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抱抱【完结】>第28章 分手(五)

  储圆圆和齐满米都租在离电视台很远的一栋廉建房里,因为租金便宜。他们会坐公车来上班。但齐满米常会比储圆圆提早很多过去练舞。他没事就爱在那里琢磨舞蹈动作。晚上下了班,齐满米报了一个夜校学文化课。他租的房间在最顶上,夏天热冬天冷。储圆圆不知道他图什么。齐满米嘿嘿笑说:“图便宜。”上完夜校,他坐车回家之后,还会坐在阳台的铁皮屋顶底下,咬着笔杆写作业。

  老师光是骂他握笔姿势不对就骂了很久。他写字,一个字可以占两条横格纸。老师看着那些如同一粒一粒大蚕豆的字体摇头。但齐满米是很刻苦的那种学生,该按时完成的作业肯定按时完成,正确率也不错。

  齐满米做完作业,第二天再准时爬起来上班。储圆圆意外地在楼底等他。齐满米笑说:“你今天居然这么早。”

  储圆圆抱胸说:“那怎么了。”

  他们坐快一个钟头的公车晃去电视台。储圆圆在车上抱着自己的手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突然问齐满米:“你和王垠丘到底怎么回事?”

  齐满米听到那个名字,像突然迎面撞上一面墙,差点想开窗逃跑。他很罕见地沉下脸,说:“不要讲他了。”

  储圆圆于是不问了。

  一年前,她和王伟彻底分手。那天她本来和齐满米去知乐街买花带回家,路上雨越下越大,她坐车回了家。第二天听说齐满米是男扮女装的事已经传得满城都是。因为齐满米真的是个很可爱很单纯的男孩子,之前表演团的人都达成过共识,绝对不会说出去。

  储圆圆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东窗事发,那段时间,大大小小的事真的太多,她根本理不清思路。

  奶奶在终日泛着潮气的筒子楼小床上去世,身体佝偻像一个倒挂的钩子。敛尸人展不开她的身体,就把那个倒挂的钩子放进了尸袋里。

  奶奶走后,屋子里仍旧弥漫着正骨水混杂药材的气味。储圆圆很想逃。后来她就和同样想要离开的齐满米一起坐黑车逃走了。车子在高速路上闷开。他们一开始甚至都不知道要去哪里。齐满米靠在窗边,抱着自己的袋子,脸上的眼泪湿了又干。他们赶路的那几天,齐满米的状态一直都是这样。储圆圆下车去服务站买吃的,买回来的东西,齐满米握在手里,咬几口,吐了。

  他们下车那一天,齐满米晕倒在车站。齐满米躺在病床,梦魇般叫王垠丘的名字,流着眼泪恳求王垠丘。求求你,王垠丘,我真的不是故意。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高烧退了又烧起来持续了一天半。齐满米从病中醒过来,把看病的钱还给储圆圆,然后和她拖着行李找住的地方。他们在一个廉价招待所歇脚下来。齐满米头一次打开自己的行李袋。行李袋里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妥帖又干净地分门别类放好,侧袋里多出了一卷钱和一小包常用药。齐满米把衣服拿出来,两件衬衫之间夹放着他和王垠丘那张合照。王垠丘眼神懒散地望着镜头,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齐满米的眼泪砸在王垠丘的脸上。这个人怎么会是骗他的。齐满米感觉胸口真像剐掉了一块,无端地痛起来。他后来在夜校的阅读课上读到一个人会“心痛”,他想他几乎可以作证,人是会心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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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开始落脚一座南方小城后,储圆圆拉着齐满米每天去人才市场找活干。有招工的工厂举着纸牌过来,写明要几个人,日薪多少,一群蹲靠在一起的人就呼啦啦都起来了。他们两个常挤蹭不进去。

  生活最拮据的时候,他们租了个音响在夜市街跳舞卖艺。跳得满身是汗,然后收起饼干盒里稀稀拉拉的几张毛票和硬币。储圆圆数好,分一半给齐满米。他们坐在一个卖口袋书的小摊边上分一盒饭吃。

  卖口袋书的小老头每天靠在路灯柱边上,腰间挂一个收音机听电台。有一段时间,电台主持每天在连线听众,让他们说出世界末日前的愿望或遗憾。齐满米塞完最后一口饭,把泡沫纸盒压扁放在旁边的台阶上。

  储圆圆记得,1999年的年初,他们就是这样一日重复着一日挨过去的。挨到某天,夜市街上摆摊的人都回家过年了,路上都是烟花礼炮的碎屑。她跟齐满米两个人踢着满地的碎屑纸,最后花钱买了两只小小的烟花棒。

  那天储圆圆和齐满米说,她很小父母就出门务工,然后死在某场矿难中。那场矿难的尸体挖了一年多,挖出来的尸骨跟煤屑泥浆混在一起。养大她的奶奶一直身体不太好。对于节日和过年,她都没什么太大的感受。

  储圆圆点燃了手里的烟花棒,拿自己那支去点燃齐满米手里那支。他们两个人蹲在江堤边,看着烟花噼啪烧下去。储圆圆举起来挥了几下,百无聊赖地问齐满米:“哎,如果今年真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年,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没?”

  齐满米看着自己手里的烟花转瞬就熄灭了。他沉默了很久,朝储圆圆摇摇头。

  那天,他们就捏着燃没的烟花棒走回了租住的宿舍。齐满米挤过别人堆放在床边的脸盆、行李箱、吃完没扔的方便面汤。他爬上自己那个铺位,在床脚的那堆衣服里翻翻找找。下铺的人恶声恶气地嘟囔:“扭什么,床一直摇。”

  齐满米缓下了动作,在窗外的礼炮声中摸出了他和王垠丘那张合照。他望着合照上的两个人,再次确认,1998年他确实曾经住在过一个温暖的地方,和一个人一起过得年。那不是他擦亮火柴看到的幻觉,是真的。

  齐满米抱着那张合照又爬下了床,挤过几排勾在床边的衣服,打开了宿舍门。齐满米在手上哈着热气,跑到附近的小店。他给那一年最后一期“说给世界末日的话”打去了观众热线。在无数次占线之后,真的被抽中进入了直播声道。电台主持接通他的电话,问他有什么想说的话的时候,齐满米慌了神。他捏着那张合照,在电话线这端久久地沉默着。

  卖口袋本的小老头那天靠在自家客厅,收音机摆在茶几上,听到最后一个热线观众在沉默了很久之后,用带满方言的普通话朝听筒疙疙瘩瘩地说:“哥...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