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呼哧!一铲又一铲土飞了出来。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鸠站在河沟里用力挥铲。
背后偶尔传来小声的抱怨,被雨声裹着听不清楚。
忽然有人提高了声音:“大巫干嘛让我们挖河沟,雨总会停的…”
“谁说的,出来!”鸠猛地回头, 身后的人呼啦一下全部低头, 每个人都在老老实实地挖掘, 耳边充斥着扑沙扑沙的挖掘声。
他冲着他们冷笑:“前几天要不是巫命令你们抢收块茎, 你们回家吃自己吗!”
没人敢顶嘴,毕竟这通事情两天前刚刚上演。
当大巫看着田地,让他们把没有成熟的作物全部挖掘出来时,闹得比现在难看得多。
羽族的旧人还好,可新加入的人不干啊。浆果、甜菜啥的就算了, 块茎长得快, 再拖半个月收成肯定好得多,哪能半路挖出来。
结果大巫劝服了一大半,那几个死活都不肯动手的人直接被狩猎队丢了出去,田里的作物由大家抢收, 暂时充公。
没成想,雨到现在都没下完,要巫真的甩手不管, 作物都得烂干净。
雨水打到脸上, 他挥手一刮, 继续埋头铲土。
山下的据点暂时废弃,羽族又一次搬回暖山中。
雨说大也不大,只是片刻不停, 下得人心烦意乱。
“鸠。”大木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巫有说过,雨什么时候会停吗?初夏人影子都见不到。”
“不知道, 我们把手头的事做好就行,其他的事情巫和族长会处理。”鸠把沙土堆到一边,泥沙在大雨中湿哒哒团成一片,一条小小的沟渠正向着低洼处延伸。
“我们可不可以捕鱼啊?”后面有人吞咽口水:“这几天都在吃蔬菜,饿死了。”
鸠刚想拒绝,看了一眼涨满的河水,上面飘着不少鱼,还有很多鱼把嘴探出来,配合渔网应该很好捉。
吃了那么久块茎,确实需要补补身体。肉干是宝贵的,能省一点是一点。
他迟疑地嗯了声:“等这条河沟挖完,我们捕点鱼带回去。”
“好!”铲子挖掘的声音此起彼伏。
鸠有点气又有点想笑,他看着湍急的河水,忽然有个疑问:假如现在没有渔网,要怎么捕鱼?
这似乎是个蠢问题,毕竟这么多年过去,狩猎队凭借树枝与双手总能捞到几条鱼。
他晃了晃脑袋,再想下去就要假设大巫不存在了,要是姗姗不曾存在,鬼晓得去年长冬会怎么度过!
【但是其他族群又没有大巫。】
一股不详的预感萦绕着他,这个世界有很多很多人,却没有很多适合居住的地方,现在降雨不断,吞没了大量果实与动物。
其他族群要怎么办?换句话说,活下来的人会怎么做?
【迁徙。】
“鸠,你脸发白啊!”大木担心地拍拍他的肩膀:“要不早点回去休息?”
“不用,大巫也说了,等这条排水渠通了就休息一晚上。”鸠用手捂住嘴,把咳嗽堵住。
雨点还是那样,不大不小,稠密不歇,砸在人身上又黏又冷。
即使看不见太阳或是月亮的交替,夜晚依然按时到来。天空逐渐变暗,吞噬最后一缕残光,有人在不远处的遮雨棚中点起火把,将一段前路点亮。
那是之前努力铺设的泥沙路,特制的材料顶住了水流,没有轻易散开。
踏踏的脚步声穿透雨幕,两个身影并肩而行。
承羽撑着一柄大伞,将姗姗遮在怀中。她执拗地为怀中人盖好毛皮斗篷,不让她把手臂探出伞来。
“是大巫!”大木振奋地喊:“大巫!那些流民赶跑了吗?!”
大家不由得竖起耳朵,手上的活计没有停,心却提了起来。
刚开始下雨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往羽族这里来。毕竟太阳王的领地顶在最前方,再后面一点还有祭司的城邦。
除了听说神女传说的人,谁还会径直跑到森林里去呢。
姗姗轻轻点头:“他们暂时离开了。”
“呼…”鸠长舒一口气,前几天施工队可真被拖累死了。谁晓得半路哪来那么多流民,哭着喊着要加入羽族…活命,谁不想活命。
他听初夏说过,不论是祭司还是太阳王,他们的勇士都闹出过人命——即使这样也拦不住前赴后继的流民,他们会在城外驻扎,用野兽般的眼睛盯着出入口。
也不知道大巫是怎么拦住他们的…
这句话刚划过脑袋,他就意识到自己说出口了。心中一片懊恼:现在大巫这么忙,他添什么麻烦啊。
姗姗倒没有在意,只是笑容有些疲惫:“想投奔太阳王或是祭司的,我给了少许食物,实在想留在羽族的,我和他们谈了条件…只要愿意帮忙挖水渠、巩固河道,两餐饭还是有的。”
现在羽族也实行两餐制,早上吃多一些,有块茎和肉,晚上就用甜菜汤与各种果实、小鱼、肉末、鸟蛋之类的组成营养餐。
“食物…”有人委屈地呜咽,被旁边的人捣了捣。要是不把大部分流民送走,付出的可不止是一点点食物。
姗姗走到他面前宽慰:“别担心,块茎和豆豉都是磨碎了的。”
磨碎的食物便于吸收,虽然喝下去很快就会饿,但至少能保全更多人的性命。
“大巫,为什么要挖这么多河道呀,难道雨会一直不停吗…”怯怯的声音穿透雨幕。
姗姗有片刻愕然,随后微笑:“有备无患嘛,今晚挖好,明天好好休息——回去有热汤喝。”
“好~”
承羽低下头看向她的侧脸:欢呼声也无法遮掩姗姗眼中的忧虑。
她也一样。
……
“呼~总算到家了!”
姗姗脱下斗篷,迅速拿起毛巾擦拭承羽:“等晚饭结束就有热水用了,时间会久一点。”
用热水固然奢侈,不过洞窟里正煮着甜菜姜汤,灰堆里还有焖块茎,不多温点热水也是浪费。温度肯定不到沸腾,用来拧毛巾正正好。
桌上放着小秋帮忙送来的晚饭:一碟焖块茎、一小罐甜菜汤,还有一盘子烤蛋雀。
两人在沉默中用完晚餐,疲惫感才消失一点。
承羽放下碟子,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的雨。
“承羽?”姗姗坐到她身边,手指轻轻抚过长发,把羽饰解下。
“我在想…”苍青色的眼中落着雨:“如果雨一直下一直下,世界会毁灭吗?”
“不会,但是人类可能会灭绝。”
“嗯。”
滴滴答答的雨声没有间隙,承羽收回悠远的目光,把她拥入怀中:“姗姗,你让初夏她们四处查看水情…我也想去。”
“人手应该足够的,族内还有很多事务…”
“我还可以顺便狩猎。”承羽的头轻轻磕在她肩上:“会有很多人需要食物吧。”
“会的…”
下了这么久,不管大雨何时结束,存活下来的人都得面对泡汤的田野,在太阳把水彻底蒸干前,不论是动物还是野果,都很难填饱肚子。
“别担心,我会尽快回来的。”
这样也好…
姗姗心情复杂地拥住承羽:“这场雨确实诡异,我去找祭司商量对策,回来的时候没看到我也别担心啊。”
“好。”
她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却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咚、咚、咚…
承羽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姗姗渐渐松开手,滑入温暖的怀抱中。
想在更近的地方倾听她的心跳……
承羽的手忽然划过她的脸颊,落在脖颈上。她低下头,苍青色的眼中满是眷恋。
仿佛看着此生最珍视的宝物,而这一切随时可能消散。
姗姗的唇瓣动了动,疑问被吻攫取。
“姗姗。”低音域的喉音在耳背上震动:“我可以控制了。”
“...什么?”
“力量。”指尖划过,纤维织就的绊带轻轻剥离,没有分毫断裂。这双手骨节分明,拥与身材匹配的强度。它能在血地中精准地碎开扭曲的藤蔓,也能让轻柔的花朵绽放。
姗姗晕乎乎地抬起头,双脚随后离开地面,上半身嵌入柔软的床榻。
她终于体会到压倒性的力量,那是…这个世界最温柔的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