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帝国的忧伤>第57章 交易终止

“先给我来两坛。”齐百成一进门选了个中间位置坐下来。

店家麻利的拿来两只大酒碗,齐百成瞪了夏子末一眼,给他斟了一碗,“你到那边桌子上喝去。”

夏子末本来就不喝酒,但是看这齐百成嫌弃自己似的,就有点不舒服,“我不喝,但是——”

“那你请便。”他下起了逐客令。

夏子末走到门口,顿在那里,想想又回头,“我就想问你句,昨日你跟左丞相谈好的事情还作数的吧?”

齐百成白了他一眼,“你在替陵王操心?”

说完就一大碗一饮而尽,连续三大碗下肚,大说“过瘾”,然后道:“你们夏家偷来的江山,还不满足?这么多年一直就觊觎我的三万人马。”

“以前的事归以前,现在的归现在,你说是这个理吗?”夏子末站在他面前说道:“不管如何,你的兵马迟早要交出来的,不过是交给谁的问题,左丞相总不至于害你吧?他的计划已经是能达到的最好方案了,你不会反悔吧?”

“陵王有什么好的?这么多人护着他。”

“他——他心念百姓。”夏子末有些语塞:“百姓拥护,朝臣拥护,总之比太子好一百倍。”

齐百成苦笑着摇头,指着夏子末说道:“你们夏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你也不见得好到哪里,有胆子抢江山却没胆子登基,把江山送给别人却又不肯效忠,你算什么?顶多一介有勇无谋的莽夫。”

齐百成手中的碗砸向夏子末,怒道:“都说你是个废物,还真是的。我齐百成纵横战场数十年,你这个怂人哪有资格在这里说我了。要不是我把江山送给夏槐安,你母亲怎么会千方百计的投怀送抱,怎么会生下你这个胆小鬼,还指望陵王给你一条生路,做梦吧你。”

听到这话,夏子末似乎有了答案,立即泄了气,懊恼和沮丧的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魁梧之人进来,殷天昊,他先是一愣,看了看地上的碎碗,随即哈哈大笑道:“是三皇子惹我们大将军生气了吗?”

安慰夏子末道:“没事,大将军就是这脾气。”转头对齐百成哈哈大笑道:“到了京城,喝酒也不叫我,那我便不请自来吧。”

他让夏子末一起坐下来,夏子末当然知道他只是礼节性的一问,便退后到门口,想回去突然又觉得不甘心。于是便厚着脸皮在门口位置上坐下来,也叫上几个小菜。

殷玉旗在门外看到他这大摇大摆的吃相,有些好笑,夏子末拉他也坐下来,他推脱说正在值勤,可就是硬坳不过他,便惴惴不安的也坐下来,正好被殷天昊看到了,也没说什么,这才心安理得的跟夏子末聊起来,“那房子里烧死的真的是前真和公主吗?三具尸体全焦了,真的惨不忍睹。”

夏子末点头,“都是上一代的恩怨了,放到现在来纠缠,怕是理也理不清了。”

十几名下人突然鱼贯而入,殷玉旗一看,竟全是他府上的人,还搬进来十几坛酒,甚至锅碗瓢盆都有自备,就只是借这个地儿了。店家和伙计也都被请了出去。就这场面和气势,与殷府倒是契合。

酒坛子搬到了旁边的桌子边,传来一股泥土的味道,夏子末看那坛子上还粘着泥土,坛子色彩暗沉。

只听殷天昊笑道:“我十年前窖藏了二百坛,为犬子大婚准备的,今日先请齐兄品尝品尝。”

齐百成来者不拒,他是四大家族首领,大哥的风范还是有的,殷天昊进来的时候,齐百成还是稳稳地坐在那里,不要说站起来,甚至连微笑都很吝啬。

夏子末自从见到齐百成到现在没看见过他的笑容,看来他就真是个苦行僧般的存在。

“齐兄,我惭愧呀,相比你在战场厮杀,我却在京城坐享其成,帮皇上看看折子,这边要花多少银子,那边的取水工程要安排多少劳力,和战场上的事比起来,都是些鸡毛小事,有些完全都是无病呻吟。”他叹一口气,“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那个战场杀伐果断,刺刀见红的血性男儿。”

“我跟你说正事,如果我要从九龙城继续往南推进,你什么意见?能帮我向兵部要到粮草吗?”齐百成端着大碗跟他碰杯。

殷天昊伸出大拇指,“这才是你的个性,如果我是你,也想这么干,黎国皇帝老儿驾崩,几个皇子正闹得不可开交,此时正是难得的机遇,或许可以一举奠定未来二十年的战场优势。”他停顿了一下,低声道:“可惜呀,我跟你说一个事,国库银子见底了,实在是筹不出来了,这真不怪皇上。”

门突然又开了,罗新弘也进了来,沈芗竟也跟在后面,看来今天真够热闹的。

齐百成给罗新弘斟满了酒,说道:“我刚喝的辣刀子,殷兄喝不惯,把他公子的成婚大酒拿出来了,咱们就提前给殷兄庆祝了。”

罗新弘的到来,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殷天昊再也不用一个人热脸贴冷屁股。

罗新弘如同邻居大爷般的和蔼可亲,如沐春风般的爽朗健谈。

沈芗本来还有些不自在的,一看到夏子末,便赶紧坐到他身旁。“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发生什么事了?那个木屋里被烧死的真的是前朝真和公主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夏子末不愿回答他,倒是殷玉旗点头道:“应该是,不过只有齐将军见到了面,其它人都没见着。齐将军是三皇子带过来喝酒的,他确实心情很不好。”

“那怎么办?昨天谈好的事情作得了数吗?”

“够呛。”夏子末叹口气,“这事闹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边三人已经又喝了起来,只听齐百成突然问:“还记得那一年你给我写的那封信吗?”

全场都突然安静了下来,殷天昊更是一愣,许久才点了点头,“当然记得呀,那是我一生中写的最重要的一封信。”

“当时皇上以商讨西境攻势之名将我父亲从西境军营召至京城,你在信上说这是个陷阱,让我提醒我父亲,当时我父亲和李丞相两派斗法很厉害,也都有各种兵变、暗杀的传闻,但我都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其它的都是京城方向来的消息,而你当时在东北之境镇守,我就想知道,当时你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齐兄,当年的事还是不纠结了吧,当时朝廷上下贪赃枉法,欺压百姓,人尽皆知,尤其是以李丞相为首,党派林立,争相搜刮百姓,要求弹劾李丞相的奏折比人还高,可是皇上不管不问,只是一心防着你父亲。”殷天昊越说越激动,口水都溅出来,“齐兄,当时朝廷衰败之象已盛,皇上软弱无能,执迷听信于小人谗言,无药可救矣,如何堪当复兴国家之大任?咱们揭竿而起,只是顺应大势,后来的摧枯拉朽之势,正是应证了咱们得到了百姓的支持,是正义之举。”

齐百成猛一拍桌子,吼道:“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咱们师父。”殷天昊低声道:“他在骁勇营担任首长期间,是咱们四兄弟最敬重的人,要不是他,咱们都不会有今天的成就,所以直到今天,我对他当年的话都深信不疑。”

“真的是他?”

“他的亲笔信到现在还在我书房里保存着呢,不信等下你去看。他当时是照例跟我推荐一批人进入北方军,然后顺便跟我提及,说是李丞相正在谋划陷害你父亲。”殷天昊说得有些诚惶诚恐的样子,看来这齐百成确有些威望,加上脾气实在太爆,在他面前,谁都不轻松。

齐百成望着门口,双眼闪烁着一片精光,意味深长的道:“在此之前,他将女儿许配给了咱们这个皇上,也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不是吗?”

夏子末听他们说的是当今皇后娘娘的父亲,隐约感觉到他在当年的讨伐逼宫事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不管怎么样,师傅也逝去好多年了,坟头草长了一茬又一茬了,该不至于——”

齐百成叹道:“现在这事基本讲得通了,夏槐安当年任禁军副统领,他是离朝局最近的那个人。”

“可不是吗?他也是咱们四兄弟中最憨厚老实的人。”

“听说我父亲当年下狱前曾一口气发出去十几封信,你有收到吗?”

殷天昊呵呵的尴尬一笑,“当年我只是小角色,手下也只六千战士,你也知道的,自来北方无战事,派过去的都是小角色,你父亲怎么看得上我呢?”

齐百成盯着他的眼睛:“那你是知道有信这回事的?”

“这——这——知道不知道的——那——那又怎样?确实听说过一些,毕竟当时在与李丞相斗,双方在到处站队拉人,反正我没收到。”殷天昊明显的紧张起来。

“那你说夏槐安收到了吗?”

“这我哪里知道啊? 我真没法说。”

气氛骤然僵硬起来。齐百成就像在进行审问,而罗新弘自始一言不发。

酒馆外,此时已经被巡防营和殷府的府兵围得水泄不通, 烟火气十足的良莠巷此时格外的戒备森严。

“左丞相怎么也不劝劝齐将军?”夏子末问沈芗:“也真是的,扶持陵王是他力主的路线,他几乎以一己之力推动至今,要是这事黄了,没人比他更难受了。”

“我当然知道,可是老爷说他放弃了,我有什么办法。”沈芗也很难受的样子。

“真放弃了?确定黄了吗?”

他们几人都是低声细语的,生怕有任何一句话被那边的桌子听去。

“老爷说凭他对齐将军的了解,交出兵权是不可能了,恐怕他还要搞事情,既然前朝的事情爆了出来,他没法再劝他,只能一切凭他自己抉择。”

那边桌子上殷天昊说了一句话,大家都突然静了下来,“齐兄,换储的事还要继续吗?”

齐百成不说话,在坐的几位大概和殷玉旗一样急,他接着说道:“罗兄跟我说出他的方案时,我都惊呆了,这都想得出来的。”他说着拍了拍罗新弘的肩膀哈哈笑起来,掩饰了刚才齐百成对他冷漠的尴尬。

罗新弘淡然道:“这只是我的一片初心,我和齐兄早就心向田园,如果皇上能成全我们,也算最后的圆满。只不过为此拖上殷兄,还确实有些过意不去。”

“没什么。”殷天昊笑道:“虽然我没有你们这般清高,但是我也明白一个痛苦的道理,未来终究是年轻人的,咱们这些老人迟早要退出舞台中央,所以只要你们交出兵权,我跟着交出便是。”

殷天昊停顿了一下又道:“可是今天发生的这事,齐兄的态度让我没底呀,你们是不是还——”

“没有交易了。”罗新弘半笑着说,他此时仿佛已有八分醉意。

“哦”,殷天昊惊讶道:“你们是不是早已合计好了。”

齐百成摇头道:“罗兄并未与我有所合计,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罗新弘笑而不语。

殷天昊恍然大悟道:“那是那是,要说最了解齐兄的人,非罗兄莫属。不过,罗兄费尽心思张罗这么久,对我朝这么好的一个计划,就这么泡汤了?罗兄为何不劝劝齐兄从大局出发。”

罗新弘摇头苦笑,半晌才道:“齐兄戎马一生,为我朝奉献一切,没有人有资格告诉齐兄他应该做什么。”

“罗兄,对不住了。”齐百成看着罗新弘笑道,“你知道我的臭脾气,不光鲁莽,眼睛里还容不了沙子。”

“我当然知道。”罗新弘也笑道:“我可不是来讨酒喝的,我来是想要告诉齐兄,不管齐兄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不光支持,还打算无条件跟随。”

“来,咱们一切都在酒里。”齐百成再次举杯。

三人一饮而尽。

夏子末瞟了他们几人一眼,至此尘埃落定,这么些天,这么多人,竟然是白忙活了,心中说不出的怅然若失。抬起身走了出去,连招呼都不没有跟殷玉旗和沈芗打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