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 孟心眠给战队所有人都放了假。
放假前一晚,训练厅都空了,整栋别墅里只有三楼亮着灯。
穆以舟还没有走,孟心眠不知道她在盛京有没有别的住处, 又或者她会不会回百濮。
等末班车的时间都快过了, 孟心眠才问她:“清明你有什么打算?”
穆以舟坐在寝室的电脑桌, 难得的没有研究游戏, 而是在看一部狗血韩剧。
她按下暂停,看向孟心眠说:“我明早去宝林公墓,电子地图说新开了公墓专线,不过发车很少,我得六点半去车站, 不然就赶不上早班车了。”
穆以舟见她在床尾坐下, 问:“你不回苑洲吗?”
孟家是苑洲名门,孟心眠的母亲葬在孟家陵园,以往清明她都要去敬香、祭祖。
孟心眠说:“我明天也去宝林,你醒得早, 早上叫我哦。”
“你今年不回苑洲了?”
“晚点回,也不一定非得赶清明当天。我表姐表嫂已经回去了,我就先拜拜盛京的亲戚。”
穆以舟想到那日孟心眠和齐秘书吃饭, 应该就是聊清明回不回苑洲。
她对孟心眠的话存疑:“你在宝林公墓有亲戚?”
“有……远房亲戚。对了, 我前些天到卧佛寺请了两份香烛和油灯, 你看明天你用得上吗?”
卧佛寺那么远,没人会无聊到没事去一趟,很明显孟心眠是为了清明, 专程帮穆以舟请的灯烛,并且不是像从前那样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直接塞给穆以舟, 而是先询问她的意见。
这份细微的差别,穆以舟早就察觉出来了。
虽说从小到大孟心眠一直对她很好,也是真心的,但比起过去“一手包办”的方式,最近孟心眠的转变让她感觉轻松很多。
她从“只能接受”,变成了“有权选择”。
这是一种平等的交往模式,无形中缩短了她们之间的距离,孟心眠不再是那个遥居高塔的贵小姐,穆以舟也不再是那个邋里邋遢的小女佣。
“佛祖脚下的香灯有福气,比普通的好,当然用得上。谢谢孟总。”
“那就好,明天我都带上。”
孟心眠两眼弯成月牙,往前坐坐,动作自然地挽住穆以舟的臂弯。
“在看什么呀,给我介绍介绍。”
“倾城推荐的,大半年了,我才看到第九集。名字叫这个。”
穆以舟调出剧名给她看。
孟心眠坐直身:“这个我听说过,千金是假的,真千金是助理。假千金暗恋大少爷,大少爷爱上了助理,结果后来发现是亲兄妹!”
穆以舟瞧她激动的模样,像只蹦蹦跳跳的小羊羔,抱紧她的胳膊。
“你也喜欢看?”
孟心眠往她怀里蹭蹭:“一般般,但是我喜欢跟你一起看。”
“好。”
穆以舟看了下进度条和时间:“还能再看一集,十点半上床睡觉。”
“睡你这还是我那?”
“你想睡哪边?”
孟心眠窝在她怀里嗅来嗅去:“你这。我喜欢你的被窝,里面全是你的味道。”
“好。”
孟心眠撑起身,盯她:“穆以舟,你不会从小给我喂迷魂汤吧?”
做饭那么好吃,人还那么香。
穆以舟笑道:“要是我会做就好了,把你迷进山里,做个小野人。”
两个人小野人在溪谷搭房,采花酿蜜,捕鱼插秧。
没有等级的制约和身世的鸿沟,没有隐瞒牺牲和忍辱负重。
只有我俩坐在山头,听着林涛看日出东方。
*
宝林公墓。
穆以舟独自站在墓碑前,点燃香烛和油灯。
当年母亲走得急,她忙着打比赛,没来得及把母亲送回百濮,只能就近安葬在盛京。
在外人看来,母亲在时,母亲是穆以舟的重担;母亲走了,河图战队是穆以舟的重担。
可在穆以舟看来,那些重担都是念想。
人活在世,总要有念想撑着,才有力气往前。
她总想着,妈妈能治好。
想着,河图能夺冠。
这样就能盼个希望。
唯有一件事毫无盼头,每到夜深人静,穆以舟才敢拿出来想,那份绝望的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那些年,心有所愧,不敢想;心有所念,不敢爱。
当她一点点接近心底的月光,憧憬两情相悦,才发现她的身体无法原谅自己。
——她连一个吻都给不了心爱的女人。
只能依靠原始的x维持危险的关系,如履薄冰。
“妈,你和爸在那边要好好的。”
“如果你们的在天之灵能保佑我,我不敢奢求太多,只想要她健康快乐。”
穆以舟烧掉纸钱,磕头。
“妈,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穆以舟撑着伞走下台阶,孟心眠安静地立在树下看雨。
雨幕延绵,远方一片雾霭,看不真切。
孟心眠听见她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温柔的微笑是寒风里唯一的温暖。
“都好了?时间还早,再跟阿姨说说话?”
“都好了,回去吧。”
“来。”孟心眠脱下手套,给穆以舟戴上。
里边都被她戴热和了,温度通过绒线一点点传给穆以舟冰凉的手。
这副手套是穆以舟的,先前她敬香,把手套摘给孟心眠收着。
孟心眠低头,把两只白玉似的手揣进衣兜。她从小就没有戴手套的习惯,喜欢长袖子或者加绒的衣兜。
穆以舟举着伞遮过她的头顶,眼瞳渐渐湿润。
“你不回苑洲,是陪我。”
没有跟亲人一道回家乡,而是在雨里等她这个外人。
孟心眠看着她抿唇,没有回答。
雨滴落到伞上,在她们的头顶滴滴答答。
穆以舟隔着被孟心眠暖好的手套握紧五指,看她望着自己的眸光款款深情。想到此去经年,独自走过风风雨雨,而今春至,万家灯火里终于有了为她而留的那一盏,穆以舟心潮涌动,揽她入怀,轻轻吻了孟心眠的刘海。
万籁俱尽,她们听见彼此的心跳。
孟心眠惊讶地睁大明眸,穆以舟的神情却比她更加讶异。居然没有过呼吸。
虽然只是轻轻吻了下头发,但她的确用唇触碰孟心眠的肩膀以上了。
穆以舟不知道如果更亲密一点会不会引发不良反应,只是这一点变好的趋势就让她非常开心:这怪异的身体反应并非不可治愈,只要和孟心眠在一起,时间会把生活越过越好。
“我好想你啊,阿舟。”
孟心眠反手抱住她,双臂用力。
穆以舟心头一颤,多少年了,她没再听到过这个呼唤。
她紧紧抱住孟心眠,沾上雨珠的嘴唇微微颤栗。
孟心眠吻在她的胸口。
“下雨冷,我们回车里。”
车里暖和。
空调吹散车载香薰的香气,穆以舟坐在副驾驶,暖香熏得她有点发晕。
她拨弄后视镜上新挂的玉桂狗挂件,捏捏它的大耳朵。
“明天我陪你去苑洲吧。”穆以舟拿手机,“我看看机票。”
“不用啦,票都没了。过年我才给爸妈上过香,而且苑洲习俗讲过年不讲清明。”
穆以舟不方便再说什么,孟心眠握着方向盘看路:“我祖母葬在了百濮。祖父生前说喜欢那里的山水,把骨灰撒在霞光里,祖母也随他去了。”
孟家祖母……
穆以舟放在扶手上的小拇指抽了一下,目色沉沉地低下头。
——“我孟家的继承人,不需要一条土狗!”
她摇摇头,甩掉耳朵里的幻听。
穆以舟的母亲走了,孟家祖母也走了,当年知道事情始末的人如今只剩下她一个。
穆以舟把手挪到肚子,轻轻往下按。只有这样,因为紧绷神经而痉挛的肠胃才能舒服一点。
肚子虽痛,她的心里却轻松许多。
曾经那座压她最重的大山,终是化作烟尘消散了。
车开到二环路口。
孟心眠问:“你要回住处吗?”
穆以舟恍惚:“我只有宿舍可以回。”
“我还以为你会给自己买个小窝。”
“孤家寡人的,有宿舍就不额外浪费钱了。”
穆以舟说。
她瞥一眼孟心眠,又道:“前几年我是这样想的。”
孟心眠把“今年不这样想了?”这句话换做含蓄的说法:“新年新气象啊。”
她渐渐掌握和穆以舟沟通的诀窍了,有些事不能说的太明白,但是可以做的很直接。
穆以舟要的安全感,就是行动大于言语,好汤不怕晚。
“我回的家说白了也就是放满家具的房子。要是说小窝的感觉,也只能回宿舍。”
“住自己的房子多好。”
“没人气儿呀。”
穆以舟低低嗯了一声,望向车窗,眼里微微闪烁光茫。她偷偷在心底想象,她站在孟心眠家里的灶台前烧菜。有了炊烟灶火,就算有人气儿了吧。
回到宿舍,雨停了一会,晌午过后又濛濛的下。
穆以舟出院子倒垃圾,听见嘤嘤的哀鸣,在垃圾桶旁边找了一圈,发现一只黑不溜秋的小土狗。
她以前在酒庄养过铁门外大黑狗的崽子,认得这只才不足两月。
这是别墅区,业主来往遛狗都是名贵犬种,这只小土狗很可能是周围的流浪狗落下的。
“小朋友,你的妈妈呢?”
穆以舟蹲下身,试探地让它闻闻手。
小土狗哼唧两声,吃力地往她脚边爬,小肚皮从泥巴水里拖过,身上的毛更黑了。
雨越下越大,穆以舟环顾四周,没有人也没有大狗。
她低头看,小土狗越来越虚弱,连爬都爬不动了。
“你也没有妈妈了啊。”
穆以舟皱起眉,回院子拿了一只睡莲囤来卖废品的纸箱,把小狗装回去。
小土狗浑身是泥巴,穆以舟担心孟心眠觉得它脏,有病虫什么的,没敢把它带进外厅,就在户外玄关用睡莲囤的废品搭了一个挡风小窝,然后拿了两条旧毛巾给它垫上,又到厨房灌了一瓶热水给它保温。
还好放假买了很多菜,穆以舟用舒化奶泡了一点肉泥,先喂小狗应急,然后穿上外套,打算去外面的宠物店买些宠物用品。
别墅区很大,宿舍离一侧大门不远,来回大概半小时左右。
穆以舟买了狗粮、玩具、驱虫药、宠物湿巾,还有一个拆分的小笼子。
雨里去,雨里回,她把东西都放在户外玄关,一看小窝是空的,愣住,旋即焦急地寻找。
找了一会没找到,穆以舟难过地走进别墅,抹掉脸颊上的雨水。
忽然,她听到一楼盥洗间里传出小奶狗的嘤嘤声。
穆以舟慌忙跑过去,猛然顿住脚,站在门后安静地听。
“你这么小,应该不能洗澡,先给你擦擦干净。”
孟心眠抱着小土狗,用拧干的热毛巾擦拭它的身体,小黑狗已经擦成小灰狗了,洗个澡能变成小白狗。
她挠挠小狗下巴,笑盈盈:“是不是穆以舟把你捡回来的呀?”
小狗哼唧。
“是呀?她就是你的人类妈妈了。”
穆以舟弯了下嘴角,放下心来。
“我给你取个名字。”
“嗯……你就叫穆小绵!”
“穆小绵,我悄悄咪咪地做你的人类妈咪好不好?”
像晴天的云朵都变成棉花糖,甜甜的飘在穆以舟心头。
她靠在门背后,无声地动了动唇。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