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之上,方书的指尖动了动。

  费力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楚瑾的面孔。

  楚瑾轻声唤他:“太傅……”

  方书合了一下眸,再次睁开眼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

  方书道:“扶我起来吧。”

  楚瑾小心翼翼的扶他起来,双眸中隐隐透露着一丝担忧,像极了小时候那个趴在他床边担心他生病的小殿下。

  方书心情复杂,小声道:“陛下,臣想喝点水。”

  楚瑾立刻转身去倒水。

  那副模样,仿佛还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小殿下,与之前那个冷声下命令就地处死的陛下好像判若两人。

  温润的水入喉,方书才终于有了点力气。

  楚瑾坐在他的床榻边,目光紧紧盯着他,问:“昏迷之前,太傅想与朕说什么?”

  方书的指尖无意识的在杯壁上滑动了一下,低头回应道:“臣忘了。”

  方书低着头,自然也看不到楚瑾的神情,那神色,比刚刚下令就地处死县令时还要冷上几分。

  楚瑾道:“是吗?那今日闯进太傅房间里的贼人可与太傅说了什么?”

  方书闻言,抬头看他,四目相对,方书一愣。

  怎么说呢?方书对上他的目光,就像与一匹饿狼对视一般,仿佛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将他拆骨入腹。

  面对这双黑漆漆的眸子,方书头一次生出一点陌生。

  这还是那个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的小殿下吗?

  方书将茶杯放置一边,看着他轻声道:“陛下可还记得臣教过什么?”

  楚瑾回答:“自然记得。”

  方书又问:“那陛下可记在心里了?”

  楚瑾依旧回应:“当然。”

  方书闭上眸,掩去了眸底的某种情绪:“那便好。”

  一番对话之后,竟无话可说。

  方书睁开眼,问出最后一句:“臣一直不知,陛下想要什么?”

  此话一出,犹如打开某种开关。楚瑾心底的各种阴暗情绪疯狂生长。

  楚瑾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你。”

  末了,楚瑾补充道:“朕只要太傅。”

  楚瑾的情绪太过炽热,已经隐隐超出某种界限。

  以前方书也曾看到过,比如在御书房的那一次。

  只是这次方书没有说不合规矩了,他只是看着楚瑾,然后轻声回答:“好。”

  楚瑾一愣,看着方书的眼睛,然后他听见方书道:“以后不论发生什么,臣一直都会守在陛下身边。”

  楚瑾的呼吸变重,就像是已经看见猎物就在嘴边的猛兽一般。

  “太傅说话算话。”

  第二日,县令早早的守在门口等候,见到方书披着外衣出来,微微一愣,这不是陛下的房间吗?

  县令很快反应过来,低头行礼:“太傅,下官是来禀报的,邻城已派人手过来,下午就会到。”

  县令在偷偷抬眼间,在房里床榻上看见了一只垂下来的手。

  难不成陛下昨日与太傅同床共枕不成?

  这种想法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县令心中琢磨。

  方书脸色苍白,低声吩咐道:“按昨天的命令去做。我会尽快从京安排粮草过来。”

  县令领旨:“是,下官这就去办。”

  外面风大,方书轻轻咳了两声,转身回房。

  刚在床上坐下,一只手从身后环了过来:“这么早?太傅出去做什么?”

  自从昨晚的一番话过后,方书已经舍弃了什么,两人之间也仿佛舍去了某种隔阂一般。

  面对已经越界的举动,方书也没有推开,只是轻声回应:“陛下今日应尽快回信宫中,询问太医院的瘟疫之法。”

  楚瑾从身后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神情懒懒:“哦。太傅已经好久没有和朕这么睡觉了。”

  小时候的他就喜欢粘着方书,半夜也偷偷去爬方书的床。

  方书嘴上说着不合规矩,可是往往还是退步让他上榻的。

  两人昨日合衣同睡,仿佛回到了过去。

  方书也回想到了过去,浅浅的笑了一下,不过转瞬即逝。

  起身之时,暗卫已经捎回来宫中的消息了。

  瘟疫之法已经解了,是大皇子找到的一名乡野大夫解出来的。

  面对这个消息,楚瑾似笑非笑:“那这次朕可要好好感谢朕的大皇子。那么太傅认为应该给什么赏赐?”

  话题转向方书,方书轻声道:“陛下决定就好。”

  府中明明遮风避雨,方书却感觉到似乎有一种冷意从脚底一直深入头顶。

  今日方书去东城查看,一路上民不聊生。处处都能听见百姓的哀怨之声。

  到了隔离区,县令拦下了方书,没有让他进去。

  但是方书站在那青石板上,还能隐隐看到脚下青石板泛着红色,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楚瑾的一声令下,就地处死数百人,血流成河。

  方书站在原地,难得有些茫然,一时无头绪之下,竟脱口而出:“陛下是不是不适合做帝王?”

  县令听了,胆都快吓出来了,连忙道:“太傅!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方书沉默,转身离开了。

  若是如那蒙面人所说,这个帝王也不该陛下来当。

  方书已经暗中派人去查方面的真相,但是当年身处这件事中的人少之又少,连他都被蒙在鼓里,想要查出真相谈何容易?

  就在转身离开之际,方书听见身后一声哀怨:“暴君呐!”

  那一声仿佛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一时之间,暴君的名声四面响起。

  县令听了大惊,忙派人去堵嘴。若是被陛下听了去,他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方书站在这一片哀嚎之中,恍然中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带着这一身冷意,方书回到县令府,当晚生了一场大病。

  昏迷之时方书什么也不知晓,只是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返京的路上。

  只道他昏迷了四五日,城中瘟疫已经解了。

  楚瑾先一步回京,身边的人全都留在了方书身边。

  方书坐在来时的马车之中,听着琥珀向他汇报他昏迷时城中发生的状况。

  “在大人昏迷当日,东城之中忽然瘟疫爆乱,死去了好多人。多亏了大皇子派来的人,带着解药才平息了这场瘟疫。”

  “我们离城之时大皇子也来了,还来看了大人您呢。城中百姓都在称大皇子圣明。”

  “陛下也高兴极了,封了大皇子好多东西呢。”

  瘟疫爆乱,怕不是人心所为。

  方书出声,话语里尽是疲惫:“回京时,帮我向大皇子递一封拜见贴吧。”

  马车中,方书神情凝重,眸底闪过一道精光。