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抱抱【完结】>第5章 新婚(五)

  学校里高挂着“热烈庆祝香港回归”的横幅。王垠丘擦着一群下排球课的女学生走过教学主楼。今天齐满米比他起得都早,老乔要载他们去邻市的“香港回归庆典”上跳舞。齐满米在房间里丁零当啷一阵整理,王垠丘也完全睡不着了。

  他很早坐在学校附近的早饭摊吃土豆肉包子,屋檐滴水,昨晚后半夜好像下了点雨。雨水滴进他的豆浆碗里。王垠丘就不喝了,看着对面的春晓苑发了会呆。

  他进学工部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几个老师凑在一起讲话。王垠丘把饭盒袋随手扔在座位上,回想了下齐满米说他晚上想吃什么菜。他早上顺口问齐满米要吃什么。齐满米换着自己的鱼罐头T恤,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嘿嘿笑说:“想吃肉。”

  王垠丘嘟囔:“我看你吃一只100公斤的猪,才长一克肉。”

  王垠丘坐在位置上,没头没脑地开始计算,齐满米要吃掉多大的一个养殖场才能长胖。同事突然凑过来推了推王垠丘问:“听说了吗?”

  王垠丘问:“听说什么?”

  同事说:“梁阿宝他们昨晚怕学生闹太晚,巡查宿舍的时候,发现两个男同学睡一块儿...”同事凑近了王垠丘一点,悄悄说,“脱光了睡一块儿的。”

  王垠丘脑海里养殖场的猪光溜溜地成群睡在一起。他怔愣了一下。

  这件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只是睡一张宿舍床上也没什么。但梁阿宝开门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在接吻。事情传来传去,越传越离谱。传到后来,有说他们是在公共浴室里不轨的时候被梁阿宝抓住的,也有说他们在小操场附近的草丛里。

  大家带点兴奋又诡异的心情讨论这件事。

  王垠丘调取学生档案的时候,看到两张普通大众的面孔,都是从外地考过来的,家长赶来学校还要坐很久的火车。

  那一年,法律修正,同性爱已经去罪化,不算性变态,但仍属于精神疾病。王垠丘不知道梁阿宝在广播、报纸上有没有听到。因为梁阿宝还是把那两位学生,赤身裸体地绑到了派出所。

  王垠丘傍晚没有打包饭和肉回家给齐满米。他要加班处理学生的事。他坐在办公室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学生被放出来之后,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过来拿档案。王垠丘看到他们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学生眼皮耷着,脸上是整天整夜没睡的那种疲乏。他们把行李袋放下,伸手来接档案。王垠丘总觉得自己作为老师可能得说两句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来:“没事,接受完治疗会好的。”

  学生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那天王垠丘回到家,跟齐满米一起跳舞的那群红色小人挤在他们家客厅里。王垠丘在门口顿了一下。齐满米挤出来,绞着自己的手,有点紧张,带满方言口音地解释着:“她们说想来参观一下。我说家里有大彩电,她们不相信...乔哥打你办公室电话想说一声,就是没打通...”

  王垠丘没听他说完,推开齐满米进了卧室。

  他再出去的时候,表演团的人都走光了。齐满米下楼去开水房把暖水瓶重新打满,放在茶几边上。茶几上堆满了瓜果皮壳。齐满米忙手忙脚地整理。王垠丘靠到沙发上闭了会儿眼睛。他站起身想打开电视看一会儿,但怎么按电视机都没反应了。

  王垠丘感觉一整天积蓄的情绪决堤而下,他狠狠拍了一下电视机。齐满米吓了一跳,从茶几边站起身愣在那里。

  王垠丘转头问他:“电视机怎么坏了?”

  齐满米慌起来,摆着手说:“不...啊,刚才看的时候还好的。”

  王垠丘指着他问:“那它是自己发神经坏了啊?你知道这电视机多少钱吗?”

  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齐满米感觉有点眩晕。他张着眼睛,十分窘迫地看着王垠丘。外面又开始下雨,窗帘被吸出去,又沾满雨水飘回来。齐满米疙疙瘩瘩地说:“我赔...我。”他说到一半,跑进卧室,从行李袋的隔层里拿自己攒了几个月的钱。那些脏兮兮的毛票加上硬币,齐满米捧成一堆,眼睛红红地拿给王垠丘说:“我赔你。”

  王垠丘冷哼了声,说:“这台电视毛两千块,你这里有没有两百啊?”他说完,不知道是在懊恼齐满米还是懊恼自己,抓了下头发,绕过齐满米进了卧室。

  那天晚上,齐满米没敢进卧室睡觉。他坐在沙发上,捂着自己的钱,眼泪簌簌地滚下来。他站起身试着按了几下电视机,真的没反应了。客厅里昏暗暗的,墙上还贴着他们结婚的“喜”字。齐满米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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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长跪在学校门口。王垠丘在春晓苑门口愣了片刻,去车棚推了自己的车绕到了另一个门进校。但过个把小时,主任还是领着他到门口去跟家长做协调。

  家长拽着他的袖口说:“我们村就他一个大学生,王敢真的很不容易。我不相信他做那种事,学校能不能再查查啊?”

  王垠丘闭了下眼睛,拽不脱拉着他的那只手。

  家长每天每天地守在校门口,好像自己孩子花了多久的气力考上轻工学院的,他们就决定花多大的气力争个说法。

  王垠丘进出春晓苑的时候都开始害怕。

  他那段时间实在太疲惫,都没注意到齐满米白天夜晚的开始很少在家。

  齐满米跟着其他工人进临时搭起来的棚子吃中饭。半饭盒的饭,配咸菜和例汤。他反正吃什么都差不多。吃完了之后,就坐在工地里拧钢条。他力气不够大,拧起来非常费劲。拧完之后,有工人招呼他去搬废料,他就跑过去搬。

  傍晚,工地对面的二楼是间家庭幼儿园。小孩子从楼梯上一串串跑下来。有人分了几个橙子给齐满米。他们从路边橙子树上偷来的,吃起来有股土腥味。齐满米吃了两个,把剩下的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分橙子给他的工人又过来把他们手上的橙子皮收集起来,晒在挖掘机的车斗里,说等冬天的时候炖肉吃。

  齐满米在这里下了工,又回家洗个澡,到老乔的婚庆公司上班。他把橙子放在茶几上留给王垠丘吃。但晚上他回家的时候,橙子还好好地放在那里,没人动过。

  他窸窸窣窣地把今天挣到的钱放进行李袋的隔层里。王垠丘在床上翻了个身,低声骂道:“睡不睡啊你。”

  齐满米赶紧躺下,不再动了。齐满米知道两千块真的是个天文数字。他本来想攒够一笔钱之后,再往东南沿海去一点。但现在他决定先赔王垠丘的电视机。等赔完那台电视,他就离开这里。

  齐满米侧过身,抱着自己的行李袋。行李袋里躺着姐姐的身份证明。齐满衣长得非常漂亮。十来岁早婚,嫁给隔壁村的一个渔夫。齐满衣经常逃回家,身上脸上都是青紫的痕迹。她说那个人用渔兜打她,用鱼竿打她。她说好痛苦。那是齐满米第一次在一个人那里听到“痛苦”这个词。

  每次姐姐回来,爸爸又会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押回隔壁村。

  土路上是真的都是泥泞的土,桥阳是长江边上的小村落,江水涨,路面湿黏。齐满衣跌倒又爬起来,继续被推着回去。

  齐满米在黑暗里睁开了一下眼睛。很想哭,但是忍住了。他突然有点感到了某种生活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