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帝国的忧伤>第97章 丧事

十里岗是个坟岗,这里尸骨如山,弃尸遍野,有的尸体上仅仅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土,烈鹰只需轻轻琢两下,便能叼出尸身腐肉来,蔓延的恶臭之气三里外清晰可闻。

此时已过了三更,微光下,远远的七八个人推着两辆装尸首的板车几吖几吖的往这里来,他们脸上都蒙着面纱,在一个浅坑前,将尸首往前一倒,又踹上几脚,从坑边上踹到里面去。再用铁锨装模作样的挖了点泥土敷在上面,嘴里还絮絮叨叨的骂着,捂着鼻子,迫不及待的推车而去。

不一会儿,阿刁和耿爽从暗处走了出来,沈芗和夏子末从后面鱼贯而出。几人快速走到坑前,徒手扒着上面的泥土,一个坑一个坑的过,终于,他们看到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冰冷而僵硬,拿出准备好的衣物,把尸身包裹起来,合力从坑中拖出来,抬到早已准备好的一辆马车上。

到了一处岔路口,殷玉旗带着几名侍卫,早已等在那边,另安排了两辆车,载着沈芗和阿刁他们,一起往城外后山方向而去。

北桑则陪着夏子末,先行回到府中。

天色朦朦亮的时候,沈芗回来,立刻布置起了简单的灵堂。

几天里,陆续有些平时交好的人,前来吊唁,就连齐小宛,也在殷玉旗的陪同下来过,但总体上人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可以说格外的冷清。

夏子末有时一整天呆在卧房里不出来,有时在堂厅里作顾又盼像是要找什么,张妈立即走上前问他需要什么,他摇摇头却找个地方坐下来,张妈刚泡了壶茶放到他面前,他又起身去了卧房。客人进来都会跟他打个招呼,他礼貌性的点点头,并不说话。

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张妈作不了主的,问他怎么定夺,他摆摆手不予理会,于是只得向沈芗请示,幸好沈芗一直呆在这里,帮着操持了不少事情。

刘婆进来的时候,沈芗感觉她比前些天苍老了很多,眼部浮肿,走路都有点战战巍巍的,她默默的上了一柱香,拿出随身手绢,擦了擦灵牌,见上面书有亡妻之灵位,一下子止不住泪水泉涌般漫过她的眼皱子,颤抖着泣不成声道:“我的瑛啊,临了总算得了个名分,你是称心了,可是我不甘呐,总是劝你找个本分人嫁了,你偏偏要对这个索命鬼死心塌地,你这是认准了往火里跳啊。”她淅淅沥沥的抽泣一会,才又叹道:“这辈子无爹无娘,下面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可不要被那些孤魂野鬼欺负了,记得给我占个地儿,过些天我来陪你。”

张妈在一旁颇为触动,也是不忍,几次留她在这里歇一会,哪怕就是坐下来喝杯茶,她只是摆了摆手,拖着笨重的身子走了。

这些天,郭士飞始终没有来过, 倒是那个卖茶叶的,倒来了好几次,虽然沈芗把这事跟夏子末说了,但是他警告沈芗别理睬这个人,更不要多事。

樱花公主来过一次,试图安慰他,让他不要难过,要振作精神,被他回怼道:“怎么振作精神?现在我就是一只蚂蚁,随时被他捏死呀!”

“对付他的事可以慢慢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你去杀了他呀!”

沈芗都看不下去了,“不要吼她嘛,她也是好意。”

樱花自此就没再敢来这里,这世上到今天为止,只有她那个皇帝老爹让她委屈过。

郭是飞很少到包公府来,兵部的军需官告病假,这才由他顶替。凭着和张明浦的私交关系,他算是很快的在包公府混了个脸熟,包营生对他礼待有加。

夏国一直有向邯国供应马草,可是连续三个月供应量均不足三千车。郭士飞抱歉的解释,因为今年的雨水较少,影响水草生长。再加上饥荒之年,人与马共食草。故而筹措遇到困难,相信接下来会好一点,力争不影响战事。

包营生并不相信他的话,“接下来粮食难道就够吗?”他呵呵笑道:“我看得持续不短的时间呐。”

郭士飞只得陪笑道:“既然这里的情况你都清楚,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这个月过去十天了,我筹措的马草还不到八百车,唉,真的头疼,不该接这个差事的,我估计这个月再怎么努力也仅能将将筹集到二千车,你说这种情况下,我要怎么挽救才能让咱们都不至于过分失责呢?”

他把问题一下子甩给了包营生,两人相视一笑,都知道对方是个老狐狸。

包营生沉吟道:“这样,毕竟咱们总不能跟百姓抢食马草,你若能帮我搞定二百车须须草,不但可以交差,我还可以帮你请功。”

这须须草是止血疗伤之效甚好,战场之必须,夏国战事刚停,药草没有那么紧俏,但是说到两百车可也不是小数目,略一思量,即有打算。“包大人给了这条明路,下官必当尽其所能的筹集,请包大人放心。”

听到外面樱花公主回府的声音,郭士飞也起身告辞了,在门外,跟樱花打了声招呼,随即走近她,朝他使了使眼色,放低声音说道:“三皇子有事让我转告你。”

樱花公主跟他并不熟,听他提到三皇子,便盯着他看了两眼,郭士飞把她请到一边, “三皇子给我出了个难题,让我帮着打探太子这两天的行程,我两眼一抹黑呀,公主殿下,我知道你跟三皇子关系匪浅,如果有这方面的消息能否跟我分享一下?”

樱花公主先是疑惑,然后震惊道:“夏子末他难道要?”

“我不知道呀,也不敢问,这两天他也不肯见我,只是派人吩咐下来让我干,唉,不管怎么样,既然他说了,我总归要想办法帮他办到才是,真的急人。”

他这句话一说,樱花公主立马对他刮眼相看,“你别急,我帮你打听打听。”

大喜之下,他赶紧警告道:“这事可不能让包营生知道。”

樱花公主这点还是明白的,“我又不傻,此事体大,我不会流露痕迹的。”

郭士飞这才放心的点头,“咱们以后得找些理由见面了,我是顶替了军需官的位置过来的,来包公府的理由不会太多,不过你不一样,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找包公府护卫的茬,再加上你本身讨厌巡防营的人,指名让兵部的人提供保护,这样包营生大概率的会找我过来。”

樱花公主笑道:“找茬这个事情我在行,你放心吧。”

从包公府出来,郭士飞并没有立即回府,而是去了一趟药房,拿了两剂药,然后绕道去了柳仁巷,军需官汤小弟住在这条巷子里,一到他家里,就看到他从床上软绵绵的起来,摸着发烧的头:“郭哥,我这是怎么了?昨天你给我煎了一副药,喝了药晚上刚好点,今天又不行了。”

“我不是又给你拿药来了吗?大夫都说了,你这病得养一个月,药得坚持喝。”

“告这么长的病假,我怕侍郎大人会有所不满。”

郭士飞又把它按在床上,让他不要老是下来走动,多休养休养才会好的快,“侍郎那边你不要担心,我帮你去说,包营生那边马草的事情也帮你搞定了,不会追责,只是另外要搞两百车的药草,稍有点麻烦,不过我一定会帮你解决,你不要有后顾之忧。”

汤小弟感激涕零,郭士飞这时背着他,给他倒上一杯茶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纸包,轻巧的抖了些药粉进去,用手指伸进杯子快速的搅了一下,端给汤小弟,看着他喝完。

出来之后,他才前往梧桐街,但是还是没有进家门,而是拐了一个弯,进了一个巷子,从一处宅子的后院,推门进去。

这里其实是大象玉器店的后门,掌柜的为难的跟他说道,“三皇子那边还是没有对接上,这事是不是没法推脱了?”

“他要把我绑在一条船上,这是吃定我了,没办法,只能按他说的去做吧,兵器这一块好解决,我会从兵部库房里搞一些出来,人手的事你让山羊赶紧去办,他跟道上的人比较熟,必须要一等一的高手,还要说清楚,这次全是死活,银子反正不是问题,三皇子会照单全收。”

“已经去安排了。”掌柜又埋怨道:“可是啥都是咱们去干,他说一句话,咱们跑断腿,凭什么?主子,出了事情可都是咱们的锅!”

郭士飞苦笑道:“这事说真的,就不是他三皇子能力范围的事,我要不帮他,任凭他莽撞行事,才是真的被他连累了。反正都是一条船上的,只能硬着头皮干了,虽然不是我做事的套路,但是总归与咱们的目标不违背,万一真的成了呢?就当是三皇子给咱们壮了一次胆吧。好在山羊是我最信任的,出了事也不会牵连任何人。”

这时,天空下起了雨,在夏子末的府上,张妈出去买菜了,沈芗也回去了罗府,北桑和阿刁一起进了府,“咱们真的要干吗?”北桑忐忑的问,“郭士飞那边一直在找我,说是你不理会他们的约见。”

“我不睬他是担心他当面拒绝我,不想给他退缩的机会,直接绑他上船。”他停顿一下又说道:“你们是不是也怕了?没关系,怕的人都可以退出行动。”

“不怕。”阿刁抢先道:“反正我们早就是你的人了,这还有啥说的。”

“我是担心郭士飞不支持,对咱们的行动会有影响。”北桑道:“要不你还是跟他见一下,好好的说一下这个行动,我怕我的话没有分量。”

“这个我会看着办,那个宫内侍卫叫什么来着?还没有传来消息吗?”夏子末有些不满。

“毕成安,有消息了,说是太子明后天的行程只有一个,要去城南,但是再具体的时辰和方位就没有了。”阿刁叹道:“要是在巡防营内部能布些眼线就好了,要不要问问殷公子阿?他是副统领,又跟你关系那么好,说不定——”

“还是先尽量不去麻烦他,咱们还有郭士飞这条线呢。”夏子末皱眉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人手,不知道他能不能搞定。”他转头跟阿刁严肃道:“不能光是依赖他,你这边的准备也要迅速推进。”

“已经在推了,只是暂且有些难度。”阿刁沮丧道:“因为要特别隐秘,咱们的身份全都不能暴露,只能找中间人了,我在道上先撒了网出去,估计还要再等等。”

“把赏金提高,要不惜代价。”夏子末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

北桑担忧的看着他,欲言又止,转移话题道:“罗夫人的事情,朝廷上已经吵翻天了,太子要求三天内把罗夫人交到近卫属,还要求左丞相立即负荆请罪,并对罗府进行全面调查。”

“这事我是没有能力涉入了,如果左丞相都没有能力应对的话,哪还有第二个人呢?”夏子末有气无力的说着,“现在我突然觉得那个周适真不是一般人,或许他说的是对的,真的需要逼罗府走上叛逆之路,夏国才有希望。”

“可不嘛,现在朝廷已经是公然对立的两派了,罗派的人由户部的徐文昌带头,坚持认为这事是太子打击左丞相的阴谋,说罗夫人是沽族的证据太过缺乏。”

“这事咱们插不了手,不去管。”夏子末凌厉的眼神对着阿刁,“那个畜生什么时候能找出来?”

“那——那个秉生——已经确定是出了京城了,连同家人,如今是大海捞针,短期内——”

“继续追查,永无止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