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腥风血雨中, 忽而有人如梦初醒,将事情闹大的始作俑者,分明就是潇湘居士。
可恨她在文坛颇负盛名, 几句话便搅弄风云。
况且早就听闻她与粤海那位将军夫人是表亲,沆瀣一气。
潇湘居士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有恃无恐,口吐狂言,乃是朝中几位林大人为其撑腰!
御史大人口诛笔伐,更有王子腾一派, 纠集整个翰林院罢工反抗。
还要多谢林大人, 养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好女儿!
“林大人, 你纵容女儿, 霍乱朝纲,枉为人父。”
御史大人指着两林如海的鼻子, 恨不得将林如海骂得当场触柱身亡。
林若海不动如山, 静静看着王子腾领着翰林院那一群翰林发疯。
王子腾当然要发疯,他明面上被调任朝中,手上却没了兵权,也断掉商路。
朱谦历来无脑维护林如海,自己先跳出来:“老夫竟是不知, 林大人如何纵容其女霍乱朝纲了!”
果然, 男人吵起架来比一群女子吵吵嚷嚷更可怕。
叫嚷的声音一浪大过一浪,大有当庭械斗的架势。
周太后在珠帘之后揉了揉发胀的脑门, 深吸一口气, 安抚的拍拍懵懂无知的儿子。
缓缓跨步出去, 居高临下,气沉丹田:“霍乱朝纲的, 是你们!”
“外敌未入,内乱自起,你们做出这个样子,分明是见不得哀家。”
“哀家一介妇人,迫不得已垂帘听政,诸位大臣,有何不满?”
群臣鸦雀无声。
说到底也没有什么不满,太后娘娘并未以权谋私。
周家上下无人鸡犬升天,周大人并未受到重用,依旧在文渊馆修书。
周家几个旁支犯事的子孙被处以极刑。
太后娘娘已足够铁面无私。
朝中重大的决策,娘娘也广开言路,听大臣意见,对内十分的节俭,从不奢靡。
那一群人嗡声嗡气:“还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收回什么成命?
周太后看着那些人义正辞严的模样,仿佛全天下他最忠心耿耿,只觉得他们不去唱戏当角儿实在可惜。
太后冷笑:“那哀家是不是再找几个顾命大臣,从此便安守宫苑之中?”
大臣们沉默了,这样最好不过。
王子腾很愿意肝脑涂地,当这个顾命大臣。
周太后垂睫冷笑:“你们是在威胁哀家?”
复又抬起头: “你们当真以为,离了你们,朝廷便运转不得?”
果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翰林院那一群乌合之众用沉默,来表示无声的反抗。
周太后微微摆手:“罢了,诸位为国辛劳,明日不必上朝,户部会将银子送到府上,散朝。”
他们没有听错。
散朝。
一群翰林学士被禁卫军,半赶半扔逐出宫门。
当中有个别想触柱以死明志,马上就被人扣住捆起来。
死也死不成,绑成麻花的样子押解出宫,屈辱不堪。
翰林院如何会停摆?
早已有人预备妥当,没有一丝犹豫,轻轻松松便接手了整个翰林院的工作。
读书识字,能写文章的又不只有那几个自命清高的进士老爷?
潇湘居士林黛玉,系出名门,一家子都是从翰林苑走出来的。
主持一个小小的翰林院运作岂能难得住她?
黛玉已经为这一日预备了很久。
听到翰林院似有不满,欲罢工威胁。
黛玉提前对一批识字的宫女进行训练。
故而整个翰林院运转如常,除了井井有条,便只剩井井有条。
大臣们也看明白,太傅大人一言不发,最有希望和太后枪声的朱谦大人,也选择沉默。
至于那位闷声不响的林大人,爱女如痴,此事少不得他推波助澜。
况且那翰林院交割的文书,却也挑不出多少错处。
女子做事心细年轻,手脚麻利,比起那些年岁良莠不齐的进士。
各项公文完成的甚至更为漂亮。
杀鸡儆猴,很多人都存着观望态度,纵使心中不满并不表露出来。
而今周太后势大,总有一日等她风光过后,自然有口诛笔伐之时。
朝廷对翰林院罢工的庶吉士,不许其入宫当值,却也没免职罢官,只剩人心惶惶。
义忠王府上,原先的翰林编修急得团团转不过半月的功夫,他的嘴上已经长了一层又一层的燎泡。
“王爷,这可如何是好!!”
“太后娘娘怎么敢!她怎么敢!”
太后怎么敢?让一群女子,经手国家大事。
义忠王不置可否,仿佛看戏,他也确实看了一出好戏。
还好没给儿子娶玉儿这样的当媳妇,自家那小子,供不起这尊大佛。
义忠王哑然失笑:“不是本王说你……你和王大人,闹得未免也太过了……”
……
黛玉这几日都宿在宫中,每日兢兢业业核对所有文书,正是要紧关头,不能出丝毫纰漏。
贾迎春捧着一盏琉璃灯,独自一人轻轻推门进来。
“黛玉……”
“迎春姐姐?”
“娘娘让我……来帮忙。”
太后娘娘宣听进宫的时候,贾迎春原以为和先前一样,进宫史记。
想不到太后娘娘都没见她一面,便命人将她带到翰林院。
这个地方迎春听过,却从没来过。
女子能进翰林院这种地方,放在几天之前。
贾迎春不敢想。
心中着实有几分紧张。
黛玉不适在文书上画几个圈,仿佛她早就属于这个地方。
旁边的小宫女也正专心整理书籍。
她们都来得,为何自己来不得呢?
黛玉将今日处理过的文书拿给迎春,耐心为讲解:
“你看,处理国家大事,不过也就这么一回事。”
迎春听过一遍就懂了,真不算难事,有些事务,甚至比起管家还要轻松。
贾迎春在皇家,当这几年儿媳妇,浸淫多年多年,看向黛玉的目光满是忧虑。
迎春小声道:“这一回虽然过了关,只是名不正,言不顺,我只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君君臣臣,借刀杀人。
历来如此。
黛玉抬头一笑,只说一句:“太后娘娘要开女子科,姐姐去不去?”
迎春惊讶的合不拢嘴:“女子科!”
再看向黛玉的眼神,贾迎春带上了几分深思。
以前看黛玉的文章,她以为表妹是个闲云野鹤之人,如今看来,分明黛玉主动卷入这一场朝廷的纷争之中。
女子科……
是不是她与太后娘娘的某种交易?
……原来如此。
太后娘娘开女子科,与其说选拔英才,更要堵住悠悠众口。
证明此刻在翰林中的女子也能从科举出仕,有资格料理国家大事。
有先前粤海将军的事打底,一而再再而三,众人似乎也见怪不怪。
反而本着看热闹的心情,看待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女子科考试。
很多读过书的女子跃跃欲试,踊跃报名。
反正各样公文,她们都在潇湘居士印发的文册里见过样板,依着格式章程,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写。
沾了女子科的光,从未见过考场的平头百姓,居然能看到会试举子的考卷。
“这是要做什么!”
“本次恩科,女子与男子同卷,这些是封卷,圣上说了,为公平起见,将两处试卷混在一处请考官批阅,请诸位做个见证。”
密封的考卷就这样被摆在大庭广众之下,从这一筐挪到那一块,又从那一筐混到这一筐,总之众人已经看得眼花了。
“混了好几个时辰了,早就分不清哪边是哪边。”
“要我说,早一年也该如此,方显公平。”
评卷之后,会试张榜,贴出来的并不是名字,只是前十的文章。
公平公正,叫人先看了文章,免得最后落一个名不符实。
“好!好文章!好文章!”
榜上的文章皆是上乘之作,尤其榜首,策论、公文皆是上乘。
张榜三日之后,榜上人名才姗姗来迟。
榜首乃潇湘居士,姑苏人士。
姓林,名珂,字潇湘。
原来潇湘居士真的字潇湘!
天香楼的女老板为恭贺潇湘居士会试拔得头筹,办了三日流水席。
还有不少女学生,从其他几个县慕名跋山涉水而来,只为在榜下拜读居士文章。
可叹这一回考试,榜上竟有三分之一是女子,只因先前大庭广众之下将试卷混装一事,无人敢说不公。
须知报名考试之人,女子比男子少许多,却能占三成之上,若是女子与男子同学同考,榜上人数,尚不可知。
史湘云只恨自己不能参考,也不知下一回,还有没有女子科。
湘云哂道:“若将来……男子考不过女子,这科举场上,除了南北卷,更是要有男女卷。”
殿试状元,自然非潇湘居士莫属。
太后娘娘自请回避,林大人回避,太傅苏大人以自己过于熟悉潇湘居士文风为由亦是回避。
其它评卷大人若不想落个不公的名声,便也不得不点潇湘居士为魁首。
况且,那满腹才华,却也堪当魁首。
不得不服。
尘埃落定,林大人家一门三探花,一状元,状元乃是家中女娇娥。
黛玉跨马游街之时,城中的女儿们顾不得矜持,把手上的香袋、手绢、鲜花,都献给这位女状元。
密密麻麻铺满街道。
更有些人家,请人照着黛玉的模样描绘,至此不拜文昌,只拜潇湘,已是后话。
……
“居士果然大才。”
周太后自是欢喜,今后这朝廷里,除了她这个太后,又有好些女子要挨骂喽……
黛玉并未露出春风得意之态,垂首道:“太后娘娘谬赞。”
周太后笑问:“六部之中,你想去哪一处?”
林黛玉微微一笑:“自然是……翰林院。”
太后有些可惜,她原想放黛玉去管户部,听闻林家三个孩子都精于算账。
罢了,偏要从翰林一步步走下去,且看他们还如何非议。
至此再无人敢有异议。
下一回女子科,又是三年。
探春千里迢迢,自粤地往京城赶考。
黛玉笑她:“你何必再来,从南到北,千八百里地。”
探春一脸无奈:“考个名次回去,堵住悠悠众口。”
纵使如今粤地民生安稳,探春依旧免不得要争一口气。
贾赦老了,听说探春回京,自顾自感叹:“可惜探春丫头,早知如此给她招个夫婿,还能复我国公府昔年荣光。”
“咱们迎春也不错。”
贾迎春在太后跟前,也经手不少政务,与史书的上官婉儿一般无二。
贾赦恍然,母亲故去五载,发妻崔氏驾鹤西去三年。
至于二弟贾政,早已领着二房老小南下金陵。
回头一看,屋内空空荡荡。
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