你看看你孙儿写的是什么,你再来说这些。我当初便要你处理掉甄家那个贱人,偏偏你以命相搏,求我只当看不见。

  因为你是我儿子,所以我容了你,可是你又做了些什么?每日里要死不活的,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一分往日的模样吗。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对我孙儿指手画脚!?”

  最上皇帝的话仿佛是一柄刀子,直直的插入太上皇的心。原本就苍白无力的脸颊,这一会儿更是雪白,面对父亲的指责,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心中明白,父皇所恼怒的是他当初拼命保下甄家,太子的事和皇帝没有关系,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他,若是他当初便当机立断,便也不会有今日的丧孙之痛。

  “可是……可是她死前唯一的请求,就是让我放过甄家,放过她妹妹啊!”

  【作者有话说】

  政和帝是个好皇帝,但是他不是个好父亲,但其实人就是如此,没人会是完美无缺,政和帝如此,太子也是一样。

  太子是懦弱的,自出生便在母亲的pua下,说是对照,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倾酒是被爱的,所以即使遭遇风雨,倾酒和画舫他们的心仍旧是正向的,这就是所谓的加法。

  而太子不是,他的身边母亲永远在pua他,他所做的一切都需要满足自己母亲的要求,否则他就是不孝。这就是我为什么说太子可怜,因为这世界上所有的关系都可以挣脱,唯有挣脱血缘是最难的。

  甄贵妃做坏事,甄大舅在江南一手遮天,太子不知道吗?怎么可能!但是他无法反抗,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被pua熟了。

  自刎是太子唯一能想出来的,可以挣脱开束缚的可能,倾酒是他的催化剂,越和经历苦难,却内核饱满的倾酒相比较,太子就越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意义,即使他登上皇位,他也挣脱不了甄贵妃的掌控。

  因此,太子选择结束自己,也结束甄家的妄想。

  狭天子以令诸侯,可当“天子”死去,那辖制之人便也一同步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