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辛南雨时醒时睡,做了无数连环噩梦,心慌。

  陆蔚爱胡诌,节目录制期间,辛南雨已充分体会过,特别是他被林韵刁难时,陆蔚只要一开口,黑白立刻颠倒,压得林韵哑口无言。

  颜烟想死。

  辛南雨不明白,过去三个月都好好的,颜烟有时也会笑。

  会笑的人为什么要死?

  恐惧使辛南雨胡思乱想,逻辑能力本就不强,现在更是混乱。

  天未亮又被吓醒,辛南雨再睡不着,翻出手机问。

  【辛南雨:你确定你没看错?】

  【陆蔚:不确定。】

  【辛南雨:又不确定了?到底什么意思?】

  【陆蔚:先观察几天,说不定是我看错。】

  对,要观察,认真监视,不能自乱阵脚。

  辛南雨从床上爬起,洗了把脸冷静,去厨房开火,注意力却无法集中,差点把锅烧干。

  手机震动。

  【Yan:今天我想吃小笼包。】

  【辛南雨:好!】

  颜烟有想吃的东西,证明食欲恢复,这是个好迹象。

  辛南雨稍压下惊慌,开料理机和面,向陈章订了些鲜肉送来,做早饭。

  出乎意料,八点多时,辛南雨从厨房出来,还未发消息,颜烟已坐在餐桌前,朝他勾起唇角,“早上好。”

  “......早上好。”辛南雨一顿,走近,将托盘放在餐桌,不动声色偷瞄。

  察觉他的眼神,颜烟主动问:“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心情好像很不错。”辛南雨问。

  “还好。”

  还好。

  颜烟最常说的回答。

  辛南雨点头,回厨房归置托盘时,发消息催陆蔚赶紧下来,一起观察。

  今日颜烟吃饭时,不像昨天只是吞咽,而是细细咀嚼,慢条斯理。

  “烟哥,你今天要做什么啊?”辛南雨试探。

  “去鹭城区,找个地方游泳健身,”颜烟解释,“我体力太差,想开始运动,锻炼身体,顺便借此改善心情,不然你总是担心我。”

  态度直白,不藏不掖。

  此话一出,不止辛南雨发懵,陆蔚也眼神一凝。

  “运动好啊,能强身健体。”辛南雨傻笑附和。

  “嗯。”

  不同于昨晚,早饭氛围良好,无论辛南雨说什么,颜烟都有回应。

  早餐结束,颜烟先在后院漫步消食,又主动到花园里浇花,约摸在十点出门,背包着一身运动装,步行去码头。

  将人送出门,辛南雨确认着问,“烟哥心情变好了吧?不是我的错觉吧?”

  “不好说。”陆蔚耸肩。

  辛南雨思索片刻,索性彻底摈弃体面,“我要找个人跟踪。”

  “我们一起去。”

  “一起?不行,我肯定会被发现,你也会被粉丝认出来。”

  “没事,带口罩和望远镜,我开着车跟。”

  鹭城区的海滨浴场数量多,颜烟选了个偏僻人少的,购置泳衣裤泳镜,甚至买了个冲浪板,预订一节体验课,请了个女教练教学。

  人生第一次冲浪,不过十分钟,颜烟迅速掌握,在第四次尝试时,稳稳站在板上。

  板下浪花摇晃剧烈,颜烟却未摔倒,只调整重心,乘浪而行。

  最终浪推到岸,轰然四散,颜烟才跳下板,将浸湿的额发往上抹。

  教练后下板,惊异地说,“我看你弱不禁风,还以为你今天不可能起乘。你很厉害嘛。”

  颜烟笑而不语,再次覆于板上,双臂滑动,在浪起时,又一次站起。

  海风温热,湿漉漉,鹭城热得早,春天也像是夏日。

  冲浪一个多小时,断续仰泳半小时,在日头最盛前,颜烟上岸,完成今日的运动。

  支付课费时,颜烟查了余额,卡里还剩三万多。

  到西岛后,他几乎没能消费,住宿吃饭都是免费,出行也就几次轮渡,最大的开销竟是给段司宇买礼物。

  三万多。

  得找个有意义的途径花光,不然就浪费了。

  到更衣室洗澡换衣,清洗用具,就近找家面馆吃午饭,颜烟躺在沙滩椅,于伞下遮阳看海,慵懒吹海风。

  新开的青椰味道甘甜。

  海面波光粼粼,浪声平静闲适。

  来鹭城三个月,直到此刻,颜烟才有他在度假的实感。

  早晨在辛南雨面前装作淡然,他差点耗光所有精力。

  但现在,他不用装,或是环境使然,或是运动过后精神饱满,颜烟感到全身舒坦,意外放松。

  原来,真当一切彻底完蛋,人生和爱情全然崩塌,颜烟反而悠闲平静,兴致渐高。

  因为他已到达真正的谷底,无法再烂,无事能让他更痛苦。

  末日之前开香槟,对着飓风敬一杯,欢呼至死,大抵就是这种感受。

  可惜他喝不了酒。

  颜烟轻笑喟叹,汲一口椰子水作为替代。

  日暮西沉,泳衣裤也已晒干,颜烟收好东西,背包出发去夜店。

  前日闹出大动静,颜烟想去道个歉,顺便看是否能碰见那小孩,再给对方点些吃食。

  今日营业较晚。

  颜烟等待半小时,夜店才开门。

  孟毅拉开门,发现他在门外,“烟先生?怎么在这儿等,后门开着。”

  “没事,”颜烟坐到吧台前,“一杯果汁,不用加酒。”

  孟毅了然,“你不用付钱,五万够买几百杯果汁。”

  对方主动提,颜烟尴尬轻咳,“前天抱歉,闹出扰动。”

  “没事,我只是没想到,你男朋友是段先生。”

  “他不是我男朋友。”

  “抱歉,我说错,是前男友。”

  对方是酒保,该是看过无数情爱纠葛,攒有大量经验,一看便知。

  颜烟也不说谎,直说:“这件事请你保密。”

  “当然,我嘴很严。”

  颜烟汲两口,没再动果汁,视线时而向后台扫,看小孩何时出现。

  “你在找什么?”孟毅问。

  “对面居民楼的小孩,她今天不来?”

  “她爷爷前天走了,她在救助中心,等转福利院或者收养。”

  颜烟一怔,下意识问:“哪一个救助中心?”

  “我不知道,”孟毅摇头,“你要想找,得去街道办那边问。”

  “谢谢。”颜烟即刻起身,往外走。

  “再见。”

  颜烟点头,没回话,出门搜索街道办地址,在人下班前赶到,询问。

  对方本警惕,但听他说过小孩的特征,又见他用证件保证,终是给了他地址。

  救助中心里不止一个儿童。

  既有流浪的,已查到身份,等监护人来接,也有没查到的,等待转移寄养机构。

  颜烟到达时,小孩换了身干净衣服,蹲在椅子边,正摆弄玩具。

  “您好?什么事?”一年轻女生走近。

  “我叫......”

  只两个字,小孩听见声音,转头起身跑近,拿出口袋里的本子和笔,翻到对应页,向女生指上面的名字。

  Yan旁边,画上了乌冬面,肉卷和西蓝花。

  “他给你买过吃的?”

  小孩点头。

  “我叫颜烟,”颜烟主动问,“过来询问情况,她什么时候能转移?”

  女生摇头,“不知道,得先排队,前面还有儿童在等入院名额,除非有合适的家庭愿意先收养她。”

  询问过大致情况,颜烟到隔壁超市,买了几袋日用品与食物,送回救助中心。

  小孩见他折返,似很高兴,又一次递过来笔本,翻到对应页,让他写下联系方式。

  颜烟接下笔,思索片刻,最终写下辛南雨的号码。

  回到南雨小窝,颜烟还在想小孩的事,或许因为对方总让他想起祝焉,也可能是他想在死前,再当一次救世主。

  晚饭间数次走神。

  辛南雨试探着问:“烟哥,你今天运动了一整天?”

  “只是早上,”颜烟回神,“下午休息,晚上去了趟救助中心,找一个小孩......”

  一连多日,辛南雨坐在陆蔚车里跟踪,还偷拍照片,已提前掌握颜烟的动向。

  但每晚,辛南雨装傻询问,听颜烟一一解释,见行程基本对得上,不像有问题,稍放下心。

  等颜烟回房,辛南雨将照片和行程发给段司宇。

  对面一直只回复一句【收到了】,也不说何时回来。

  不知在忙什么。

  陆蔚假期到头,将要回沪城,无法再载辛南雨去跟踪。

  走之前,陆蔚塞了个盒子给辛南雨,“给烟哥的礼物,你说是你送的就好。”

  “什么东西?”盒子轻巧。

  “游泳耳机,能防水,运动时多听音乐,更易缓解郁结。”

  “谢谢!你好细心。”

  “不客气。”

  -

  又一次见过肖卓,段司宇直奔录音室,相当疲乏。

  平常不睡觉,在工作室里废寝忘食,他并不疲惫。

  但如今,每日长时间与肖卓沟通,以及准备新的专辑与演唱会,实在耗费精力。

  频次过高,工作过满。

  但没办法,他想尽快解决。

  先解决掉他的问题,再用合适方法与颜烟摊牌,而后两人一起来疏导,找到他们之间相处的问题,最终改善和好。

  一个他认为中规中矩,但任谁看,都会赞同的流程。

  肖卓认为,他如今的状态,或由两方面原因造成。

  一是与遗传有关。

  在宇亿梦与他的描述中,可以推断,段玉山有强烈的自恋倾向,不到障碍的程度,但对亲人与爱人造成影响,绰绰有余。

  表现为多以自我为中心,爱对外塑造完美人设,常指责旁人的缺点错误,毫不留情。

  好在,如真有优点与成绩,段玉山也会服气,虽不会多夸奖,但会真心欣赏。

  这是区分障碍与倾向的重要指标。

  他可能受到遗传,常看低旁人,不接受指责。

  二是与青少年时的生活环境有关。

  因为对音乐敏感,多数杂乱的声音,比如喇叭声,敲击声,再或凳脚摩擦地板的声响,在他耳里,并非单纯的声响。

  而是一种可分辨的音调,带着不同“气味”,是有正负之分的情绪。

  幼时的他无法选择性接收,当这些声音全部轰进耳里,乱七八糟,他自然会感到难受而排斥。

  因此他讨厌吵闹,表现出的性格,是沉闷喜静,少言寡语,不喜欢与人沟通。

  这与外界的期盼有偏差。

  段家将他当成未来的一把手培养,名字的寓意甚至是掌管天地,所以他沉闷的性格,给旁人造成极大的失望。

  这种失望,使段玉山及其他长辈,不停教导、指责甚至企图纠正他。

  但这些教导的声音越多,越起反效果,因为落在他耳里,是吵闹,是不和谐的音调,是“苦味”,是负面。

  “苦味”的音调越积越多。

  他无法脱离,再加上母亲离开,为自我保护,他开始拒绝接收外人的声音,将所有人视为“傻子”。

  不来“招惹”他的就无视,统统看低;来“招惹”他的,他就激烈对抗,故意反着来,让对方不好受。

  久而久之,他逐渐变为孤岛,脱离外界,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有人试图打扰他,他就会视对方为“异物”,下意识攻击。

  这是他在面对指责、纠正、甚至是建议时,无法平静接受,多会暴怒急躁,并剧烈反击的原因。

  所以在每次颜烟企图“纠正”他时,他都会生气发怒,并倒回去指责对方态度不好。

  他下意识反击,但同时也爱颜烟。

  所以他的态度与行为出现错位,行为上纠正了,态度却依旧差劲。

  经过数次沟通,肖卓认为,遗传的影响较小,后天造成的可能性较高。

  根源已找到。

  肖卓的建议是,他需重建与外界沟通的桥梁,拿出对自身40%的关注,分给外人,并逐渐习惯,这能在根本上缓解他急躁的情绪。

  他目前过于孤僻高傲,对旁人的关注程度,相当于只能看见头顶,看不见对方的样貌。

  就算他很爱颜烟,但因为视野受限,也只能留意到颜烟的一半,这远低于伴侣的关心。

  但当他重新与外界沟通,放低下巴,能扫到所有人的胸膛时,他将看到颜烟的全部,付出一个伴侣该有的“关心”。

  他不可能一边急躁,时时看低并反击外人,又一边平静,给予颜烟满分的关心耐心。

  没有人,能完全割裂对伴侣与对外人的态度。

  这两种态度会有差别,但一定互相影响,如若全然相悖,往两个方向行驶,他们将会像上次一样,又一次崩溃。

  与人沟通。

  不止是与相识的人,还要与陌生人。

  最高效的方式是开演唱会,届时他将和无数人沟通,几十个职位,上百个工作人员。

  过去两年,叶思危催他,激将他,让他再发张专辑,赶紧开场演唱会。

  因为烦与反抗,他偏不。

  但现在,段司宇想,无论他愿不愿意,他必须去做这件事,抓紧时间改变,回去见颜烟。

  叶思危,他要试着主动沟通的第一个人,不止沟通工作,还要包括生活。

  方案看似容易,但真当执行时,段司宇只觉得难受。

  叶思危每森*晚*整*理说两句,发表一次“高见”,段司宇都感到抓狂,想问对方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但没办法,每到要爆发时,段司宇告诉自己,他需忍耐。

  他可以觉得对方是个傻子,但他要保持平静,至少做到淡然地接受对方是傻子,而非疯狂地反驳反击。

  除了甲方强硬要求修改的合作曲,他个人的单曲与专辑,全是一言堂,由他自己操刀,谁都不准掺和。

  但这次新的专辑,段司宇头一次尝试与人沟通,并让旁人给他提建议。

  尽管这些建议,他最终全不采纳,成品依旧是他的一言堂。

  但有了个沟通的过程,他能从初始的抓狂,想问对方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提出如此低级的建议?简直是镶金的屎。

  到逐渐平静,他淡然点头,然后完全不予采纳。

  改变的进程迅速,只要忍过初始的烦躁,接下来便畅通无阻。

  不到半月,第二张专辑准备结束,鹭城的演唱会场地申请通过。

  专辑封面是颜烟的背影,他在北城时亲手照的。

  收录的所有歌曲,除了两首初始单曲,其它皆是这两年间,他夜深人静时写给颜烟的。

  专辑发布的当天,陆蔚给他发了条链接,用来绑定远程电子设备,观察定位。

  【陆蔚:我送了个礼物给烟哥。】

  【陆蔚:烟哥心情不好,我怕他出意外,所以给耳机加了个定位功能,你不会介意吧?】

  按往常,段司宇该不屑轻嗤。

  他有颜烟的旧手机,只要他想,时时都能找到颜烟的位置,不需要旁人来帮。

  但这回,他没有攻击对方或无视,尽管陆蔚是笑面虎,曾胡说八道试探,“污蔑”他的月光。

  段司宇只是平静点开,绑定设备,跳到一个正移动的定位页面,观察颜烟的位置。

  位置更新迅速。

  确实比用手机找方便,且不易被发觉。

  【Duan:谢谢,以后有任何困难需要帮忙,直接告诉我。】

  【陆蔚:不客气,段少能满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