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是被尤氏的动作吓了一跳,便是作为苦主的贾珍,也忍不住脚步一顿,脸上露出几分骇然。

  实在是他们夫妻成婚多年,也未曾见过对方如此。在所有人的眼中,尤氏都是个谨小慎微,甚至有几分懦弱,虽不乏主母的手段,但平素里多是面软心慈的。

  再加上她到底出自书香门第,行事之间便多了两分谨慎,如今这反差更是让人有些不能理解。

  贾母这一愣神儿,倒是放纵了尤氏,只见她手下生风,又对着王夫人的脸上一阵下手。

  只两下王夫人的眼圈青紫了起来,尤氏又觉得不解气,挥动间的动作越发的狠戾快速。

  等到众人在贾母的呵斥之下将二人拉开,尤氏不过是头发有些散乱,王夫人却是身形狼狈不堪。一张原本能看的脸,如今竟是连瞧都没法瞧了。

  “老太太,你要给我做主啊,老爷不在家,她们就这一般欺负我。”王夫人痛声地哭道,眼泪滑过脸上的伤口,更是带起一丝丝刺痛。

  她如今却是不敢碰脸,尤氏可是留了三寸长的指甲,她现在根本不敢想象,自己的脸会是什么样子。

  一旁的尤氏见她这样说,当下更是生气,挣扎着要离开贾珍的阻拦。

  眼见着动不了,尤氏转眼看向贾珍脚下用力的一踹,就在对方吃痛之时直接挣脱,再一次冲向王夫人。

  王夫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哪里敢再吃亏,便想躲开。然而她到底不如尤氏身形灵活,加上慌不择路,竟是被桌椅绊住。尤氏见状,上前更是毫不留情的便是,一脚踹在王夫人的腰上。

  贾珍这会儿顾不得自己疼痛难忍的脚面,双目放光地盯着,完全变了副模样的妻子。刚刚被尤氏踹了一脚的恼怒,此时全变成了兴奋。

  打得好再用力点。

  看着完全不是对手的王夫人,贾珍心中暗赞。虽说这一副模样,多多少少丢了当家主母的脸,可是贾珍压根不在乎,毕竟他也气得狠呢!

  今日知道自己妻子,竟是在新婚之时便被灌了药,因此这才多年未曾有子嗣。贾珍的心中也是暗恨,他们宁国府,可不如荣国府子嗣宽裕。

  荣国府至少现在还有这四五个子嗣,他宁国府可就千顷地一根苗。

  而且,这根苗儿还有些长歪了。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贾珍,此时将过错全推给了王夫人。

  想到这儿,贾珍不着痕迹地,挡了下贾母的视线。

  贾母看到贾珍的动作,气得几乎直哆嗦,然而却没有任何办法,无奈之下,她只得对姗姗来迟的贾赦怒吼道:“还不赶紧把她们分开,这成什么样子?这脸面都不要了吗。”

  贾赦张了张嘴,又瞧了眼,地上打得正欢的侄媳妇儿。他的嘴角抽了一下,一脸无奈地看向母亲。

  “母亲,这不合适吧。”贾赦干笑一声。开玩笑,就尤氏现在那样子,别说他不能进前,就是他敢进前,也生怕会被了池鱼之殃。

  贾赦口中说着,打量下跟废墟没什么区别的荣庆堂,他和贾珍对视一眼,二人一时心有戚戚。

  不过贾赦这时有点奇怪,按理说这凤姐,可是王夫人的内侄女,为何这回竟是不发一言?

  难不成这里边的受害者还有凤姐儿,这可就麻烦了,他们大房可还想要嫡子呢。

  贾赦这般心中盘算,尤氏那却是用尽所有的力气,将王夫人捶了一顿。

  尤氏心中也清楚,自己就算再生气,也要不了对方的性命,如今所能做的,不过便是打一顿出口气罢了。

  甚至自己还得替对方掩盖,不能让此事被他人知晓。

  想到这儿,尤氏心中一阵悲哀,自己娘家无人替自己撑腰,如今她又被下了药,这时候可该怎么办?难不成只能仰着蓉哥的鼻息过活。

  思及此处,尤氏手下越发地用劲儿,可是眼泪却噼里啪啦地,砸在王夫人的身上。

  也正是这番模样,让众人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这打人的,哭得比挨打的还厉害。

  就连想要发怒的贾母,此时也忍不住对于王夫人,生出几分怨怼。

  一旁的贾珍更是少有的,对于自己这位填房生出几分怜惜之情,连带着对于贾母也不待见起来。

  他冷哼一声,转头看向贾母问道:“老太太,确实还有老太太给我们夫妻一个回答,我们夫妻究竟哪里做得不对,竟是让婶子这样?”

  这话说出口,也是贾母也哑口无言,毕竟贾珍这人虽说放荡,可对于她这个贾家老太太,可是从未有半点的敷衍。

  甚至说句难听的话,对她的尊敬,比得上对他老子。

  也正是如此,纵然贾母如今在足智多谋,却也被这句话问得哑口无言。

  贾母冰冷地看着王夫人,替对方求情的想法,消失得大半。

  贾珍的话没有错,毕竟若是荣国府自己家里边的,至少还有个名头。然而王夫人这一般不择手段,连隔了房的侄媳妇儿都不肯放过。

  贾珍眼看着,贾母哑口无言,心中盘算打得差不多了。这才上前拉住妻子,轻声地安抚:“你先冷静一下,毕竟如今不好,闹出人命。夫人放心,今日定会与你一个公道。”

  他口中说着,眼神却一错不错的盯着贾母,实话说,王夫人的行径的确是恶心到了贾珍。

  今日里若是贾母太过袒护二房少不得,他也要与其离心。

  这个表情显然众人皆已经读懂了,尤氏抓着贾珍的衣袖也不说话,只低头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尤氏这个人素来是个最为沉静安分的,因此贾珍从未见过对方,竟会如此的脆弱,让人忍不住心中怜惜。

  贾珍难得有了几分夫君的样子,从怀中掏出手帕,替尤氏擦拭脸颊。

  仔细回想一下,他这个夫君好像从来都不是个称职的。只因他素来是个荤素不忌,在女子身上用心的,往日里并无什么其他的感觉,然而今日才发现,原来他对于妻子也曾有一份期待。

  尤氏虽说嫁给贾珍已经有些年头,但实际上她的年纪并不大,加上她又是江南女子身形娇小,如今这一般委屈哭泣,只让贾珍心疼不已。

  说到底他们宁国府缺孩子,不管是儿子也好女儿也罢,只要是嫡出日后都不怕没有前程。

  一时想过来,贾珍也觉得心口抽痛,当下里对于贾母的恼怒更上一层。

  “老太太,今日老太太定要给我们夫妻一个说法。不然我便亲自给二叔写信,定要让他有个决断,这等残害族内子嗣的毒妇绝不能留下。”

  不得不说,对尤氏下药,是王夫人所做的昏招中最昏的一招。

  因此事实败露之下,就算是贾母想要救下王夫人,都已然不行。

  至于说压根不认,开什么玩笑?如今太医可是在外面候着呢,更不要说如今邢夫人那儿还有个人证。

  至于说让贾母想办法耍赖也没有办法,毕竟从彩霞的话中,便可知道这件事牵扯元春。如今就算给贾母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让元春牵扯到这种事情里。

  此时贾母只暗恨,王夫人做事不够谨慎,竟是将此事倒了出去。经由此事,不但凤姐与她离心,恐怕王夫人自身也难保。

  毕竟任何一个世家都不会留这等毒妇,要知道世家之中最不能接受的,便是对子嗣下手。

  而且最主要的,竟然还是隔房的子嗣。贾母心头苦涩无比,她知道王夫人对邢夫人下药,是在对方动手过后,也是她暗示王太医,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可是她没有想到王夫人竟是这般的大胆,生生让她背了这个黑锅。此时,她已然不敢在瞧,贾珍那咄咄逼人的脸庞。

  这王家怎么生了这个蠢笨如猪的,但凡有些脑子也不该如此行事。

  可是到如今,贾母也毫无办法,她想替王夫人求情,然而只要话一出口,她在贾家的威严便会玉碎山崩。

  然而宝玉却不能背负母亲被休的骂名,为了自己的宝贝孙子,贾母只能无奈的开口:

  “珍哥儿,你素来是最为听话的,我也不说什么让你原谅之言。只是你到底还是,要为荣宁二府的面子考虑,这一事若是传扬出去,咱们丢不起这个人。”

  如今贾母只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希望贾珍能够息事宁人,甚至她都不敢用,强硬的态度来逼迫对方。

  一旁的邢夫人听到这话,唇边露出一抹冷笑,脸上写满了不出所料四个字。

  瞧着刚刚还气焰嚣张的贾珍,当听到贾母拿捏七寸之言,瞬间无语的模样。

  贾家无一是男儿。

  不过却不能让对方此时偃旗息鼓,不然她该如何提出和离?

  当下里,邢夫人冷冷一笑:

  “老太太,想必老太太的意思,便是如今这事儿就此作罢?”

  实际上贾母虽说有这个想法,但她也清楚此事,不可能就这样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便平安无事。然而未等她多说,却被邢夫人直接指出,当下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老大媳妇儿,我知道你心中也有怨气,只是你瞅瞅这荣庆堂被你弄成什么样子,差不多也变罢了。”若是往日,贾母恐怕早就另一副夹枪带棒的说辞。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以邢夫人现在这个模样,如何是真的豁出去,指不定要闹出什么。

  到时候宝玉还怎么做亲?

  想到自己的孙子,她双目沉了一沉,带着几分妥协的说道:“这样吧,我老婆子做主,各补偿你们一份,另外让琏儿和蓉哥儿日后好好孝顺你们。”

  贾母自说自话,自以为给了二人足够的体面。不承想,尤氏却是并不领情,而邢夫人此时却大惊失色。

  毕竟和尤氏不同,邢夫人要的可是脱离贾府和贾赦和离。

  也是因此当听到这话,她马上便将话头接起。万不可,让尤氏一时应答倒让她落了下成。

  邢夫人双眸眨动,瞬间便眼圈通红,她用帕子遮住口鼻,深吸一口气,语气便有些哽咽:

  “老太太,媳妇儿素来是个愚钝的,这么多年来未曾让老太太开颜,更不要说替大老爷生下一儿半女。

  这一直是媳妇儿的一块心病,当初媳妇儿私底下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药,求神拜佛更是头都磕破了。

  却未曾想到,这竟然是王氏那个毒妇所为,老太太您也是子女双全的,自该理解我们这些人的心情。

  无法为老爷绵延子嗣,是我这个长媳的失职。我已经厚着脸皮占了多年的位置,现在终于得到了个准信儿,也该梦醒了。”

  邢夫人说到此处,闭上双眸,任凭泪水自眼角滑落腮边。

  众人听到这一番肺腑之言,俱是心头黯然,纵然是一直不待见邢夫人的贾母,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亏待了她。

  和邢夫人感同身受的尤氏,听到此言更是痛哭不已。

  而多年以来一直浑浑噩噩的贾赦,此时抿紧双唇,心中竟也多了几分对于邢夫人的愧疚。

  邢夫人虽看不到众人脸色,但是她从尤氏突然变大的哭声,便可知道众人的情绪已然被勾动。

  当下里她睁开双眸,痴痴地望向贾赦,目光中满是依恋,转瞬间却又将所有化为决绝。

  “老爷,妾身这么多年来一直窃居主母之位,却未曾给老爷半点分忧,更无法替老爷延绵子嗣。

  如今尘埃落定,妾身心中有数,今日自请下堂,还请夫君与我一封和离之书。”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吓了一跳。便是大放悲声的尤氏,也忍不住被噎住,再也哭不出来。

  邢夫人这是疯魔了。

  此时此刻,黛玉和水豫宸正往宫中,她有些担忧的看向竹马:“你说……大舅母能顺利和离吗?”

  水豫宸一笑,薄唇勾起上弯,带着几分笑意说道:

  “所谓过犹不及,邢夫人虽有几分小聪明,但是想和离却不是容易事情。不过你放心,我自然是会帮他的,毕竟我答应了一人。

  情之一字,果然如璧如璋。”

  听到这话儿,黛玉脸色一变,她瞪大眼睛,错愕地说道:“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这里面尤氏才是真正的演技派,邢夫人查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